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兒就是在這裡過了四個多月嗎?”鄭野郡夫人一進春生殿,看着空空落落的宮室,雖然燒了炭盆,但也要穿着夾衣才行,想到這一路從進瓊桐宮來積雪三尺,在深宮之中竟有艱難跋涉之感,頓時淚盈於睫,摟着蘇如繪道,“待母親回去與你父親說一說,讓他想個法子接你出去罷!”
蘇如繪原本滿懷欣喜,被母親這麼一心疼,也是止不住的委屈,從前她在蘇府時住着景色最好地勢最佳的園子,身邊四個貼身使女,兩個老嬤嬤,外加小丫頭無數,都圍着她一個人轉,連丫鬟喝水的杯子都可能是前朝名窯出品,款識出自名家之手。冬天裡一大早起來常走的幾條道上哪裡不是打掃得乾淨,生怕摔着了蘇家的掌上明珠?
“夫人!”好在這時秀婉出來給鄭野郡夫人見禮,打斷了母女的話題,鄭野郡夫人趕緊虛扶一把,點頭道,“這段時間辛苦你了!”
“夫人哪裡的話,秀婉還要叩謝夫人與君侯收留父母、擡舉兄弟之恩呢!”秀婉在宮裡待了有數年,自然明白蘇如繪難得有機會見到鄭野郡夫人,抿嘴笑着行了禮,就藉口替蘇如繪收拾東西要下去。
卻聽一個脆聲道:“這位姐姐且等一等,莫如我幫你一起收拾可好?”
秀婉轉過頭,卻看到一個梳着朝雲髻的少女從鄭野郡夫人身後轉出來,看模樣應是鄭野郡夫人的丫鬟,但服飾打扮頗爲不俗,顯然是夫人身邊得臉之人,便含笑點頭道:“麻煩姑娘了!”
“紅鸞姐姐,你也進宮來了嗎?”蘇如繪擦拭着朦朧淚眼,這纔看到紅鸞。
紅鸞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忍不住點了下她的眉心笑道:“我的好小姐,從宮門到這裡這麼長的路,雖然曉得你思念夫人,可一絲眼神都沒給我,可好現在終於看到了,要不然,回去青雀她們問起來,我該先大哭一場纔是!”
蘇如繪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紅鸞是鄭野郡夫人身邊第一得意的侍女,幾乎是被當成大半個女兒來看待的,因此蘇如繪自幼對她非常尊敬,一向喚作姐姐,這時候順口叫出也沒覺得什麼,秀婉卻暗暗皺了皺眉,對紅鸞道:“姑娘請跟我來。”
鄭野郡夫人進宮乃是覲見,自然不可能如在家中一樣前呼後擁,只帶了紅鸞一人,此刻兩人都進了內殿收拾,外面便留下母女兩個說話。
“母親這段時間身體可好?父親與三位哥哥呢?”蘇如繪迫不及待的問道,“對了,三哥是怎麼做成了太子伴讀的?”
“你不要急,反正太后準了晚膳後才叫我出宮。”鄭野郡夫人心疼的替她將一縷散下的髮絲掠至耳後,攜着手在殿上的胡牀上坐下,這才解釋,“這倒是你二哥替你三哥掙來的體面——你還記得去年除夕時,你二哥御前比武勝了寧國公世子的事嗎?”
蘇如繪點頭,她進宮那天換上的織雲綢衣,正是蘇如峻勝出的獎勵。
“如峻今年也有十六歲了,你父親問過他的意思,是先成親還是先謀出點成就來,他選了後者,所以你父親將他送去了西面,前不久秋狄進犯,倒是立了幾次功勞,也有了正經的官身,是從六品的振威校尉。”武德侯重視嫡庶之分,對膝下唯一的庶子蘇如峻一向涼薄,反而鄭野郡夫人對蘇如峻倒是多有照拂,所謂武德侯問蘇如峻的意思,多半還是鄭野郡夫人提的,而武德侯會同意,多半也是因爲除夕之事覺得這個庶子還有幾下子吧。
因此蘇家兄妹之間關係一直不錯,蘇如繪聽後,也替二哥開心,只是奇怪道:“母親,自儀元長公主下降秋狄左單于之後,西境不是一向寧靖麼?我聽父親教導大哥,說我大雍真正的心患該是北戎纔對。”
鄭野郡夫人一皺眉,叮囑道:“這些話你以後切不可多言——後宮議政,乃是大忌!”
