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只一聲脆響,雙劍卻碎成數段,每一塊碎片皆如生眼一般,挾帶着利光向苗南章邢四人激射而去.此等奇招莫說是見過,連想也想不到,衆人驚異之下皆是本能的散開,躲避及身的碎塊,劍網登時告破.
抓住空隙,任九霄如困獸出籠一般躍到潭邊,再取一劍入手,冷然道:“時間不多,最後一招。”
但見任九霄一頓足,旋身而起,直上九霄,同時,潭前所餘之劍也悉數倒飛沖天,陳列在任九霄身前,凝滯半空。任九霄一凝力,手上長劍白芒再現,同時身形急旋,長劍拖曳出一陣絢麗奪眼的白光,若流星掃尾,割破天地,劃撥陰陽,幾聲脆響,任九霄身前之劍竟全被斬斷,破碎,開裂成無數碎塊。
又見任九霄旋身仍不停,卻同時運劍如飛,撥,點,運,彈,刺,將碎塊一一擊出。
每擊一塊碎片,碎片就如被白芒點燃一般,同樣光華閃爍,一時寒光漫天,如繁星滿布,如暴雨傾瀉,而碎塊之間相互碰撞、交擊後,方位更是莫測,或從正面急射,或從空中墜下,或從身側包抄,互有虛實,詭譎難辨。
圍攻四人見此神技,皆是目瞪口呆,待銳風臨身後才反應過來,皆是舞劍成圓,一時“叮叮噹噹”之聲不絕於耳,接招之際,才發覺碎片不但來勢極快,令人應接不暇,而且每一片皆是勁力大得驚人。稍不留神,劍就會反被碎片盪開,轉眼之間,四人已是多處受創。
戰至終招,在場之人皆無餘力分出半點心神,唯有一人,冷觀全局。
應飛揚鼻腔中流出兩道鼻血,顯出幾分滑稽,他卻毫無知覺。他的瞳孔急縮,縮成了一個詭異的小點,好像眼睛中所有黑色都在這小點上攢聚,漆黑幽亮得滲人,而在他眼中,時間凝滯了。。。。。。
每一片細小碎片,角度,速度,力度都精微的映入了他的瞳孔中,甚至每一絲風,每一滴濺起的水花都在他的計算之中。每一片碎片,在他腦海中都延伸出一條細細的白線,碎片沿着白線標註的軌跡,延伸,碰撞重組,改變軌跡,引出一條新的白線,再繼續沿着軌跡運動。。。。
複雜,繁密,重重交錯!
卻有跡可循!
應飛揚瞳孔再縮,鼻血從流淌變爲噴涌而出,而在這一瞬,漫天白線已經不再變化,織成了一張密密麻麻,漫天遍地的網。
但這網是靜止的!
靜止的網,那織的再密也能找到空隙!沒有時間指揮任何一人,沒有時間吐出一個字節,應飛揚甚至連思索的時間也無,本能的將手中的劍擲出,而在劍擲出的一瞬,凝聚的瞳孔散開,應飛揚仰天吐出口心血,時間恢復正常流速了。
一劍,毫無真氣加持的一劍,綿軟無力,鬆鬆垮垮,飛向漫天的網,看似下一瞬間就會被碎片擊飛,但偏偏每一碎片都堪堪與它擦身而過,任由他繼續前進。
就好似一個手持利刃的幼童,卻偏偏能穿過九重宮鑾,層層禁衛,去刺殺高坐在龍椅上的帝皇一樣。
便是這麼不可思議,但劍確確實實已臨身,任九霄舉劍,帶着光華奪目的白芒,像拍蒼蠅一樣將這一劍擊落,劍打着旋,倒插在亭中。
但這一個多餘的動作,漫天的網卻死了。
越是精密的東西,越容不了意外,雖然是軟弱無力的一劍,但它襲來的角度卻出乎任九霄的預料。
南八突然覺得漫天劍網已被方纔那一劍殺死了,雖然威勢猶然駭人,但它已失去了那無窮的變幻,只是一堆散亂的碎片罷了。自己所要做的,不過是將落在附近的碎片擊開而已。
此時輕輕一聲喚,傳入他的耳邊,“南八。”這二字是應飛揚擲劍時喊出,此時才傳入耳中。
語調輕散愉悅,好似路邊偶遇的朋友隨便打個招呼,卻有這勾人魔力,讓南八不禁回頭望去,眼前應飛揚全身和鼻子下都染着血,可怖之下又有幾分好笑,渙散失焦的瞳孔卻依然望向他,嘴角勾起一抹笑容,從容恬淡,就好像二人初識時,他笑着炫耀葫蘆裡的三清酒一樣。
可這笑容又在分明說着——
“你甘願嗎?”
