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長泰帝自覺失口,竭力挽回。但是閣中氣氛還是不可避免的染上一層哀傷——太后與陛下都被挑起了對樂安公主夭折的哀思,又有誰敢說笑?
因此這場賞菊也逐漸索然無味,太后也沒心思去看周意兒的詩作,在長泰帝的陪伴下,在閣上看了片刻菊海,又吩咐左右摘些去製成花茶,便藉口高處風大,要回德泰殿。
周意兒頗爲失望,因她偶得妙句,自以爲勝過號稱薛紫暗得意弟子的蘇如繪一籌,哪知卻因樂安公主的緣故,誰也沒心思再提什麼寫詩弄詞,她起先醞釀的一番心血,卻是浪費了。蘇如繪倒是暗暗高興,這一劫算是過了。
長泰帝親自奉駕回轉,到了德泰殿裡,時候已近中午,太后自是留長泰帝一起用午膳。
蘇如繪與周意兒既是入宮陪侍,自然也隨同入席,佈菜的乃是齊雲,其實原本這些事現在該她們兩個來做,只是一來她們年紀尚小,身量不足,站在桌邊只怕比桌子高不了多少;二來兩人剛入宮,尚且不清楚太后的喜好與禁忌,便依舊由齊雲動手。
蘇如繪與周意兒小心的動着象牙箸,仔細觀察齊雲的一舉一動,只見太后眼風略微一掃,齊雲手裡鑲銀的犀箸便準確的夾起少許,放到太后面前的碟子裡,若太后有時候眼風裡略帶厭煩,齊雲不待太后開口,就吩咐人將那盆菜撤下。這一手察言觀色,讓兩個女孩兒都極爲佩服。
“太后娘娘……”就在這時,殿外忽然走進一個紅衣女孩兒,一進殿便笑吟吟的道,在她身後跟着一名宮婢,手中托盤上託着一盆蒸魚,香味嫋嫋,甚是勾人食慾。
那紅衣女孩兒一出現,立刻引去衆人注意,包括長泰帝。
直到完全走進內殿,那紅衣女孩兒似乎才察覺到長泰帝的存在,慌忙跪了下去:“臣女不知聖駕在此,失禮之處,還請陛下恕罪!”
長泰帝有些驚訝的收回目光問太后:“母后,這是何人?”
是何人?嘉懿太后淡淡笑了笑,蘇如繪與周意兒,卻皆是心下了然。
這紅衣女孩兒只穿一件尋常月白襦裙,外罩水紅半臂,烏髮在兩側挽作墮雲之形,周身一無首飾,看年紀,最多不過十一二歲,卻已經美麗得猶如日月光華,容光懾人之處,縱然大氣端莊如蘇如繪、高華秀美如周意兒,都禁不住自慚形穢,彷彿她一出現,自己立刻無端黯淡下去一般。
除了那位同樣入宮陪侍、早早被太后接到仁壽宮,卻至今無緣見到的霍太師嫡親孫女、霍七小姐霍清瀣外,還能是誰?
果然太后笑過之後,彷彿漫不經心道:“這是康悅的女兒,也是被召入宮陪侍的,哀家覺得她很投緣,所以就留在彩明軒裡住,前幾天染了風寒,一直沒出來,現在大約是好了。”
“唔,康悅郡主之女?這麼說,也就是太師的孫女了?無妨,你入宮陪侍太后,自然是該到這裡來的。”聞言,長泰帝揮手示意霍清瀣平身。
蘇如繪與周意兒連忙離開席位,與霍清瀣見禮。
“這兩位一定是周家和蘇家妹妹了!”霍清瀣抿脣淺笑,光豔不可方物,在她附近,可以嗅到一股似蘭似麝的香氣,馥郁芬芳,蘇如繪與周意兒禁不住都暗暗猜測,這香氣是否就是來自那一顆月香珠?卻不知道霍清瀣將它藏在了什麼地方。
當着太后與皇帝的面,霍清瀣自不可能與她們多寒暄,還禮後,親自從身後宮婢手裡接過托盤,款款行至太后身旁道,“太后瞧瞧,這道蒸魚,是小廚房照着臣女在家時一個方法做出來的,加了菊瓣在內,臣女聽醫者說過,菊瓣可散風清熱、平肝明目,且能寧神鎮靜,太后這幾日睡的都不甚安穩,也許這道蒸魚能略有作用。”
“瀣兒有心了。”太后欣然點頭,示意將蒸魚放在自己面前。
霍清瀣落落大方的笑了笑,伸手接過齊雲遞過來的調羹,替太后舀了一勺蒸得酥爛的魚肉,放在太后面前的碟子裡。
太后嚐了一口,細細品味,對長泰帝笑道:“這孩子心思甚巧,這道蒸魚,倒是別具風格,皇帝也嘗一嘗。”太后話音剛落,齊雲立刻替長泰帝布上。
長泰帝亦試過,讚道:“果然心思巧妙,菊花雖好,只是味道甘中透苦,與魚同蒸,卻是苦味盡去,只留清香滿溢。”說着他轉過頭看向太后,“蒸魚雖然巧妙,不過最難得是能夠讓母后歡喜,單這一點,不可不賞!”
