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 除夕之戀
97年除夕前夕,我帶着麗麗回家過年。因爲下了一場大雪,火車在曲靖停留了整整一個晚上,預計臘月29日趕到鄉下老家的,硬是到了大年三十晚上才趕到家裡,趕上了一個深深的遺憾,連團團圓圓的年夜飯都沒趕上。
記得那天,天公故意作梗,在離家還有五里地的山路上,突然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凍雨。在離家二里地的半山腰上,在那條泥濘齷齪的羊腸古道上,麗麗一頭的霧珠,滿眼含淚,見我提着東西趕了上來,一把摟住我,將嘴脣緊緊的貼在我的脣上,那是我的初吻。麗麗喃喃的說:“清泉,真的沒有想到,你是從這重重的大山裡走出去的!”
我貪婪的吮吸着這有生以來,上帝賜予的累累恩惠,深吸着麗麗幽如蘭草的氣息,全身悸動,滿腔的狂熱。啊!愛情竟是如此神奇!
……
當我跟麗麗頂着一頭一臉的凍雨,敲響了老家的大門。
母親打開房門,擡頭看見自己的兒子跟一個大美女站在自家的廳口上,站在昏暗的燈光裡,母親一臉的驚喜,歡喜得語無倫次,又是忙着給麗麗拿洗臉毛巾,又忙着爲自己的兒子接手上的東西。嘴裡不停的嘮叨:“我的兒呀,你怎麼那麼傻呀,趕不回來過年,就別回來了。這大下雨的,淋壞了身子,如何是好?還帶着人家一個嬌滴滴的姑娘,把人家淋壞了,如何是好?……”
我招呼麗麗進了裡屋,換了衣服,出到客屋來,屋角一堆篝火熱忱着濃濃的暖意。
剛要坐下,母親忙着爲我們張羅已經收藏好了的年夜飯,麗麗還來不及暖暖手,就忙碌着去幫母親張羅。
母親不肯,說:“孩子,先暖暖身子,這點小事,我一個人弄就行……”
麗麗說:“沒事的,媽媽,我不冷……”
我跟母親都怔住了!
多溫暖的一句“媽媽!”母親的眼角泛起了喜悅的淚花。
我心裡無限的溫暖幸福。
我們在96年的12月底認識,如今,我們相識相戀還不到三個月時間。在我決定帶麗麗回來過年的計劃裡,我想,麗麗,我讓你看看我的家鄉,看看我的背景,如果你看了,覺得我配不上你,也無所謂,大不了,過完春節,我把你送回昆明,咱們各走各的,就當沒認識過就是了。
令我意外的是,從我獻上初吻的那一刻起,麗麗給了我太多的驚喜與慰藉。這一聲親切的“媽媽”,這麼親切的稱呼,表明麗麗是完全接受我了,她已經決定做我的女人了。
我的心就像一粒漂泊已久的塵埃凝結了充足的水蒸氣,最後凝集成一顆雨滴滴進自己家的水缸裡,塵埃落定!
……
那天晚上,母親忙着收拾牀鋪,忙着要給麗麗單獨收拾一張牀鋪。麗麗很大方的說:“媽媽,我跟清泉睡一個屋,你不別費心。”
母親倖福得猶如抱了個大胖孫子似的。
我的心裡猶如一隻受驚的梅花鹿,不住腿的狂奔。我幻想着:我將第一次跟自己心愛的女人同牀共枕,在這個特寒特冷特漫長的夜晚,在這個偏僻得萬物噤聲的小山村裡,在這個四壁凜冽着刺骨寒意的家裡,在那張記載着自己兒時的滾爬、承載過我少年時代曾經無數次輾轉反側的夏涼冬冷的小牀上……
母親說:“孩子,家裡很亂,不像一個家的樣子,你別嫌棄。”
麗麗說:“家裡有了人,纔像一個家。沒有人的家呀,怎麼都不像一個家的。媽媽,我理解你……”
……
多少年後,雖然麗麗已經走出了我的生活,母親還一直唸叨:“麗麗呀,真是個懂事的孩子,她說的每一句話,都那麼的貼心!”
