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雙慶大廈

林義龍算是知道爲什麼許振坤希望他去西貢漁村了,他對面的這位先生在香江的暫住地並不是那種知名的被陳年老梗稱爲“望北樓”的豪華酒店,而是位於雙慶大廈的某個青年旅館。很顯然,這位先生的穿着與中區的商業氛圍並不搭界,而更像走投無路的打工者。

這樣的落魄以至於需要讓許振坤把三人的會面地點變到了一個購物中心的廣式茶樓的單間裡,穿西服正裝果然是沒什麼用的。

“......所以,我想利用林先生的特長,讓我能夠去別的地方。”林義龍對面的一個跟他和許振坤年齡相仿的人這樣說道。

“可是,在振坤的幫助下,您已經有了可以隨便外出的資本。”林義龍聽到來人的背景之後,就考慮拒絕,“假如我接手的話,大概也會交給振坤。所以,我不太明白找我來到底有什麼事。”

“我主要不想生活在擔驚受怕中。”來人說道,“我現在每天到香江這些日子,每天寓居在雙慶大廈的一個青年旅館中。能聯繫的,也只有振坤一個人。”

“我當然理解沒人想要這樣。“林義龍答道,“所以,我更想問一個直接的問題,如果您覺得這個問題合適的話,就回答,如果不合適,請一定保持緘默。無論是我還是其他受委託的律師,由於我們職業合規限制,明知這些情況而決定我們的代理與否,我們會被處罰。所以,請如實回答我的問題,可如果我們不問,請不要畫蛇添足地給其他回答。”

“你問吧。”

“您放到振坤這裡的錢,都是來源合法的麼?或者說,是不會被當局認爲是非法來源的情況。”

“我相信,每一筆都是經得起查證的。”

“但是?”

“可能並不是每一個人都認爲這是合理的。”來人十分審慎地考慮着用詞,答道。

“Hmm。”林義龍輕哼了一下,“有點意思。”

“什麼意思?”

“我作爲您可能的代理人,需要知道一些實話。”林義龍立即更換了問題,“除了在振坤這兒的資產,您那裡還有沒有什麼別的隱秘資產?”

“沒有了。”

“如果再有其他的被隱秘起來的資產被他人挖掘出來,你需要明白最差的情況!”

“什麼情況?”

“您會因爲違反目的國法律而被遣送。”林義龍把話說得很明白,“如果一些事情您不向我們說出,而是到時候被別人爆出,我們如果爲此被律師協會停職,您需要付全部責任。”

“明白了。我確信交給許先生的資產已經是全部的了,沒有任何隱瞞。”林義龍對面的這位先生說話了。

“我需要看看您的護照。”林義龍說道。

來人說着,拿出了一本護照,非常信任地交給林義龍。

林義龍查看了各種簽證頁,把護照還給了對面這位先生。

“我大概明白了。”林義龍從錢夾裡取到了一張名片,交給對面的先生,“明天我會給先生打電話,以便確認其他信息。”

說罷,林義龍整理了一下衣衫,不顧許振坤眼神中的探尋之意,兀自揚長而去。

坐着天星小輪,林義龍回到了中區碼頭,回到了些許安靜的咖啡店,他必須決定到底要不要受理這份委託。

在一個實體公司法人的份額分配中,對小股東來說,大股東佔據天然優勢——因爲往往大股東通過任命自己和自己親信爲董事會成員而直接介入經營,可以決定具體的事務,優先獲得具體的商業信息——在信息不對稱的前提下,小股東幾乎只能任大股東宰割;這種弱勢也是相對的,正因爲大股東在具體經營的優勢,只要有表面上的證據(prima facie evidence)小股東覺得公司財產對大股東的個人財產存在利益輸送,就可以去告訴其職務侵佔。

不成熟市場的現實讓普通人覺得這種利益輸送是當然的:相對應地,在公司法人需要融資的時候,大股東也會以個人名義對公司債務承擔連帶責任。以至於這種告訴只要被受理,只要認真細緻的調查,總能被查出一些問題。

刑事調查取證需要時間,這些大股東往往會被羈押長達幾個月之久。對一些高估值的初創企業,考慮到“資金巨大”的等情節,往往會在調查程序來回好多個回合。到了最後,即使大股東無罪,也有很大可能會被弄得灰心喪氣,對外出賣公司股權或者自己持有的知識產權——一些企業就可以低價收購這些財產。

在某種考量來看,通過行政手段打擊商業競爭中的對手,哪怕只是一個調查,也算是商業競爭的某種手段,只不過十分下作。

有一些心高氣傲的人,自然受不了其中的委屈,比如林義龍剛剛遇見的那位先生,會選擇離開。

林義龍對其到底構不構成侵佔罪毫無興趣,這不是他受理的問題。他在乎的問題是,如果這位先生處於刑事調查中,他現在作爲持有兩地牌照律師,應不應該提供幫助其獲得“超過司法管轄範圍”的這一便利的法律援助。

“你果然在這裡?”許振坤嘆道。

“你跟他關係非常熟悉吧。”林義龍問道。

“是,跟我一個大學的。”許振坤爽朗地直接承認了,“他需要我幫忙,我沒法推脫。”

“不用解釋了。”林義龍答道,“有些事兒,我是不能直接跟他說的。”

“什麼意思?”

“怎麼說呢,你知道,我們是不能去主動挑撥或者慫恿某種行爲,因爲違反法律。可是......”林義龍故意停頓了一下,“我們可以指出那種情形能夠達到什麼樣的目標要求。或者說,就算換一個其他律師也能達到同樣的效果。”

“事實上不是一碼事嗎?”許振坤反問道。

“完全不同。”林義龍苦笑道,“這就好像‘主動披露義務’和‘如實回答義務’的區別差不多。”

許振坤沉默了一分鐘,然後點了點頭。

“......所以,我只能代理這方面的事。”林義龍隨即撥通了剛纔那位先生的電話,告知了他的受理決定,“但其他的問題,我實在是愛莫能助。我只能建議你去找一個這方面的專家,他的名字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