沒錯,新進的這個青年就是王厲。
一看到他,我就鬆了口氣,知道自己的苦日子終於結束了。王厲回頭看了我一眼,然後一拳砸在禿頭的臉上,禿頭咕嚕嚕滾下牀去,接着又飛速地爬起來整理了一下牀。
“厲哥您坐。”禿頭點頭哈腰的,很難想像他剛纔還是一副囂張的模樣。
王厲坐在了禿頭那張代表着權勢和地位的前鋪上,然後又狠狠地踹了他一腳,禿頭捂着腿嘿嘿笑道:“厲哥,您這腳還是這麼有勁兒。”腆着個臉蹲在王厲身前,伸手捶着王厲的腿,“厲哥,您咋也進來啦?哪個不開眼的警察抓的您啊!”
王厲沒搭理他,而是用下巴指了指我:“那是怎麼回事?”
我還渾身是傷的靠在牆邊,禿頭看了看我說道:“那是個傻逼,剛進來不懂規矩,昨天晚上還敢偷襲我,被哥幾個捶了好幾頓啦!厲哥,想看節目不?我讓他給你表演個。”
“哦?號子裡都有什麼節目?”
一看王厲來了興致,禿頭立刻說道:“那可多啦!看報紙、報站名、學狗叫,都挺好玩!”
“報站名怎麼說?”
“就從東街背到西街,報錯一個站名賞一個耳光,不出一個小時保證他倒背如流!”
“這個好玩,就這個吧。”
“新來那個,報站名!”禿頭一下來了精神,指着我說道。
我躺在地上沒動:“我不會啊,你來做個示範唄。”
“示範你媽個逼!”禿頭跳起來就要揍我。
他剛跳起來,王厲就從背後踹了他一腳:“別打人啊,讓你示範你就示範一下唄。”
禿頭皺了一下眉,這個老油條何其奸猾,還能看不懂現在是什麼意思?他立刻蹲下來,捏住鼻子模仿着公交車轟轟轟的聲音:“東城二路汽車現在起航啦!第一站是中醫院……”
他還沒報完,我就站起來甩了他一耳光:“操,我們東城一中呢?”
“東城一中沒有站臺……”
我又一個耳光打過去:“我說有就有!”
“是是,有有有……第一站是東城一中……”
我又一個耳光打過去:“他媽的幾路車還沒報吶!”
總之,無論禿頭說什麼我都一個耳光甩過去,想挑毛病實在太簡單了,普通話不標準、短句有問題、根本沒聽清、沒提醒旅客下車注意安全等等。十幾個耳光過後,禿頭的臉已經成了豬頭,鼻子和嘴巴的血不停往下滴着。門外,管教輕輕敲了敲窗。
“差不多得了。”
“好。”
答應完管教,我又輕聲對禿頭說:“給我滾到廁所去,晚上再收拾你!”
禿頭忙不迭跑到廁所,拿着抹布來回擦起地來,而我則朝着王厲走了過去。
“厲哥。”
“嗯,坐。”
我也坐在了禿頭的前鋪上,王厲很隨意地掀開被褥,從下面拿出煙和火機來,熟悉的就好像這裡是他家一樣。我倆每人點了根菸,王厲又扔給禿頭一根,禿頭撿起來連聲道謝,同時又挑釁地看着號裡其他人,意思是老子的地位還在,別他媽不開眼。
王厲輕聲對我說:“他這號長是買來的,還是要給他幾分薄面,不然管教該不高興了。”
我點點頭,同時也覺得受寵若驚,王厲還是第一次這麼平易近人的和我說話。抽着煙,我倆就開始聊天,他問我什麼時候進來的,做筆錄的時候都說了些什麼。我一一作答,王厲點點頭說:“照實了說就行,千萬別有所隱瞞,你這事沒大問題,查清楚了就能出去。”
說實話,王厲這麼說話我還有點不適應呢,可能是習慣他高高在上的驕傲模樣了。有王厲在這,我的小日子過的不錯,吃飯的時候不用和他們分那幾個饃饃,和王厲、禿頭一起吃帶肉的大米蓋飯;幹活的時候也不用我動一手指頭,號裡其他犯人全部代勞就可以了。
各地拘留所裡的活兒都不同,我們這附近有個火柴廠,所以就近簽了個協議,整天幫他們糊火柴盒。到了晚上,就是看新聞聯播,還讓其他犯人背監規,禿頭又呼呼喝喝上了,我看他實在不順眼,經過王厲的同意後也讓他背監規。這傻逼,第一條都背不下來,也不知道哪來的勇氣天天抽查別人,我又趁機甩了他十幾個嘴巴子,他才老實了許多。
號子裡有監控攝像頭,但一般不鬧大的話根本沒人來管。快睡覺的時候,王厲讓我把鋪蓋搬到前面來,終於能遠離廁所那個污垢之地了,這也是在號子裡所能享受到的最高待遇。後來我才知道,爲了防止串供,同案犯是不能關在一起的,想必是楊指導員安排王厲過來的。
