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4 畫魂(3)

司鳳冷眼看着專心作畫的曾望舒,以及螓首微垂仔細研墨,不時擡眸偷瞧他的阿嫮,心裡在揣測這兩人的關係。

阿嫮看曾望舒的眼神沉靜柔婉,流露出若有若無的傾慕愛意。兩人應該不是親兄妹,可能是表兄妹?阿嫮顯然也住在醫館,就算是表兄妹,也還是要講男女大防的吧,這樣好像不太合適?那麼,他們是夫妻?司鳳心念一動,同時潛入兩人的識海,才弄清了兩人關係。

阿嫮既不是曾望舒的表妹,也不是他的妻子。她是幾年前曾望舒上山採藥時從山匪手裡救下來的,初次見面時阿嫮渾身髒兮兮的,小臉蛋黑漆嘛烏,頭髮打着結,整個蓬頭垢面,衣服也破破爛爛,活脫脫一個瘦骨嶙峋的小乞丐。因爲阿嫮說自己乃是個孤兒,舉目無親,若是曾望舒不能收留她指不定哪天又被抓去土匪窩當了壓寨夫人。

曾望舒心軟之下便留了她在身邊,視她如親妹。也不知阿嫮遇到曾望舒之前的日子都是怎麼過的,大概都是吃的別人施捨的殘羹冷炙,她並不會做飯燒菜,女紅什麼的就更不用指望了,完全不會。

不久曾望舒就帶她來到了蕉縣,暫時告別了遊方九州懸壺濟世的生涯,並在這裡開了回春堂。

待日子安定下來,阿嫮便向左鄰右舍請教,學會了做飯做女紅,她跟所有充滿活力的小姑娘一樣,不喜歡在屋裡待着,完全坐不住,喜歡跟着曾望舒漫山遍野地跑。每次曾望舒上山去採藥,她都偷偷跟着,後來便也學會了辨認了各種草藥。

現在上山採藥的差事基本都交到了阿嫮手上,曾望舒只有空閒的時候纔去幫忙。阿嫮採藥是一把好手,總是能採到品質很好的藥材,所以曾望舒對她很是放心。

這些過場並不是司鳳感興趣的,她草草掠了過去,撥開紛亂的識海,找出她感興趣的部分。既然能進入阿嫮的識海,她自然要確認一下到底是不是她操縱了曹無疾的魂魄。

然而她並沒有看到她想要看到的內容。

奇了怪了,難道還有其他未知的第四方在這裡出現過嗎?那似近在眼前的線索,又斷了,司鳳暗暗懊惱不已。本以爲這條七拐八繞的道路是通向廣闊的光明的前方,現在才發現根本是條死衚衕,簡直沒有別這更糟心的了。

她簡直不能相信,她佈置那麼周密,曾望舒完全處在她監控下,居然還會出現這麼大的紕漏。她腦子裡一團漿糊,遲緩地思索着酒樓廚師,曾望舒,阿嫮,以及已死的曹無疾與她失蹤的江師兄可能存在的關係。

理來理去也捋不出個頭緒,勾絲縱連猶如斷網,絞纏得她思緒混亂無比。

啊,爲什麼要糾結這個啊?也許方向完全跑偏了呢?司鳳暗想。難道江師兄的失蹤,非要跟曹無疾死去依然想逆天而行留在人間,而曾望舒幫他了卻心願扯上關係麼?想到這兒,司鳳有點小興奮,覺得可以從頭捋一遍,換個思路。

然而她似乎掉進了思維定式的陷阱出不來了,撇開細枝末節重新回顧過後,她還是覺得這事好像跟曾望舒脫不了關係。可是盯曾望舒呢,又盯出了更多的疑問,不可避免要留意到阿嫮這個姑娘,想避都避不開,真是個死循環。

司鳳甩甩頭,趕走紛亂的思緒,算了,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現在掌握的情況有限,等線索多了,應該就能看出個所以然了。

再看曾望舒,他已經畫好了人像,輕輕提起畫像一端,俯身湊近吹了吹宣紙,好讓墨跡趕快乾。曹無疾的畫像真是栩栩如生,眉眼尤其逼真生動,連神采都畫出來了。司鳳雖不懂內行,也看得出這畫是極好的。這還不是寫生呢,僅憑記憶,且花費時間不長。

曾望舒果然是多才多藝,更何況他模樣還長得挺好,怪不得阿嫮這樣傾慕他。蕉縣雖然是個小地方,曾望舒應該也算是名動一方的風流人物吧。

他吹了一會,又輕輕放下了畫,轉頭對阿嫮道:“東西帶着嗎?”

阿嫮低聲道:“帶了。望舒哥哥,你確定真的要這麼做嗎?”

曾望舒沒言語,只點了點頭。他朝她伸出手,她遲遲不肯把東西拿出來,於是曾望舒眼皮微動,略有些嚴厲地看了她一眼,催促的意思很明顯。

阿嫮道:“你可想好了?這可有違天道,若被幽冥界察覺,你也是要受株連的!”

