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6 阻擊

暮雪渚找的是個瀕死的年輕女孩,爲情所困,來雪域高原這片淨地尋求解脫。

司鳳趕過來的時候, 女孩只剩吊着的一口氣了,大張着嘴,好像是想盡可能吸取更多的氧氣,她看起來就像一條在乾涸的岸上垂死掙扎的魚。那雙眼睛渴盼地睜到極致,乃至有些變形,也許是在死神逼近的時刻,她終於意識到了對死亡的恐懼,突然生出了一些對生的渴求。

“七師伯,她、她她她是不是還不想死啊?是想要我們救她嗎?”也不知是因爲缺氧,還是於心不忍,司鳳說話都有點不利索。

暮雪渚道:你現在附身上去她或許還能苟延殘喘,要是死透了,就沒得救了。”

司鳳張了張嘴,還沒說話,只覺一股外力自後心灌入魂體,彷彿被人踢了一腳,便身不由己向前撲倒,直直撞入了那姑娘的軀殼。附體時有種說不出的感覺,那一刻司鳳的神智和五識都是模糊的,附體成功後,緊跟着她就是一個激靈,醒了過來。

因爲是附身在一個凡人身上,所以伴隨着司鳳一起甦醒過來的,還有肉體凡胎的笨拙沉重。很明顯,在這個缺氧的高原環境下,當凡人的滋味並不好受。加上附體之前那姑娘尋死覓活,導致肌體功能衰退,病病歪歪,司鳳“活過來”的感覺很不好,渾身上下沒個好受的地方,呼吸還不順暢,要多憋屈有多憋屈。

沒法子,只能又養了兩三天身子,才恢復了一些。還好那姑娘似乎對她這位不速之客並不排斥,所以也沒產生很大的排異反應,不然她指定恢復不了那麼快。

暮雪渚似乎對道路很熟悉,等她身體利索些的時候就徑直帶她去了兩界的交匯處,地點非常準確。顯然,他不是第一次往來於此。

當司鳳再次看到這個熟悉的地方時,忍不住詫異地望了望這位陌生神秘的師伯,暗暗稱奇,不知他還了解多少秘密。

同時司鳳又很納悶,爲什麼當日七師伯要避開她師父,不與他相見呢。不是說他倆感情很好麼,隔了那麼久沒見,完全不需要回避吧。司鳳有種直覺,七師伯一定知道許多不爲人知的秘辛。

現在的司鳳雖然行動已跟尋常人無異,術法使起來卻不是那麼得心應手,連護體仙氣都時有時無,施術失靈也是隔三差五的情況。

這令她挺苦惱的,也弄不清是什麼原理。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在他們這些修真者身上,有什麼生物法則常規原理可言麼,沒有什麼是不可能發生的。基於這個認知,司鳳也只能無奈地接受了自己時不常法術失靈的現實。

兜兜轉轉,終於又回到了九州世界。

他們同樣也是被傳送到了碧波潭,只是跟先前沈焱他們着陸點不同,離郾城那頭很遠,畢竟碧波潭這裡的通道出口經常變換。暮雪渚對此似乎見怪不怪。

“七師伯,咱們該往哪兒走哇?”司鳳甚至都沒認出來這是碧波潭,這湖忒大了。

暮雪渚望着陽光下波光粼粼的湖面,微微愣了一會,神色有些悵然,輕嘆了口氣道:“山門是回不去了。先離開這裡,去棲鳳坡。”

這地名有點耳熟,司鳳在腦海裡搜索了一圈,記起來此地鄰近紫臺仙都,乃是北冥道宗勢力範圍,遠在萬里之外的雷州。

司鳳不禁脫口而出:“不去找我師父他們麼?現在這副軀體我真用不慣,總歸不是自己原裝的,不好使,咱能先回去把那個鳩佔鵲巢霸佔我身體的混蛋趕走不?再說了,棲鳳坡離着這兒十萬八千里呢,一時半會還真去不得。”說這話時,她腦子裡不禁浮現出來常笑那張時不常就變上一變的臉,附體這事兒始終是比較操蛋啊,不知道他是怎麼克服那種詭異感的,每次照鏡子“自己”臉都不太一樣,太奇怪了。

暮雪渚恍若未聞,淡淡道:“先去那裡。”

司鳳暗暗提了口氣,發現自己體內靈力運行不暢,嘴角不禁有點抽抽:“七師伯,我現在好像瞬行不了誒,你能帶我嗎?”

暮雪渚面無表情:“帶不了,我也瞬行不了。”

司鳳頓時像泄了氣的皮球:“……那、走路過去???”

暮雪渚沒理她,拍了拍衣服下襬,徑直往前走。

無法,司鳳只得跟着,她邊走還不死心,邊不忘打個商量:“師伯,您走慢點!咱們能不能找個靈氣充足的地方先停留停留,等我修爲恢復些再走?磨刀不誤砍柴工啊!”

暮雪渚道:“等不得了。去棲鳳坡正是要助你恢復修爲。你的魂魄太弱了,需要淬鍊增強。”

司鳳雖覺有道理,還是忍不住嘟噥道:“其實,可以先去跟我師父他們匯合,再去棲鳳坡不遲啊。我總覺得,這樣妥帖些。”

暮雪渚不鹹不淡地回頭看了她一眼:“你知道你師父他們在哪兒?”

司鳳沮喪着臉,攤了攤手:“不知道。我感應不到師父了額,神識連接好像斷開了,不知道是不是因爲我換了具身體的緣故?”

