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病房裡的面談,秦白不希望有外人在場。
病房裡只有一張牀,牀邊是一個灰色金屬櫃,牀對面是電視櫃,櫃上還有一臺電視機,除此之外,病房裡還有兩把椅子,以及一扇關着的窗戶,窗戶上有白色窗簾已被拉上。
“我們就在門外。等談話結束,你自己就出來。”石毅停頓一下,又說:“如果有什麼危險,大喊一聲,懂了麼?”
秦白點點頭。
“把他身上的繩子解開。”秦白髮現張凱被綁在牀上。
“不行。”石毅非常乾脆的拒絕了。
秦白把石毅拉到一邊,小聲對他說:“我需要他完全放鬆,才能得到我要的答案。”
秦白要探求的是殺人動機,這也是全案中所有迷題的答案,更是潛藏他心裡的秘密。所以要想讓他說出來,必須讓他處於一個放鬆的狀態。
“不行,這傢伙很危險,我要爲你的安全負責。再說不爲你安全考慮,也要防止他自殺。”
“要不這樣吧,把他身上的繩子解開,只留下手銬銬住他。”
石毅看看秦白,猶豫了一下,示意兩個警察解開張凱身上的繩子,然後用手銬將張凱的雙手銬在了牀欄杆上。隨後,他走到張凱面前,厲聲說道:“你老實點,聽到沒有!”
石毅回身上下打量了一下秦白,拍了拍秦白的肩,就帶着屋裡的兩個警察出去了,順便把門關上。
門關上後,病房裡顯得有點安靜。
秦白拉了一把椅子在病牀前,坐在椅子上,注視着病牀上的這個殺人犯。他,嘉譽中學的教導主任,出身書香門第,長相文質彬彬,知書達理的他爲何會接二連三殺人?究竟是什麼讓他瘋狂,讓他把靈魂賣給了魔鬼。
安靜的病房裡,兩個人誰也不說話,只有空氣在房間裡流動。一個盯着他,另一個無神的望着天花板。沉默,既像等待,也像較量。
“我叫秦白,你應該認識我,我想你也很後悔那晚沒有殺死我。”
對方毫無反應,依舊望着天花板。
“你聽到我的話了麼?張凱,請你看向我。”秦白提高了聲音,同時儘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平和。
張凱動了,眨了一下眼,慢慢偏過了頭來。
秦白屏住呼吸。
這是一雙什麼樣的眼睛!在頭頂刺眼的白熾燈下,張凱的雙眼一片灰白,好像沒有瞳孔一般,就像兩塊墓碑鑲在臉上,看不到一絲生氣。
霧靄中死寂的墳場;隨風搖擺的枯枝;遠處若隱若現的殘磚斷瓦,一瞬間,秦白彷彿置身於無法自拔的夢魘,耳邊竟傳來隱隱的喪鐘和烏鴉的哀叫。
秦白和他對視了幾秒鐘,直到他重新轉過了頭去,秦白才緩緩吐出一口氣。
“我今天來,沒有什麼目的,我不代表警察對你審問,也不代表死者家屬來對你譴責,我只代表我,代表我個人和你聊聊天。”秦白竭力讓自己的語氣顯得平靜。
“千方百計想套我話,哼,省省吧。”張凱不屑的看了他秦白一眼,就閉上了眼睛。
秦白知道此時的張凱對任何人都存在着戒備心理,同時也可以看出那個殺人動機,那個隱藏在他心裡的秘密太過堅實和厚重,那就是一顆核彈,一旦說出口,就會灰飛湮滅,就會死無葬身之地,只能是隨着他的死而帶入地下,永久被埋葬。
“我知道你不會說,我也不奢望能從你嘴裡知道什麼,因爲你現在只求一死。所以我是不會問你問題,記住,不會問你任何問題。就是隨便聊聊,比如愛情。”
秦白說話間,從兜裡摸出了從石毅哪裡要來的繡巾,看了手裡繡巾一眼,對張凱說:“這是你的禮物。”
張凱斜睜眼看了他秦白一眼,又將目光移到秦白手裡的繡巾上,他眼裡閃現疑惑,問:“這是我的嗎?你搞錯了吧。”
“陳倩生前,瞞着她的父母親手做了一個禮物,是打算送給她男朋友的,可是禮物還沒有做完,就遭遇了不測。而那個禮物就是這幅沒有繡完的繡巾。”秦白將繡巾塞到了張凱手裡,輕輕的說:“好好看看吧。”
“你……你說什麼?”張凱臉色微變,拿着繡巾的手都開始在不聽使喚的顫抖。
“我相信你是一個聰明人,能看出裡面的玄機。”秦白從椅子上起身,走到牀尾,抓住那個搖桿,將牀搖了起來,讓平趟着的張凱能坐起來,更好的看清楚繡巾上的場景。
隨後,秦白又走到牀邊,將枕頭墊在張凱背後,然後將繡巾鋪在張凱腿上,因爲張凱的雙手被銬在左右兩邊的欄杆上,不能拿東西。
“排除外在因素,只談愛情,在愛情這個領域裡,看得出來陳倩很愛你,我不知道你怎麼能夠對愛你的人下得去手。難道你真的冷血嗎?真的是惡魔嗎?我看未必,至於究竟爲什麼要對如此愛你的人下手,我不想知道,我也不想問。我只是想讓你知道,她很愛你。”
張凱沒有說話。
他在認認真真的看。
秦白也沒有說話,就坐在椅子上默默的觀察,觀察張凱的表情變化,以及肢體語言。
房間裡很安靜,只有呼吸聲。
他的呼吸開始急促,下顎在動,輕微,似他在咬合牙齒。這是情緒到了崩潰邊緣時所下意識的表現。也說明此時張凱的內心活動極其強烈。
一支凱旋而歸的軍隊,一匹只掛着一張長弓的高頭大馬。
張凱。
如此隱晦的名字,他的名字,繡得這樣巧妙精細,她是多麼用心啊,一針一線,一心一意,包含的何止是心意,還是那份摯真的感情。可是他,卻畜生不如……殺了她。
一針一線都仿若是千萬把利刃桶在了他的心窩,鮮血淋漓,好疼,疼得無法呼吸。
最美好。最殘酷。最快樂。最痛苦。最自私。最大度。最期盼。最絕望。最生不如死,通通寫在了他的臉上。
眼裡閃爍着的淚花,匯聚成珠,奪眶而出。
心疼的滋味如劍刺,如針扎,如洪水猛獸般強烈,有痛的感受,卻找不到任何傷口。
爲什麼?
爲什麼死的是你,而不是我?
我到底做錯了什麼,要這樣捉弄於我,懲罰於我,讓我生不如死……
……對不起。
任何的言語在這一刻都是那樣的蒼白,那樣的無力,也唯有……對不起。
他最終埋下了頭,嚎啕痛哭。
秦白,他就這樣看着,默默看着這七尺男兒哭得不成人樣,他在想,還要不要將談話繼續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