皇帝開口,自不會少人湊趣,張安侍立在後,聞言笑道:“太后與陛下剛從鹿鳴臺賞菊歸來,霍七小姐就進了菊瓣蒸魚,可見小姐與太后極爲有緣分。”
張安是長泰帝身邊最爲親近的太監,身兼內廷總管之職,雖是奴才,在太后與皇帝面前還是有幾分面子的。聞言太后與長泰都覺此言甚是,看霍清瀣的目光也更加和藹。
太后樂道:“哦?不知道皇帝要賞瀣兒什麼?若不是好東西哀家可不依,瀣兒好歹也是康悅的女兒,等閒東西,恐怕還入不了她的眼。”
“太后謬讚了,母親那裡的好東西,還不都是宮中賞賜攢下的?”霍清瀣顯然極得太后歡心,抿脣笑道,“再說陛下親賞,不拘什麼,在瀣兒眼裡都是獨一無二,最珍貴不過。”
“唔,這麼一說,朕還真是不能輕賞了。”長泰帝見太后開心,心情也甚是放鬆,轉頭對張安道,“那麼就將東膠國新貢的那串九寶琉璃手珠取來,給霍七小姐添妝吧。”
張安趕緊記下,霍清瀣笑着謝了賞賜,正要退下,卻被太后攔住,吩咐人在蘇如繪身邊再添一副席位,讓她留下一起用膳。
用完午膳,長泰帝尚有政事處理,與太后說了幾句話便告退,而太后也需要小憩片刻。於是三人被打發出德泰殿。
霍清瀣於是邀請蘇如繪與周意兒去自己住的彩明軒。
只因彩明軒是距離德泰殿最近的一處地方,足見霍清瀣在太后心目中的地位。
蘇如繪與周意兒謝過霍清瀣的邀請,跟着她緩步向彩明軒走去,心中疑惑無比,宮中已有一位霍貴妃,雖然極得長泰歡心,位份僅在皇后之下,但是從未聽說過,太后對霍貴妃有什麼另眼看待的地方。
說起來,除了皇后,長泰后妃裡,還是沈淑妃與顧賢妃更受太后憐恤。
但是從剛纔的午膳與霍清瀣的住處所在看來,太后對這位霍七小姐,完全可以用視同明珠來形容。
恐怕這次一起入宮陪侍的女孩兒裡,這樣的恩寵還是獨一份。
三人各懷心思的進了彩明軒,赫然發現太后給予霍清瀣的恩典還不止她們所看到的,彩明軒中宮婢不能說如雲,亦有六人。
這個發現,讓周意兒這樣出身大家的女孩兒都禁不住變了臉色。
這次入宮陪侍的五人,皆是名門望族出身,嫡妻所生之女,在家裡就是受盡寵愛的。如今進了宮,雖然曉得要收斂嬌縱,但是,知道與親眼看見如此懸殊的對待,依舊讓九歲的周意兒有一種難言的憤懣。
幸虧蘇如繪悄悄拉了拉她的袖子,周意兒才反應過來,連忙將臉上神色掩蓋了下去。
就在這時,彩明軒外,忽然傳來一個談不上熟悉、但三人都聽過的聲音:“瀣兒姐姐在裡面嗎?我來找她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