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瑤山,文正背影孤寂的站在斷仙崖之上,依然清絕出塵的一張容顏,英挺的眉宇,可眉宇間,卻凝着化不開的憂鬱。
他一頭青絲竟已全白,隨着風,輕颺飛舞。
他的身後,一名身穿藏藍色華服的男子輕嘆口氣,立在他身後,淡聲問:“值得嗎?損耗五百年的修爲,只爲換她一世爲人?”
“世間事,本就沒有什麼值得不值得。但求,問心無愧便好。”文正淡淡答着,灰白色的衣袍隨着風一起一落。
藏藍衣袍的男子無奈點點頭,籲口氣:“我該走了,你好自爲之吧!”
文正默不作聲,眼角有淚滴滑落,很快隨着風落入泥塵。
藏藍衣袍的男子眉宇輕擰,旋身化作金芒離開。
蜜兒緩慢自下方走上來,望着文正的背影,難過的抿着脣,低聲道:“師父,司命仙君已經走了。”
“該走的,終究都會走。”文正淡淡一笑,望着青瑤山浩瀚無邊的山林,千年前的一幕,清晰的浮現在眼前。
山腳下,一朵清雅潔白的曇花散着幽香綻開。
月夜清華,文正經過,一身白衣的少女旋落在他眼前,滿眼敵意的問:“你是什麼人?爲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文正打量了眼少女美的纖塵不染的容顏,心底某處,微微觸動。想了想,他好笑的望着少女,反問:“那你先告訴我,你是什麼人?”
“我是花妖,青瑤山的曇花妖。”少女無懼無畏,眼神靈動的如同一汪清泉。
文正細看少女一身潔白的衣飾,淡笑着問:“你想修仙嗎?我可以收你爲徒?”
少女狐疑的盯着文正,又問:“你不會……是個騙子吧!”
文正籲口氣,從容道:“這樣吧,你出手打我。只要你贏了我,我就不收你爲徒,你若輸了,就必須要拜我爲師。”
“好,就這麼決定。”少女狡黠一笑,猝不及防的出手就朝文正打去。
雪曇當然不是文正的對手,毫不意外的輸給了文正,因此,不得不信守承諾,甘拜文正爲師。
收雪曇爲徒之後,五百年左右。
那一夜,雪曇正在吸食月華,救了一個被人追殺的人。
那個人,就是後來的皇朝帝王——柳慎。
人妖之戀,爲世俗所不容,未免雪曇爲情所傷,文正費盡心思,帶着雪曇回到青瑤山住下。
他一日日看着雪曇憔悴消瘦,看她悶悶不樂,依然以師父的身份,陪伴她渡過那段最難熬的歲月。
直到,柳慎駕崩。
雪曇得知消息後,一個人,坐在斷仙崖邊沿。
夜晚的星空明亮耀眼,雪曇伸手比劃着星星的形狀,無聲落淚。
文正輕嘆口氣,停在她身後,淡淡道:“別哭了,都已經過去了。”
“師父,你不是說,帝王死了,都會化作天上耀眼的星辰嗎?你告訴我,他是哪一顆星辰?”雪曇笑中帶淚,轉頭望着文正飄渺淡泊的身姿。
文正蹙眉,淡淡道:“我是騙你的。不管他是普通人,還是帝王,死了,就必須投胎。他會忘記這一世發生的所有事,忘記所有的愛恨情仇。”
“他恐怕,早就不記得我了吧!”雪曇沉痛閉上眼,任憑淚水滑落在衣衫之上。
文正走至她身側,安靜坐下,雪曇像是找到了唯一的依靠,靠在文正懷中,不管不顧的哭起來。
本以爲,這情劫,雪曇算是渡過去了。文正卻怎麼也料不到,在雪曇滿一千年,歷經雷劫時,出了岔子,雪曇的魂魄被捲入千年之後的時空中,遇到了轉世之後的柳慎——安漠霖。
世人不解相思苦,偏爲情癡害相思。
文正算出,只要白之言拿回鎮魂珠,就可以順利回到千年前的青瑤山。
偏偏,雪曇還是義無反顧的愛着安漠霖,寧願自己死,也不肯傷害安漠霖一分一毫。
再續前緣,雪曇和安漠霖歷盡艱辛,終成眷屬。最後,文正損耗百年修爲,幫雪曇修復內傷,合力施法,也無法將蠱雕獸除去。
最後,只得催動安漠霖體內的鎮魂珠,纔將蠱雕獸徹底除掉。
雪曇原來的肉身,卻再次受了重傷,內臟被震碎,性命不保。偏偏,她又懷了安漠霖的孩子。偏偏,唯一能救她的辦法,就是帶她回青瑤山,回到本體。
文正找安漠霖詢問,安漠霖愛之深切,不願看雪曇死在他面前,忍痛答應,讓文正帶雪曇離開。
給白之言吃下歸靈丹之後,待安漠霖和雪曇的孩子出生,趁着雪曇昏迷之時,文正現身,帶雪曇回了青瑤山。
回到青瑤山,雪曇昏睡了半日,才緩慢醒來。不過因爲剛剛生下孩子,即使有文正以法力爲她恢復,身體還是很虛弱。
睜開眼的一瞬間,雪曇驚惶坐起,喊了一聲:“漠霖!”
