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02 品湯論錢-2
廚房裡，茶几上擺上一碗素炒蓮花白、一碗小蔥涼拌生薑片、一小半碗炸醬肉、一鉢綠油油的小苦菜，如此而已。
飯後，我倆一人端了一碗苦菜湯，進到了臥室，圍着小方桌，挪開雜亂的筆記本，各自找地方擺放湯碗。
張子房小口小口、像品酒一樣的品着苦菜湯，自語着感慨：“啊！真是美味！別看陳總那麼有錢，他可就沒有福氣品嚐這種人間美味嘍！”
我笑了。靠！有錢人吃的是山珍野味，誰稀罕你這寡淡無味的苦菜湯呢？有錢真他媽好啊！
想到了錢，我問張子房：“子房兄，錢這東西，你怎麼看的？”
張子房喝了一大口菜湯，在嘴裡漱起口來，一陣“吸吸呼呼”的漱口聲，伴隨一聲“咕嘟”的吞嚥，他竟將自己漱口的苦菜湯吞嚥了下去。
我真是噁心到了極點。
這傢伙扯了一張紙巾，擦拭完嘴脣，大言不慚，說：“人的口腔裡有許多有利消化、甚至可以殺菌的黴，飯後用湯漱口，將湯喝下，第一有利消化，第二有助防病，好多人覺得噁心，這是庸俗愚蠢的人的認爲……你說什麼？錢？”
我雖然不知道人類的口腔裡有什麼有利健康的寶貝，只是這——把漱口湯喝下肚裡的行爲確實不雅。聽他回問“錢”的問題，我趕緊迴應：“你怎麼看待錢這東西？”
這個人，連漱口湯都能說出一番道理，想必對錢更有非同凡響的見解。
張子房又呷了一小口菜湯，安閒的舒展四肢，雙手對扣枕在頭下，躺在他那張全世界唯一他能坐的——偉大的思考者才能坐的——老爺沙發上，慵懶着眼臉看我，說：“哈哈，兄弟，三國時期，劉備曹操煮酒論英雄，今天咱哥倆品湯論錢——你說錢嗎？錢是什麼？錢是王八蛋！”
我他媽真想一口湯噴到他臉上，這什麼論斷？錢，萬萬人敬仰的東西，好多人爲了錢，拋家棄子，遠離年邁的父母，丟下溫柔賢惠的妻子，撇下年幼稚嫩的孩子，背鄉離井遠渡重洋，爲的就是一個錢子，對錢無不敬畏仰慕，你老兄倒好，竟說錢是“王八蛋”！你可知道你這是大不敬，要下地獄的！
張子房鬆開雙手，彎了手肘杵在膝頭上，兩眼目光炯炯，繼續着自己驚天地泣鬼神的論述：“知道什麼是王八蛋嗎？”我欲言又止。因爲他沒允許我發表我的看法。我想，好吧，我就不說一個字，任你自己繼續你的長篇大論吧。
“王八蛋的‘八’字，本來代表人類的八種美德：孝悌、忠信、禮儀、廉恥。後人把缺乏這八種美德的人稱爲‘忘八德’，後來改成了王八蛋。
“好多人爲了錢，不認父母，兄弟反目，孝悌何在？爲了錢，背信棄義，無視王法，忠信何在？爲了錢，踐踏禮儀，厚顏無恥，幹着些違背禮儀的勾當，禮儀何在？爲了錢，貪婪成性，吃着皇糧，拿着可觀俸祿，還不知足，整日裡卡拿訛要，貪污受賄，各種厚禮紅包漫天飛雪，爲了拿到更多的錢，無所不用其極。不僅如此，拋棄真愛，一腳踹開跟自己白手創業的結髮妻子，包二/奶養小/三，整日裡酒店歌舞廳裡瞎轉悠，窮奢極欲，肆意揮霍……廉恥安在？老弟，你說，錢是什麼？它不是王八蛋，誰是王八蛋！難不成我張子房去當這個冤大頭？
“錢這東西，是不是好東西？是！錢不是萬能的，沒錢是萬萬不能的。世人都知道這個道理。可是，人們到底要那麼多錢幹嘛呢？爲了錢，置之人類的美德於不顧，你掙那麼多的錢，整日燈紅酒綠花天酒地，你就很快樂了嗎？
“我有一個高中同學，上學的時候，自己並非公子哥兒，卻盡幹些公子哥兒擅長的鳥事，我十分的看不起。那時候這人總想融入我們的圈子來，總跟我套近乎，我跟他說：‘狗/逼！死遠點去，老子看不起你！’
“後來這小子發了，開了一廣告傳媒公司，幹着一些坑蒙拐騙的事情，還一身的珠光寶氣，開一輛寶馬，一副財大氣粗，昆明馬路不夠他踩一樣的。
“有一天，同學聚會，這小子一人包辦，端一杯酒來我面前，趾高氣昂不可一世，見我就扯起那根拇指粗的狗項鍊，無比炫耀，說：‘子房兄，24K！純金！怎麼樣，給你也弄一條？’我說：‘你小子，就是把全世界狗鏈子栓在你脖子上，也永遠洗不掉你一身的惡俗！還是那句話，老子看不起你！’
