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莫巳時初,便有城中各官員府上的女眷過來拜年了。像是事先約好般,大家夥兒齊刷刷的都趕着這個點兒來了。李青竹無法,只得將自家兒子伴讀的事兒給先放下了。翠兒也是個機靈的,見小葵她們忙的腳不沾地兒,便也幫着端茶送水。
李青竹見了,心裡越發的讚歎。想着能將閨女養成這樣有眼力勁兒的,那張氏教出的兒子,定也是不差的。如此一來,她便更堅定了要選那翠兒弟弟給小包子做伴讀的事兒。
擡眼瞅瞅下面坐的那一堆夫人,個個的錦衣華服,金釵玉簪,環佩叮噹,多種脂粉的香味混在一起,李青竹聞了,只覺得腦仁兒都疼了。在心裡輕微的嘆口氣,她想道,也不知往年這夕情是如何消受這等福分的。
她卻是不知,這些個雒城的官員家眷,倒也是第一次來這大將軍府中拜年呢。這周身的穿戴打扮,正是爲了給自家夫君掙面子,也爲了在她面前兒留個好印象,不叫她看輕才如此呢!
往年這雒城的將軍府中沒有主母,主事的只是個妾身未明的清倌兒,雖是大家都心知肚明,曉得她是大將軍的房裡人,卻到底是個沒名分的。在這個家世身份等級極其重要的時代,便是有人想着要跟葉拓打好關係,也是不屑走夕情這條路子的!這些個自詡身份高貴的官夫人們,心裡只覺着跟這夕情多說句話兒,都是失了身份呢!所以往年,是並沒有女眷來這大將軍府中拜年的。
然而如今李青竹這正室夫人一來,那些個憋着氣兒想要走後院女眷路子的官員們,便都覺得機會來了。
雒城守備秦長然的夫人姓許,也是出自世家大族。這秦夫人年紀約二十七八,容顏清秀。氣質中卻帶着些許的清冷,看人的時候眸子裡都是帶着清霜的。李青竹卻是知道,這許清怡也不過是個旁枝庶出的女子。但就是這世家大族庶出的身份,在雒城也夠用了。它足夠讓許清怡在這羣沒有什麼太深背景的武官夫人中混得風生水起。
只是如今李青竹一來,這許清怡身份上的優勢就完全被打破了。此時已是大年初一。留守在雒城中的官員家眷們,也都已知曉了這新上任的大將軍夫人的尊貴出身。在心裡略一思量。官眷們便利落的收拾好自己。盛裝打扮,攜着自家妙齡的女兒或是討喜伶俐的小兒子,直奔這大將軍府。
依着這位大將軍夫人的身份出身,已然是完全的凌駕於衆人之上了。再加上其突然空降於雒城,與城中衆人都不熟悉,官眷們根本就不擔心李青竹的到來會打破雒城的勢力平衡。所以此時,結交是必須的。至於誰能討得這位新大將軍夫人的歡心,就看彼此的手段了。
當然在巴結李青竹的同時,也有些人會拿許清怡那清冷的性子打趣幾句來試探李青竹這位極其年輕稚嫩的一品夫人。但這些或輕或重的試探。也都被李青竹不動聲色的給推了出去。只是如此一來,這些原本心機就比不得帝都中人的官夫人們,看向李青竹的眼神中的鄭重跟驚駭就又加深了幾分。面上依舊笑意盈盈,心中卻是盤算着回去要跟自家男人好好商議一番。若是能打通這將軍夫人的路子,自家男人日後的官途估計也就暢通了。
李青竹靠在舒適的椅背上。面帶微笑的看着這些玲瓏八面的武官夫人,心中卻早已是不耐至極。掩在袖筒中的十指時不時的撫過指間的玉戒,默唸幾聲“阿米豆腐”。盡力地延長着自己的耐性。
眸光不經意地掃過坐在右邊首位上的許清怡,看着這位守備夫人秀麗清冷的臉龐,李青竹秀眉輕蹙。心想,這些人拿這許清怡作伐子來試水和邀功討好,她雖是推了回去,可看這許清怡面如冰霜,她若不是會在心中記恨吧?如此一想,李青竹看向許清怡的眼神中就不由得略帶了幾分殺氣。
然而及至碰上許清怡平靜清澈的眼神時,李青竹忽的一怔,旋即明白過來。她心中不由訕笑,自己最近怎麼糊塗了,遇事越發的衝動了。這許清怡雖是庶出,卻到底是在大家族中歷練長大的。作爲一個庶女,今日這種情形於她而言,根本就不算什麼。如今大敵在前,她這個守備夫人還不至於爲了這麼點兒事情,分不清輕重緩急。
反觀她李青竹,倒是有些失態了。身爲煙容郡主的女兒,當今聖上親封的安國郡主和一品夫人,這麼點兒根本就不算什麼的小事,竟然也值得她上心?!在心底微微輕嘆一聲,李青竹想道,在後院這一畝三分地兒上,她這半路出家的穿越女,委實是比不過這些本土的大家閨秀。這一點,早在她家爹爹給她講解什麼是繼室的時候,她心中就明白了。只是她當時一心陷進了賜婚當中,看不清時事。
如今,她反倒要感激越柔。若不是她身份尊貴,若不是她不曾與這雒城官眷們深交,此時,她李青竹的處境怕是要更艱難!