我們在貴州老家呆了一個星期,母親整日裡一臉的快樂,一臉的滿足,一臉的幸福。
大年初一,外公,外婆,幾位舅舅、舅媽,伯父、伯母,叔叔、嬸嬸,表妹表弟,還有我的堂侄子侄女……趕集似的輪流着來家裡觀看這位從城市裡飛來的姑娘,邀請我跟麗麗去她們的家裡做客。
麗麗像一個初嫁的新娘子,一臉的羞怯着散發我們買回去的糖果和華生。我像一個初嚐了人間禁果的新郎,無比的自豪,幸福得像掀開了雞籠子的小公雞,無比愜意的顯耀。
見了麗麗,長輩們只是一個勁的誇:“這閨女,真漂亮!城裡的姑娘,跟農村的就是不一樣……”幸福將我浸泡得忘乎所以,人們都在過着冬天,我卻活在暖意融融的春天裡。
臨別的那天,冬日暖暖的撫慰着那片荒蕪的土地。
母親站在村口,搖晃枯瘦的手臂,麗麗一臉的淚水,不時回頭與母親揮手告別。直到母親的身影消失在羊腸小道的盡頭,消失在那片蕭瑟的荒山野嶺裡去。
麗麗抽泣着雙肩,喃喃低語:“媽媽……,我們就這樣走了,她一個人孤苦伶仃,留在這荒山野嶺之中……”我一把擁住麗麗,緊緊的摟着,柔柔的安慰:“麗麗,我一定會努力,將來,把媽媽接出去,離開這個窮鄉僻野的地方……”
……
我無限留戀的掃視了一遍這間我們同居了將近五年的出租屋。僅僅八/九平米的小屋,給麗麗收拾得乾乾淨淨,井然有序。凡是靠牆的地方,都整整齊齊的碼着箱子、盒子,碼着我的快樂,碼着我的愛戀,也碼滿了麗麗的無限柔情,無憂無慮的歡聲笑語。這裡記載了我們曾經的無憂無慮,翻雲覆雨。也記載了我們的海盟山誓,對未來無限的憧憬……
記得那一年,因爲爭吵,我負氣回貴州老家去了一個月。
我捧着滲滿麗麗體味的棉夾克毛領,在火車上聞了一夜。第二天早上發現麗麗的體味蕩然無存,我滿心的失落、張惶、抓狂!
一個月後我回到昆明,那天下午,我才一進屋,麗麗緊緊的將我抱住,滿臉的珠淚溼透了我的雙肩,喃喃的抽泣:“清泉,我離不開你。離開了你,我活着就沒有了精神,沒有了力氣……”
那一夜,我們竭盡瘋狂,整夜纏綿,直到第二天早晨,彼此的眼眶都變成了一片青紫。麗麗羞怯着傻笑,緊緊的將頭埋進我的心窩裡……
後來,我們幾乎就沒有了爭吵,沒有了絕情的狠話。我以爲,我們會一直這樣白頭到老,就這樣和和順順的相伴終生。
……
得走了。所有的溫存,所有的愛戀,所有的歡樂,所有的美好記憶,就讓它們都隨着我的離去,封存在我的記憶裡吧。
麗麗沒有回過身來。
我知道,這是她最後的表白,表白了她鐵定放棄的決心。
我也知道,只要跨出房門,我將一腳跨進埋葬我們五年愛情的死海,踏上那渺無人跡的戈壁。這一去,我將杳無歸期……
我輕輕轉身,打開房門,走出了這間出租屋,帶上了門鎖,邁着灌了鉛一樣的雙腿,艱難的離開了這棟“新草房61”的五層摟的出租民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