便如方飲下了一罈三清酒,如今酒水突得被火點燃,南八隻覺一股熱流涌上頭頂,讓他忍不住想放聲大喊。
“怎有可能甘願呢!”南八笑了,猛一頓足,若背生雙翼,帶着磅礴氣流一飛沖天,半空中,南八蜷縮成一團,以雙臂護住頭臉,網雖散,但餘威猶在,銳芒劃過南八身軀,轉眼已如千刀萬剮,南八燃火的銳眼卻只鎖定在任九霄一人。
轉眼劍網已過,南八身形舒展,如鯤鵬振翼,再揚劍,劍光映出任九霄驚異的神情。
半空中,劍聲呼嘯,血雨飛濺。
隨後兩道黑影急墜而下,砸落在地發出一聲悶響,再定睛,竟是南八一劍斬在了任九霄的肩胛,任九霄一劍洞穿了南八的臂膀。
日影西沉,在漸漸沸騰的湖面上映出兩條對立的身影,畫面定格片刻後,雙方同時拔劍,各自灑血當場。
任九霄打量了南八一樣,心中暗忖,前兩次與此人見面,都覺此人是個畏首畏尾的廢物,怎今次突然爆發出無畏無懼的氣勢。任九霄想着,又將視線移向渾身染血的應飛揚,“是因爲你吧!”
任九霄心中暗道,同時點穴封住了涌血的肩頭,冷然道:“你們,入亭吧。”說罷,提劍自行走入亭中。
衆人一愣,喜悅還沒涌到心頭,此時,章柳和邢飛對望一眼,同時舉劍嚮應飛揚攻去!
二人從開始就戰得莫名其妙,本以爲只要消耗任九霄力氣,剩下的交給應飛揚便可。哪知局面變化如此,便是想罷戰,也已騎虎難下,抽身不得。
二人心中雖然莫名,但見應飛揚已身受重傷,當即不願錯過機會,需知能從鋒海洗劍中脫圍而出,便可成爲殿前弟子,但若要更進一步,成爲首座長老們垂青的親傳弟子,還要再在接下來的試劍大會中取得優異名次。
二人得隴望蜀,方有望從鋒海劍會中脫圍,就開始盤算試劍大會時的利益了,應飛揚驚才豔豔,在試劍大會上定是繞不開的強敵,所以便打定主意,趁此時將他淘汰。
二人劍鋒轉眼臨身,突然平地上暴起一層水幕,如牆一般盪開雙劍,隨後如雨般散開,水牆後露出苗淼笑盈盈的面容,“方纔還並肩作戰呢,這翻臉速度未免太快了吧。”
二人一擊不成,又聞亭中任九霄冷哼一聲,眼帶不屑的向他們看來,當下遍體一涼,訥訥收劍轉身入亭。
苗淼看應飛揚身形搖擺,想要扶他進入,又聞任九霄道:“不用扶他,這一程,得他自己走完。”苗淼聞言,衝任九霄扮個鬼臉,但還是聽了他的話,獨自走入亭中。
於是,亭外只餘應飛揚一人,應飛揚頭腦混沉,好似宿醉方醒,竟記不起自己身在何處,記不清方纔發生過什麼,只覺得手上空蕩蕩的,好像有什麼重要的東西被自己丟出了。
“對了,是我的劍,我的劍呢?”應飛揚想了起來,應飛揚費力睜開模糊的雙眼掃視,終於一抹劍光映入他的眼中,他的劍正倒插在亭中。
“原來在那呢。”應飛揚想着,向他的劍走去。
一步,方不再出血的創口再度炸裂開來。
二步,血如飛霧一般從創口中噴灑而出。
三步,苗淼竟不忍得再看將頭轉開。
而應飛揚卻似毫無痛覺一般,腳步遲緩但卻堅定,一步一步,任皮開肉裂,鮮血飛濺,在地上拖出了一道血痕,朝着小亭中的劍筆直前行。
太陽只餘最後一縷夕光還未被遠山遮掩,地底火脈也已似兇獸一般暴動,霞光一閃間,場中憑空出現了三個老者,兩側的分立的是李教長和鍛天閣長老玄離真人,而中間那位如嶽峙淵臨一般莊嚴肅穆的老者,正是凌霄劍宗當代掌門,道門中一等一的煊赫人物,清嶽真人。
場中衆人神色一凜,紛紛向掌門及長老行禮,唯獨應飛揚,全部心神皆在劍上,如餓得奄奄一息的小獸見到血食一般,拖曳着踉蹌的步伐,從掌門面前走過,進入了亭中。
“鋒海劍會,到此結束,過關者,任九霄、明燁、苗淼、章柳、邢飛。。。。。。。。”
李教長向前一步,高聲宣佈着,卻似是故意拖長了腔,等待着眼前執着的少年,十寸,五寸,四寸,三寸,應飛揚的手慢慢靠近,眼看就要搭上劍柄————
“啪。”一聲脆響,劍攔腰折斷,倒落在地。
原來方纔任九霄的一劍包裹着切金斷玉的劍罡,而應飛揚的一劍卻是綿軟無力,便算是同出一爐的兵刃,也有了天壤之別,應飛揚之劍難承其威,已被生生斬斷。
應飛揚伸手,卻抓了個空,彷彿沒有劍的扶持,就承受不住性命的重量一般,終於向前倒下,而在此時,一隻手扶住了他倒落的身軀,一個堅硬的,冰涼的劍柄塞入他手中,應飛揚本能抓住。
“以及,應飛揚。”李教長一語落定,爲鋒海劍會劃下句號。
“你說過的,等我想明白了,再決定要不要將劍還給你,這就是我的回答。”南八的聲音傳入應飛揚耳中。
這是他昏倒前,聽到的最後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