只是,李青竹的眼眸忽的微眯了眯,凌厲的殺氣一閃而沒。任是越柔那麼尊貴的出身,又是元配嫡妻,卻仍舊被一個顏子衿給生生的熬死了。袖筒下蔥白水嫩的十指交叉起來,緩緩地用力相握。李青竹的嘴邊揚起一抹甚是絢麗的笑容,其中隱隱地帶着幾分詭異跟嘲諷。
老孃兩輩子加起來,都是個眼中容不得沙子,身邊容不得小三的人。你顏子衿治死了一個越柔還不夠,如今又來攙和老孃的日子,怕是活的膩歪了吧?!我李青竹若是能讓你得逞,這前世今生兩輩子還真是白活了!
底下的武官家眷們瞅見李青竹臉上的笑意,還以爲是自己的提議得到了將軍夫人的贊同。正待出聲細細地探討一番,卻見一個身着嫩綠衣衫的小丫頭走進來,在衆人面前行了一禮,脆聲道:“夫人,顏側夫人跟夕情姑娘來給您請安了。”
嗯?
李青竹回過神來,衝着底下看向她的衆人柔柔地笑了笑。歉聲道:“衆位姐姐,真是不好意思。剛剛說的事,怕是得得空再商議了。”
衆人看着李青竹臉上一閃而過的鬱色,心中皆是了悟,在座的都是正妻。對於妾侍這種生物,心中有着本能的厭惡和憎恨。再賢惠的妻子。在主動給自己夫君納妾的時候。心中也是有怨恨的。更何況李青竹這種情況?!當時若不是顏子衿在大庭廣衆之下苦苦相逼,爲了不使自家堂舅難做,也爲了不讓葉拓心軟,她李青竹纔不會主動將顏子衿給弄進家門!
但就是這樣,她也是讓顏子衿簽了賣身契才進的府!回想起當日的情形,李青竹在心中冷哼一聲,你是玄國的月華郡主又如何?!自甘下賤上杆子與人做妾的郡主,還有什麼身份尊貴可言?!
眼中濃濃的嘲諷一閃而過,李青竹對着小丫頭道:“她來的倒是巧。莫不是故意算着衆位姐姐在這兒,所以纔過來請安討賞賜的吧?”身子一正,李青竹道,“去請側夫人進來吧。”
看着依舊穩穩坐在椅子上的衆人,再瞧瞧她們臉上輕不可察的興奮意味。李青竹抿嘴一笑。雖然這妻與妾水火不容。但妻與妻之間,卻仍舊算不得朋友。同爲正妻,你的日子不好過。我雖會感慨幾句,但更多時候,心底卻也是舒坦的!說到底,女人,永遠都是一種情感複雜的動物。有時候,就是見不得別人比自己好!
小丫頭們依次給衆人換了茶水,李青竹端起手邊的杯子輕抿了一口,這纔開口道,“後院雜花雜草多了些,就是容易不安分,讓衆位姐姐見笑了。只是今日,衆位姐姐怕是要破費了。”
衆人聞言,俱是一驚。想道,這將軍夫人雖然年紀小,卻也厲害,一句話就將一個好好地郡主給打到雜草行列去了。不過想想這月華郡主的作態,衆人也知她是當不得郡主之尊的。不然的話,以她的身份,又有玄國丞相做後臺,和親過來,怎麼着也得是個平妻啊?!
想到這兒,有人道:“夫人不必煩憂,這後院是咱們女人的地盤,爺們是管不到這片兒的。若有那不安分的,儘管按下去就是。爺們在外面打拼,咱們在家定要打理好一切,可不能讓爺們爲了那些無關緊要的花花草草煩心!”
話音一落,衆人連連應和,都說這位夫人有見地,在後院之事極有手段。
李青竹嘴上含笑,亦是讚道:“不錯,青竹也覺得姐姐說的極是。這本該是長牡丹的地方,若是被別的什麼花草給分了勢。。。”
說到這兒,李青竹擡眼看向正前方,緩緩地道:“雖說成不了什麼大氣候,有時候還更能襯出牡丹的地位跟氣勢,可到底看了礙眼!你說是不是呀,側夫人?”
衆人這才察覺顏子衿早已進了屋裡。回頭看着顏子衿蒼白的臉色,再看看李青竹平靜的臉色,衆人原本就不多的擔憂便消散盡了。不過一個敵國郡主罷了!
“夫人,”顏子衿低垂着腦袋,緊咬着嘴脣,緩緩地福了下身,“子衿給您請安了。”牡丹,牡丹又如何?!原本還不是山溝裡的狗尾巴草!我顏子衿若是,若是他朝得勢,定要狠狠地報這今日之辱!
李青竹靜靜地看着顏子衿,也不叫起,像是遺忘了有這麼個人。室內頓時陷入靜默之中,氣氛膠着起來。
良久,就在衆人以爲李青竹是打定主意要狠狠地教訓自家側室一番的時候,李青竹開口了。她道:“罷了,起吧。就是這花草礙眼,我也不會此時清理了。大過年的,晦氣!”
顏子衿聽了這話,身形更加搖搖欲墜。
衆人聽了,看向李青竹的眼中露出一抹詫異,心中皆道:“夠狠!”一句話就將對手的檔次給拉了下來,這般殺人於無形,實乃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