見暮雪渚好一陣都沒搭茬,司鳳頗覺無趣,心裡止不住地胡思亂想。也不曉得師父有沒有發現那個冒牌貨的破綻,她這個正主兒居然淪落得連師父師兄他們都完全感應不到了,音信全無。一想到沈焱說不定正跟那個冒牌貨你儂我儂,她就肝氣鬱結。

正耷拉着腦袋情緒低落走道兒,司鳳冷不丁聽到遠處傳來的轟鳴聲,這聲音她並不陌生,正是藍星時常聽到的汽車奔馳特有的聲響。那動靜似乎正向他們這邊抵近,聽聲音只有一輛。

顯然,暮雪渚也聽到了,因爲司鳳擡頭看他時,他正回過身死死盯着聲音來源方向。那向來古井無波的眼眸裡隱隱有光芒閃爍,目光犀利鋒銳,使他這一刻看起來不那麼像盲人。

不多時,一輛車出現在視線中。

那不是一輛普通的車,而是,裝甲車。

可惜司鳳是個軍盲,認不出那車型,更不知道是哪國的。但是有一點她知道,那就是藍星那邊已經確切找到了的兩界通道。

想當初她穿越過來時,那可是像保護宇航員一樣重重防護,保命措施各種嚴苛。而現在,他們竟大喇喇直接開着裝甲車過來了,可知他們對這個世界的認知早已不可同日而語。

不過只開來了一輛裝甲車,應該還是試探的性質吧,不然肯定直接把大部隊拉過來了。

司鳳腦子飛快轉着,尋思對策,尚未做出決定,暮雪渚已經先她一步行動了。

只見他隨手一揚,數枚黃符飛向空中,噗地燃燒起來,符灰洋洋灑灑,大部分落進了湖裡,一部分落在陸地上。

司鳳注意到,暮雪渚原本毫無表情的臉上此時神色極爲複雜,似對自己很厭棄,又有些破罐破摔的惱怒,還夾雜着一些她看不懂的情緒。

師伯這是怎麼了?

就在司鳳納悶的當兒,裝甲車已經減速,激烈的槍聲充斥耳膜。

不知什麼時候起,目之所及全是突然冒出來的死靈和骷髏,這陣仗實在太壯觀了,比她第一次遭遇常笑時見到的有過之而無不及。怪不得七師伯要如此糾結了,此時此刻,他只能用常笑的歪門邪道阻止異界的入侵者。他爲什麼不用九幽派的功法呢,雖說已被逐出師門,但總歸是修習過九幽派功法的,多多少少還能記得點吧。

司鳳想的沒錯,下一刻,暮雪渚從儲物袋中取出了琴,奏響了御靈曲。

原本依照慣例,九幽派內門弟子都必須掌握一種樂器,這是修習獨門秘術御靈術必備的。可到司鳳入門的時候,門派已經快垮了,她上頭的三個師兄好歹入門早,都選好了自己趁手的樂器,比如古琴啊笛子什麼的。只有司鳳,本身音樂細胞就不發達,加上前期基本處於放養狀態,後期又各種被追殺,沈焱就沒正經教過她樂法,到現在她還沒個趁手的樂器。雖則偶爾也能削根笛子湊數,但要自學成才的某人弄清御靈術的玄妙,那是沒可能的。

她一直以爲御靈術只是用來安魂的,現在見暮雪渚用御靈術操控驅使烏泱烏泱的亡靈骷髏攻擊那羣倒了血黴的入侵者,才恍悟,原來御靈曲還有這功效。

明白過來的她心裡還是有點彆扭,九幽派的功法怎麼還有這邪性的功能,該不是那些前輩也被御靈曲操控影響,才走火入魔的吧,怪不得那麼多墮入魔道的呢。

搞不好啊,常笑鬼道修得出神入化,就是在九幽派打下的底子。司鳳感覺九幽派作爲一個傳承久遠的名門正派,頗爲邪門。

這一次彈奏御靈曲時,暮雪渚還是沒有注入靈力,不過操控這些被符咒催發的亡靈骷髏已足夠了,對方的槍再厲害,子彈也是有限的。他之所以選擇放行屍和亡靈,主要是爲了干擾對方的通訊,確保通訊設備另一頭的人弄不清狀況。

裝甲車裡的人也不是傻子,有人發現了撫琴的暮雪渚,不斷向他射擊,但子彈在離他不遠的地方都轉了彎,角度詭異地射向了別處。似乎有什麼看不見的東西在護衛着暮雪渚。

在奮力射擊半個多小時,幹倒了一大堆骷髏後,這一波闖入者被源源不斷密密麻麻的亡靈和骷髏們吞噬殆盡,只剩了個骨頭架子。最後它們將裝甲車和屍骨殘骸都拖進了水裡。

周遭再度恢復平靜。

暮雪渚伸指撫過琴首被子彈擦出的彈痕,木然將琴收回儲物袋,起身理了理衣服,忽而正色問道:“我那日送你的簪子呢?”

司鳳冷不丁給他問愣了,半天沒反應過來。

什麼簪子?這種女性化的東西向來就跟她沒緣分,她可不記得什麼時候戴過簪子。

暮雪渚死死盯着她,盯得她心裡沒來由地發慌。

絞盡腦汁想了好一會,司鳳纔想起來,第一次見面時,暮雪渚確實送過她一支簪子。

“簪子啊……是七師伯你送我的見面禮嘛,多珍貴啊,我都沒捨得帶身上……”

暮雪渚打斷了她:“在哪?”

司鳳夾着眉毛偷偷打量七師伯神色,聲音不自覺低得像蚊子吟:“放在門派,好好收着……放心吧七師伯,丟不了……”

暮雪渚長嘆了一聲,語氣中是濃濃的無可奈何:“走吧。”

司鳳:“去哪?”

暮雪渚:“棲鳳坡。”

司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