王厲讓我趴在門口喊林子和剛子,問他倆有沒有事,他倆就在隔壁號,說沒事,小日子滋潤着呢。這些個亡命之徒,走到哪裡都不會過的太差,惡人自有惡人磨麼,他們總能把其他惡人磨的沒有脾氣。可能是共患難的緣故,王厲對我的態度好了很多,但對其他人依舊猶如寒冬般冰冷無情,根本不把他們當人看,興致來了還讓他們站在廁所裡洗冷水澡。
這大冬天的,就算號裡有暖氣也扛不住啊,好幾個當天夜裡就發燒了。
就這麼過了兩三天,楊指導員找過我幾回,說案情進展的很順利,兩家雖然衆口一詞地說我也是同案犯,但也證實我從頭到尾確實都沒動手,再加上王厲等人的供詞,再過幾天我就可以出去了。我知道我這邊肯定沒事,但我悄悄問楊指導員,王厲他們會怎麼判。楊指導員說你管他們幹嘛,一幫渣滓,判多少年都是輕的,這次要挖一挖他們以前的案子,爭取一次判多一些,算是爲民除害。
王厲顯然也感覺到了形勢的嚴峻,瞅了個機會和我長談了一次,說他們哥幾個是栽了,三年往上肯定是跑不了的。聽到這話,我心裡是又喜又憂,喜的是前天還發愁怎麼幹掉王厲,結果現在他就被抓了,感覺有點天助我也的味道;憂的是王厲這一判,還不知道王瑤得難過成什麼模樣,其實我心裡也不太想讓王厲坐牢。王厲狠歸狠,但他這人確實還不錯。
接下來,王厲和我說了幾件事,件件都讓我心驚不已。
第一,他說他雖然坐牢,但是東街的地盤不能丟,他會找人把消息傳出去,讓王瑤接替他的位子。但是王瑤畢竟是個女的,所以他希望我能幫她一把,鎮住東街的那幫混子。(我答應了,王厲現在對我的信任真不是一星半點。)
第二,他和白爺說過的那個患了食道癌的老太太,化療還要繼續,所以費用也要續上,他們一夥裡有個叫二毛的專管帳房,他有一張銀行卡也在二毛那裡,讓我到時候去要就行。(這事算不上心驚,更多的是感動吧,王厲雖然身陷囹圄,卻還是掛念着那位老太太。)
說第三件事的時候,王厲的表情異常嚴肅,他告訴我千萬別讓猴子攙和東街的事。“我不管你們關係多好,那孩子絕對心術不正,我感覺到他在覬覦我的位子。”(聽了這話,我還真是哭笑不得,其實王厲的直覺也蠻準的,我則告訴他猴子已經回家了,可能不回來了。)
交代完這三件事,王厲更顯坦然許多,每天閒着沒事就坐在門口和林子、剛子隔空對罵,貌似有點四大皆空的感覺。我也夠無聊的,有時候還幫其他犯人糊糊火柴盒,王厲看見了就說我天生是個勞碌命--他現在都能和我開玩笑了,放在以前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一個星期以後,管教在外面喊我的名字,說我的案情有進展了,讓我去派出所報道,便給我辦理了轉移手續。臨走前,王厲叮囑我一定要記得那三件事。辦完手續,領完東西,楊指導員親自來接的我,開車在路上的時候就喜笑顏開,說現在基本確定沒有我的事了,等我回去按個手印就能離開。回到派出所,我爸也在,看他一臉疲憊,就知道這幾天沒少奔波。
不過,我爸看到我還是臉上一喜,趁着沒人的時候問我拘留所好不好玩,有沒有壞人欺負我之類的。我說可好玩了,我在裡面是牢頭,過的那叫一個瀟灑。我爸說我放狗屁,還說我越來越能吹牛了。辦完所有手續,我爸陪着我出了派出所,我看見外面街上到處都貼着聖誕老人的畫像,就問我爸今天幾號了,我爸告訴我12月25號了,果然到聖誕節了啊。
從號裡出來,才知道“重獲自由”和“恍如隔世”是一個意思。我問我爸是不是家裡準備了晚飯,我爸說是,我媽從下午就開始忙活了。
我說:“我能帶個姑娘回去一起吃嗎?”
我爸立刻雙眼放光:“是兒媳婦嗎?趕緊的,別廢話!”看着比我還激動。
我就給王瑤打了個電話,告訴她我出來了,讓她在學校門口等我,晚上一起吃個飯。我爸立刻開車調頭,朝着東城一中的方向駛去。我爸開的是公車,二十來萬的檔次,副處也就這個待遇了,畢竟還是比不上正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