“那小子悲憤萬分，漲紅了脖子對我嚷嚷：‘張子房，以前我沒錢，你小子看不起我，現在老子有錢了，你還是看不起我，我到底要怎樣，你才能看得起我！’我說：‘改掉你一骨子的俗氣，難說我會對你另眼相看，’……
“是呀，你有錢了，但仍然有人一如既往的看不起你，你有那麼多錢有何意義？
“清泉兄弟，錢是不能沒有的。我們今天吃的穿的住的走的，都得靠起碼的收入供給。但是有一條原則，君子愛財，取之有道。掙錢，合乎人情順乎天理的掙錢，是可取的，但違背天理無視道德的掙錢，是不可取的。
“人要活下去，很簡單。每天幾百克米飯，幾片肉，一勺植物油，幾棵小苦菜，清清淡淡，就能讓我們舒舒坦坦健健康康的活下去，何必把錢看的那麼重呢？
“你看陳總，爲了錢，整天裡喝得腦滿腸肥，跟一羣自己厭惡的人無休無止的周旋，多累！何必呢？他要想像我張子房一樣，悠悠坦坦的坐着喝一碗苦菜湯，他能有那個心情嗎？他有那個時間嗎？他那羣貪得無厭的豬朋狗友，整日裡糾纏不休，瞪着一雙雙惡狗一樣的眼睛等着他送份子，他們能給他這個機會？能讓他有這份閒情雅緻嗎？不能。
“我過的這種生活，是他無法享受得到的，他只能可望而不可及矣……
“如今，人們的收入提高了，生活水平有所提高了，這是好事情。可是物質生活的富裕卻伴隨着一些讓我們望而生畏的東西。
“我有三個哥哥四個姐姐，家家都有幾個錢，有幾家還蠻富裕。每家一個孩子。大哥家的是兒子，其他的都是女兒。這七個寶貝——我一說起來氣就不打一處起——我把他們叫‘非常六加一’。
“大侄子別的沒學會，整天不分白天黑夜，泡網吧打遊戲。美其名曰：‘體驗戰/爭樂趣，增長運籌帷幄決戰沙場的智慧’。那東西，能給他增長智慧？簡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就他那把身子骨，三十個徒手與你我格鬥，不出三十秒就得叫他們滿地找牙遍地打滾。現在是和平年代，戰/爭是打不起來的。倘若真要打起仗來，給他一杆槍，我估計他連那杆槍都擡不起。家裡是有錢了，可是不良的社/會風/氣使這羣孩子的體格每況愈下，有錢了，是好事還是壞事？
“大侄女，學會了攀比。自己的父母一不是貪官污吏，二非大地主大財閥，整日裡穿的花枝招展，招搖過市，什麼都講名牌。見別人玩高檔手機，逼自己的父母給自己買去，見別人上學車接車送，要求自己的父母丟下工作陪着自己打轉轉，見別人開跑車，只差沒逼着自己的父母給自己弄去……這樣的孩子，將來要是攀比起父母來，必定嫌棄自己的父母老土，如果想起換父母這一損招來的話，我那二哥二嫂不知該如何面對。
“剩下那幾個侄女，真是你/媽幾朵難得一見的奇葩，無視尊長，不講禮儀。牆上掛着明星劇照，整日裡看着劇照發花癡，聽說哪裡開演唱會，擠破了頭也要趕去要簽名。屁股後面總跟一羣穿奇裝異服，頭髮黃不黃綠不綠的小半截。嘴裡吐着所謂的時髦用語，只有他幾個聽得明白說的什麼鳥東西，你我這些人倘若告誡他們，請講正宗中國話，他們就會回你一句：‘土鱉’。整日嘴裡冒着似像非像的外國語，你真的想用用英語跟他們對話交流，他們又講不出個所以然來，穿着標有‘請隨便摸我的波/波’之類英文的T恤滿世界瘋跑，儼然不知道那句英文講的是什麼東西。土狗學洋狗叫，又學得不那麼徹底。最小的那個十四五歲，做無痛人流就做了五回……這些怪相，就是物質生活水平提高之後，伴隨衍生的驚世駭俗之變異……
“你說，錢是什麼狗東西？錢，夠用就行……”
“子房兄，錢確實不是什麼好東西。不過我們需要掙到夠用的錢，維繫起碼的生存，這些錢我們怎樣才能掙到呢？”
我打斷了張子房喋喋不休的長篇宏論，我不想聽那些與我毫不相干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