文正緩步踱入洞府,沉眉籲口氣道:“這裡,是青瑤山。”
雪曇眼底搖晃着淚滴,惶恐不安的問:“到底怎麼回事?我爲什麼會回來?我不是應該在安家嗎?”
“你就當,大夢一場,所有的一切,該忘就忘了吧!”文正走至玉牀邊,望着她戚哀的神色。
“師父,我求你,你幫我,讓我回去好不好?我已經有了孩子,我不應該回來,我要守着漠霖,守着我的孩子。”雪曇痛哭着拉住文正的袖擺,苦苦哀求。
“你知不知道,如果你不回來,就只有死路一條?”
“死了我也不在乎,我只想留在他身邊。哪怕多一天,讓我用性命去換都可以。師父,我不能再修仙了,我斷不了凡塵俗念,我忘不了他。”
“可現在,你已經回不去了。你用的那具肉身內臟被蠱雕震碎,我給你吃了歸靈丹,才撐到孩子出世。安漠霖早就知道,只要孩子一出世,你就必須離開。也是他求我,帶你離開。”文正緊蹙着眉,一陣心疼。
“爲什麼?爲什麼會是這樣,爲什麼……”雪曇不住的喃喃着,淚水模糊了眼前所有的一切,她的雙手,也頹然垂落。
文正伸了手,試探着,將雪曇輕攬入懷,輕拍着她的背,安撫她的情緒。
文正以爲,只要時間久了,雪曇會慢慢的放下,不再傷心。
可是他卻眼睜睜看着雪曇,無心修煉,每日天亮,就獨身到斷仙崖坐着,一坐就是一整天。不吃不喝也不說話。
到了月華上升時,她會獨自回到洞府,躺在牀上安靜的休息。
每一夜,文正立在她的牀頭,望着她清雅容色,以及眉眼間濃的化不開的憂鬱,心就糾扯似的疼痛。
文正俯身,修長手指落在她眉心,輕聲低語:“是不是,爲師錯了。我一心只想讓你修仙,可你真正想要的,根本不是修仙。”
“漠霖,你等我,我一定會回去的,你等我……”雪曇在夢裡緊抓住文正的手,眼角清淚潸然落下。
文正望着被她握緊的手,一整夜,就那麼守在她身邊,等她自己鬆開手。
轉眼已是三年時光,蜜兒已經可以隨意化作人形,也不再需要雪曇的法力作爲支撐,總算成爲獨立的個體。
白之言卻還是每日不厭其煩的呆坐在斷仙崖,三年來,沒再哭過,也沒再笑過。
春日起了風,空氣中飄散着苦楝花濃郁的香,花絮漫天飛舞。
文正走至雪曇身後,淡聲問:“是不是,還在想他?”
雪曇不言不語,只是遙望着遠處一望無垠的山野。
文正默了一陣,緩緩開口:“既然你還是想回去,爲師,成全你。”
雪曇驀地一驚,回頭,難以置信的望着文正問:“師父,難道你有辦法?”
“我有辦法,讓你褪去妖體,成爲凡人。只是需要些時間準備。而且,你成爲凡人後,會有短時間的失憶,只有最愛你的人,才能喚醒你的記憶。”
雪曇皺了皺眉,擔心的問:“那……我要付出什麼代價?”
“你不需要付出任何代價,只需要等消息就好。這幾日,我會離開一趟,你好好待在洞府,等我回來。”文正轉了身,翩然躍身離開,去神界尋找司命仙君幫忙。
雪曇不會知道,他要付出什麼樣的代價,才能幫她褪去妖體。
司命仙君曾說過,妖若想成爲凡人人,必須要用自身所有的修行塑成凡胎肉體。另外,還要有人,願意損耗五百年修行作爲代價,將那隻妖的魂魄也轉爲普通魂魄。
文正去了趟神界,徵得司命仙君答應幫忙之後,文正暫時留在神界,由司命仙君獨自去青瑤山。
一隔七日,司命仙君纔回到神界,告知文正,已把雪曇送至千年後。
文正聽聞,只淡淡一笑,在司命仙君的陪同之下,回到青瑤山。
因爲損耗了五百年修爲,文正一頭青絲自此染了霜華,再難恢復。
從回憶中抽離回來。
文正吸口氣閉上眼,彷彿只要一閉眼,就能看到,當年的少女,叩頭行了拜師禮之後,仰着臉,眼神靈動的望着他。第一次,彆彆扭扭的叫他——師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