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8 征戰(4)

待看清那位威遠侯的面貌時,不光司鳳,喬雲也吃了一驚。兩人都同一時間認出了那騎着高頭大馬丰神俊朗之人——周懷敏!

即便她脣上貼了小鬍子,眼神犀利敏銳,猶如兩道冷電,氣質與多年前截然不同,通身散發着年輕人的意氣風發。整個人英姿颯颯,猶如被光環繚繞,連旁邊太子的光芒似乎都被她遮蓋了一部分。但她的容貌改變的並不多,蕭意粲沒認出她,自然是因爲以前跟她接觸有限,司鳳喬雲則不同。

沒想到十二年不見,她投奔了瀾滄國,還一路平步青雲成了太子心腹幕臣。

司鳳喬雲互相對望了一眼,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同樣的疑惑:周懷敏爲什麼成了瀾滄國的大將?

如果沒記錯的話,周懷敏是商水國人。

未及多想,司鳳突然感覺到袖中五識通靈幡激震, 並伴着清脆鈴音。她設個障眼法,從袖中取出五識通靈幡和毋司羅盤,這兩件寶物在外人眼中,呈現的是手絹和胭脂盒的形態。

她發現毋司羅盤的指針和五識通靈幡都齊齊指向了那近似於並駕齊驅風采耀眼的三人組。根據以往的經驗,應該是三人中的一人,是他們要找的人,不太可能三個都是。

不管是哪一個,起碼大目標已經確定了。

五識通靈幡的鈴音剛響起,就引起了太子隨從的注意和警惕,他們擺出了戒備防禦之姿,東張西望尋找聲音來源,但一無所獲。這主要是受了司鳳所設的障眼法影響,他們聽到的鈴音來自四面八方。

連蕭珺予面色都不禁變了變,一把抓住了劍柄,以爲人羣裡有妄圖行刺的膽大包天者。半晌未見人羣中有動靜,他才擡手示意隨從散開,恢復正常隊形,繼續列隊前進。

先頭隊伍過去後,未料還有“驚喜”,司鳳在隊伍裡意外看到了高彬。那兩條標誌性的囧字眉越發耷拉的厲害,整個人曬黑了,比以前更瘦了,有點顯老相,倒比以前混出了點男人味。他頭戴方巾,一身文人打扮,沒披甲冑,看着頗像個軍師之類的人物。高彬跟以前真的大不一樣,想當初還是個毛毛躁躁沒什麼心機城府的毛頭小子,現在都混成智囊了,要不是那兩條八字眉,司鳳都不一定能一眼認出他。

細看之下,司鳳發現高彬髮際線退得厲害,鬢邊微微泛出霜白,她想道:莫不是他嘔心瀝血太過操勞?現在不過也就三十多歲吧,居然頭髮都開始白了,營養沒跟上啊。轉完這個念頭,她又想,我這關注點都是啥玩意啊?

怪事年年有,今天特別多,怎麼感覺所有的巧合都碰到一起了呢。不光有仙門支持,連藍星現代人都摻和進來了,站在瀾滄國一方,是不是意味着,瀾滄國開了掛有主角光環,商水國要被花式狠虐了?司鳳心裡已經在爲商水國點蠟了,同時爲她大師兄默默嘆口氣。

司鳳毫不懷疑這是大概率的事,瀾滄國本身實力就比商水國要強,現在更是逆天開掛,運氣好到爆,吸納了藍星現代科技人才,以及出身商水國的軍事天才,反觀商水國,國內人心不齊,都這時候了還有人在幻想和談,軍事上連連失誤,被滅大概只是個時間問題。

看到故人,司鳳心裡又有那麼點高興,便將大師兄丟到了腦後。

待瀾滄軍隊都入了城,老百姓才被衛兵告知可以各自歸家。

進城後,大軍都有點難抑內心的蠢蠢欲動等候命令,因爲太子之前曾許諾過,進城三日內不論軍紀,以犒三軍。現在就等他一聲令下,諸軍士便要放開手腳大幹一場。

由府衙改造的臨時帥府內,蕭珺予坐在太師椅上,眉頭皺得死緊,看着跪在地上前來請命的牙將,又看看並排跪着的威遠侯,一個請命下令殺戮血洗城池泄恨,一個勸諫收回成命寬待百姓。

牙將道:“太子殿下,您的話可是金科玉律,豈能朝令夕改?傳揚出去,殿下威嚴何在?退一步講,先前殿下以此語激勵將士們,如今若不兌現,豈不令將士們失望?”

蕭珺予嘴角微動,扯出個輕淺的微笑,眸中卻極快地閃過一片陰冷沉炙,這是他隱而不發的怒火,小小一個牙將,居功自傲,竟然敢對他語出威脅。他微笑和氣地道:“這是你的想法,還是下頭所有將士們的想法?”

“小將不敢!”牙將聞言不禁驚覺背後一涼,意識到自己的話大概是觸到太子殿下的逆鱗了,趕緊磕了個頭,不敢再言語,只怕越說越錯。

蕭珺予從鼻子裡嗤了一聲,對周懷敏道:“周將軍,你繼續。”

周懷敏從容地拱了拱手,道:“若此番是全憑我軍蕩平了昭陽城守軍,兒郎們期盼殿下兌現當日承諾,也算得合情合理,算是爲連年苦戰堅守城外的軍士們報仇泄恨。可,這次是昭陽城守軍棄暗投明,開關獻城,昭陽城已是我瀾滄的城池,此地百姓,自然也都是我國子民了。若趕盡殺絕,恐有損殿下英明。且,若開了此例,便休想商水國再有一城肯降。末將懇請殿下三思!”