蘇如繪撇了撇嘴角,但見母親神色鄭重,還是應了。
鄭野郡夫人這才俯近她耳畔,輕輕說了一句什麼,蘇如繪杏眼圓睜,失聲道:“什麼!”
“噤聲!”鄭野郡夫人臉色一沉,低喝道!
蘇如繪醒悟過來,連忙道:“母親,這消息、這消息實在是……”
“你自己心裡有數就好,別聲張!”鄭野郡夫人面色陰沉,“只是可憐了那個人了。”
“母親還沒說到二哥怎麼做了太子伴讀呢。”蘇如繪見狀,連忙轉開了話題。鄭野郡夫人嘆了口氣道:“正要說下去——陛下看了這次立功的有好幾個少年人,於是就提拔了幾個少年人的兄弟進上書房,陪伴太子,也是勉勵太子的意思,這裡面便選中了你二哥。”
蘇如繪道:“除了二哥還有誰?”
“還有衛家的衛羽青,端木家的端木勁,另外陛下特許了一個白身,叫什麼顧連城的,這個人倒是和咱們家有點淵源。”鄭野郡夫人說道。
蘇如繪好奇道:“姓顧?是誰?”
“算起來你該叫他聲師兄,他是你師傅薛女史的入室弟子,今年才九歲,已經頗具薛女史少年之風!之前學業未成,讓薛女史一直壓着沒放出來,重陽節上此人在層雲樓當衆作了一篇登臨賦,字字珠璣,燦爛難言,連陛下都被驚動,親自召見了他考問半日,當場點了他做太子伴讀,是新增的四名伴讀裡唯一的平民子弟。”鄭野郡夫人笑着道,“那篇賦文我也看過,確實當得起薛女史弟子的身份!”
說着鄭野郡夫人嗔道:“你看看,一般是薛女史的弟子,以後知道不可懈怠了吧?”
“人家是入室弟子,我可才讓師傅教了兩個月,這怎麼能比?”蘇如繪撒嬌道,“只是師傅眼光一向極高,當初願意教導我,也是看在了祖父的份上,若有機會,我倒想見一見這位師兄,可是不知道人家願意不願意認我這師妹!”
“小顧才子性子好着呢。”鄭野郡夫人笑着道,“所謂謙謙君子,溫潤如玉,就是他那樣的。”
蘇如繪驚訝道:“母親見過他?”
“我兒不知道,自從陛下召見之後,帝都好幾個門閥世家都想招他爲婿,咱們家雖然只有你一個女兒,而你也已經入了宮,但是你族伯族叔家裡還是有幾個姊妹與小顧才子年紀差不多的,他們打聽到咱們家與小顧才子之間的關係,哪裡不找上門來託着打聽說合的?”鄭野郡夫人想起此事就覺得忍俊不禁,“連曜國太夫人都親自拜託了,實在推辭不過,我只得去求得你師傅薛女史的同意,下帖子從一羣如狼似虎的門閥間,將小顧才子請來一見。”
“是個什麼樣的人?”
“剛纔不是說了麼?別瞧他就比你長一歲,真真是好模樣好氣度,不過這也頭疼了,你知道嗎?外面那幫子門閥還沒解決呢,蘇家自己倒已經爭了起來,你的堂姐如墨和如染,在屏風後面都看中了小顧才子,你大伯這段時間正頭疼着呢!”
鄭野郡夫人說着忍不住笑道。
蘇如繪好奇道:“如染堂姐也就算了,如墨堂姐的眼光只怕與師傅差不多了,連她都僅僅在屏風後面看了看,就瞧上了我這師兄?”
蘇如墨是蘇如繪的大伯,也就是定國公蘇萬潤的四女,比蘇如繪大兩歲,嫡出又生得美貌,所以一直很受蘇萬潤喜歡,蘇如繪記得,從前族親聚會時,自己這個堂姐一向都是鶴立雞羣般。
至於蘇如染,則是蘇萬海一個族弟的女兒,都是家族裡這一代中出類拔萃的女孩子。
出類拔萃,也意味着眼光之高。
一時間,蘇如繪對自己這個從沒見過面的師兄,大起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