曾望舒道:“不打緊。我早就想試試畫魂術,難得無疾兄願意做這第一人給我試手。我怎麼能出爾反爾呢?給我吧。”

阿嫮緊攥着手裡的墨錠,退後了一步:“你別的決定,我都支持,唯獨這件,我想勸你三思。”

曾望舒靜靜看着她,目光如一潭深水,幽深不可見底。看不清喜怒哀樂,只有一點阿嫮看出來了,那就是他的決絕。

她太瞭解他了,他決定了的事,便是九頭牛也拉不回。所以她妥協了,從懷裡摸索了一會,摸出藏在懷裡的老槐木刻就的木偶。她沒有馬上遞給他,而是緊緊攥在手裡,那隻白皙的小手手背上青筋都冒了出來。

司鳳注意到,那木偶赤條條的,有手有腳,卻沒有臉。該是刻頭的那部分,還是小半塊木疙瘩,預留了雕刻頭髮和臉龐的大小。

到這會兒,司鳳已經明白了,她並沒有錯過畫魂術的施術現場。曹無疾魂魄被收攏只是前奏,是曾望舒阿嫮爲了避免他魂魄被收走採用的障眼法,即將發生的纔是正片,害得她剛剛好一通胡思亂想。

從阿嫮的反應來看,畫魂術肯定是要遭天譴反噬的大禁術,不然她肯定不會一再勸曾望舒慎重。這更加勾起了司鳳的好奇心。

曾望舒定定地望着她,一言不發,卻沒收回伸出去的那隻手。

“就爲了幫他,值得嗎?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很可能會魂飛魄散?”兩行眼淚毫無徵兆突然從阿嫮眼裡滾落,隨即淚水如斷線的珠子源源不絕。

曾望舒冷靜地道:“我欠了他,該還。不必再多說了,給我吧。”

阿嫮走近他,仰頭流淚問道:“若你出了意外,那我怎麼辦?我們認識這麼多年了,你心裡就沒有一點觸動嗎?”

曾望舒溫聲道:“阿嫮,我一直當你是妹妹,你怎麼就不懂呢?”

阿嫮一指硯臺,質問道:“那他呢?你當他是什麼?他是個男人,有妻有子的男人!你卻要爲他豁出性命?!”

曾望舒倏地變臉,語氣也變得帶了幾分激烈:“休以此等齷齪之念揣度!我與無疾兄,乃生死之交,且上輩子我對不住他。男人間的友誼,你不懂,但也請不要如此污衊……”

阿嫮也激動起來,臉都漲紅了,她高聲問道:“你上輩子欠了他?誰跟你說的?”

曾望舒默然不語。

阿嫮續道:“這幾年,你總是裝傻。我不信我的心意你全然不知。究竟是爲什麼?你告訴我真實原因,也好讓我死了這條心。”

曾望舒道:“沒有爲什麼,從始至終,我都將你看成是我的親妹子。如果對親妹子還抱着那種心思,豈不是禽獸不如?”

阿嫮大聲強調:“可我們不是親兄妹!我們沒有血緣關係!我自問長得不差,性格也不錯,愛慕我的人不知有多少,你怎麼對我可能一點感覺都沒有?我不信!”

曾望舒道:“然而這就是現實,多說無益。這個木偶你不給我也沒關係,我再做一個就是了。最多也就是多花些時間而已。”

說完曾望舒便轉身欲離開房間,阿嫮問道:“你是不是要去做什麼?”

“找材料。”曾望舒頭也不回。

司鳳真是大跌眼鏡,怎麼也沒想到關鍵時候上演了一出狗血的癡女追冷男,結果被打擊的戲碼。太突兀了,一點起承轉合和感情醞釀都沒有。阿嫮到底之前知不知道曾望舒想對曹無疾使用畫魂術?那個木偶似乎是施展畫魂術必備品,對曾望舒而言,應該是很重要的東西,卻怎麼在阿嫮身上呢?曾望舒今天一天都在曹家莊,應該不會託阿嫮拿東西。那槐木木偶應該是一直在阿嫮身上吧?

而且從兩人之前的對話來看,兩人都知道木偶的功用。

更讓司鳳驚奇的就是,阿嫮似乎對畫魂術瞭解的還不少。如果她僅僅是身懷異能,能知道玄門禁術?這姑娘的來歷恐怕不是司鳳在她識海里看到的那樣。

但是那個識海挑不出毛病,天衣無縫,就是普通人該有平平凡凡的識海。司鳳是在隱身的情況下沒徵兆地同時進了兩人的識海,阿嫮總不可能在那麼短的時候編織一套假的識海給她看吧?正常來說,她應該是看不見自己的,更不會知道有人潛入她的識海,更別提臨時編造識海了。

如果阿嫮真能做到司鳳懷疑的這些,那她的身份和法力絕對不會低。然而這跟司鳳御靈術探得她是個凡人的結論背道而馳。司鳳不能相信自己的御靈術會出差錯,絕不可能!

司鳳絞盡腦汁也想不出個所以然。她感覺自己腦子從來沒這麼亂過,思路清晰的時候寥寥無幾,絕大多數時候都是頭大如鬥。

還有,兩人又扯到了什麼前世?神特麼前世啊!連修士都絕大部分弄不清前世的恩怨糾葛,除非機緣巧合才能知道自己的前世,凡人能知道自己的前世?

這趟註定側重點要跑偏啊,重點都是沒重點!沒一個按常理出牌的!她煩得很,明明以爲馬上要看到畫魂術真容了,特麼的來這麼一出沒頭沒腦的狗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