這一席話句句直指要害,一針見血,說到了蕭珺予心坎上。他之所以入城後遲遲沒下令,可不就是有這些顧慮麼。

血洗昭陽城,固然能收買安撫軍心,卻毫無疑問會失了人心,還落個殘暴不仁之名,於他來說是大大不利的。

但他還不能馬上就宣佈撤銷原先的命令,他需要契機,需要合適的藉口,如此方能堵住悠悠衆口,同時又不讓將士們心生嫌隙,繼續擁戴他支持他。

他指揮圍城之戰已近一年,一直沒取得什麼進展,倒是近日調來前幾年一直忙着在西疆操練打造一支王牌勁旅的威遠侯,他人還未到,敵軍便聞風喪膽望影而逃,甚至在他引水淹城失敗的當夜便開關投降。

若說蕭珺予心裡沒半點想法,那也是不可能的,自己這位心腹愛將在軍中的威望,甚至都超過了他——這還是在威遠侯兩年未掌軍的情況下。蕭珺予對待這位威遠侯的感情是複雜的,他一面要對他萬分倚重,視爲心腹,另一面又不得不對他設防,以免他功高震主認不清自己的身份地位。

周懷敏不能馬上就說動他,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蕭珺予始終還是有些忌憚他商水國人的身份。

蕭珺予其實一直都有點焦慮,前些年周懷緬(周懷敏在瀾滄國改了名字,沒用原名)因戰功卓著連升三級,還救了自己的命,但他一直對自己不冷不熱,甚至敬而遠之。信王那頭一直在暗中拉攏周懷緬,要不是自己通過種種手段,最後說服了他跟自己結成同盟,他說不定就被拉進死對頭信王那頭了。

據細作報,信王到現在都還完全放棄對周懷緬的刺探拉攏,真是狼子野心,誰知道信王那個小雜種有沒有皇室血統,居然就仗着母親得寵子憑母貴妄圖跟他爭奪皇位,還想挖他的牆角,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相比之下,果然還是那個沒出息腦子抽風沉迷修仙問道的二弟最招人喜歡。

他之所以對周懷緬如此青眼有加,除了後者有能耐善打仗之外,更因爲周懷緬基本上對他百依百順,只除了軍事決策上。但這方面是他擅長的,他也樂得放手,任他施展非凡的軍事才華。

可是那都是以前,昨天開始,他明顯感覺到了周懷緬的不同。

周懷緬一來,就勸諫他不要水淹昭陽城,說什麼老百姓無辜,可笑,兩國交戰,誰不是爲了戰勝對方殫精竭慮?除了嗷嗷待哺的幼兒,還有幾個是無辜的?現在又來勸諫他不要殺戮屠城。他一個常勝將軍,手裡沾的血會少嗎?屠城怎麼了?若是往先那些西域小國,他會眨眨眼嗎?他原先的殺伐果斷都哪去了?突然變得這麼婦人之仁,可惡!

爲什麼?

就因爲他是商水國人。

他對商水國的老百姓有着天然的同情心。

蕭珺予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識到這個問題。

一個將軍,若對敵人懷着仁慈之心,下不了狠手,那離死也不遠了。不知什麼時候就會被背後捅來的黑刀一招斃命。

蕭珺予清晰地看到了他們之間的裂痕。

而他,還不得不繼續倚重這個人。

這個人,曾經叛離祖國,未必就不會再次背叛自己。

更何況,當初能將兩人綁在一起的,不過是共同的利益,以及,自己的許諾。

他今次這般勸說自己推翻自己原先許過的諾言,到底是真心,還是試探?又或者,二者兼有之?

蕭珺予一時無法準確判斷,只覺心中無比混亂,被懷疑,猜忌,嫉妒,痛恨,惱怒等激烈複雜的情緒,一股腦地混沌着,撕扯着,糾纏着……

偏偏面上還要做出運籌帷幄的從容淡定,蕭珺予嘴角微抽,擡手給自己斟了杯熱茶。那茶水剛剛換過,正是滾燙的,他拿起杯子才驚覺熱鐵一般的溫度。

“殿下……”

周懷敏剛想開口提醒他,話還未說完,那茶杯已脫了蕭珺予的手飛向半空,滾燙的茶水飛濺,大部分滾燙的液體好巧不巧灑落在她臉上後背上——滾燙的茶水透過鎧甲縫浸透溼背,偏偏一時也不好解開沉重的甲冑,只能生生捱着。

蕭珺予大吃一驚,離座而起,一把將周懷敏攙扶起來,查問情況。

“不礙事。”周懷敏皺了皺眉,臉上並無痛苦之色,沉聲道,“殿下還需拿個準話,兒郎們都等着呢。”

一直沒說話的高彬,此時忽然出聲道:“殿下,在下也認爲周將軍說的在理。不過,您先前說過的,也不能不作數。可以取個折中,首先,不論軍紀的天數從三天改爲一天;其次,不可姦淫擄掠;最後,不可屠殺城中百姓,畢竟,現在他們也已是陛下的子民。”

蕭珺予揮揮手,道:“就按你說的辦,速去傳令。”他自己則作勢要親自扶周懷敏回去。

周懷敏一再推辭,蕭珺予卻無視了她,半扶半架着她往外走,一面下令親兵準備上藥等必需物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