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九是霍貴妃的壽辰,往年長泰都會特別輟朝一日爲貴妃慶賀,在起初的時候,霍德還專門上表,苦勸長泰以國事爲重,不可爲一婦人耽擱朝事。並且不止一次如此進言,長泰對貴妃的寵愛由此可見,宮中傳言其時上諭:“朕案牘終年,而惟饗此日,卿安忍責之?”
霍德是貴妃之父,自是再次請辭,長泰乾脆裝做沒看見,爲這事上的摺子直接按下不發。這麼折騰了幾年,除了霍德年年上個摺子苦勸外,連御史都懶得理會了。
丹朱清澈的眼眸中流轉出一絲羨慕:“陛下是真心寵愛貴妃娘娘呢。”對於上有嘉懿,自己也不是什麼昏君的長泰來說,能夠爲了貴妃做到這一點,足見盛情了,就是皇后的千秋節也從來沒得過這樣的重視,長泰不過退朝後特別去坐一坐,留宿一晚罷了。
“話是這麼說,不過今年的壽辰又是不同。”彼時雨已經停了一日,透過窗櫺望出去,淡而高遠的淺色天空,屋外遠處角落裡,幾桿栽在盆裡的修竹青青翠翠的在一片蒼黃裡惹人注目,陽光爬上窗格照進來,在兩人臉上濾過金色的斑點,蘇如繪內束寶藍厚緞羅裙,外罩着月白散繡紅梅絞萬邊的深衣,發挽驚鴻髻,一支斜插的金簪,尾部墜下一長串金絲流蘇來,在她眼尾處一搖一晃,與陽光相輝映,照得臉色更加明亮,她指着手裡的禮單道,“今年貴妃有孕,如今雖然過了前三個月最不穩的時候,但貴妃到底身子弱了些,這兩日又冷得很,想必不能和從前一樣大辦的,就是酒席,怕也是念夢姑姑出來招呼下,或者請德妃娘娘做個半個主人。”
“那麼壽禮要換一換嗎?”丹朱年紀還小,東膠離得遠,她的母親東膠王后又早早去世了,太后待她好,可還有個霍清瀣,故而她的應酬工夫、人情往來,皆是在太后教導小霍氏,又沒把她打發走時聽一聽,偶爾齊雲見她溫馴乖巧,也提點幾句,卻不似蘇如繪這些人,好歹家就在帝都,逢着年節母親都是有誥命進宮的,自然着意教導,有的甚至提前把要點寫了冊子進宮帶給女兒,因此聽蘇如繪這麼說,便緊張起來。
今天已經是初九,她們是在最後一次親自點檢壽禮,因貴妃懷孕後一直懨懨的,所以從兩個月前奏告了長泰,輕易不開宮門,西福宮安安靜靜的養胎,就是今兒也早早放話說要等貴妃起了身才開宮門,所以纔有這個時間還坐在這裡。
“其他沒有什麼,可是這個纏枝牡丹花王擺瓶,我記得上回德妃娘娘過壽,你送過類似的一個,沒這個好,雖然說貴妃本就是正一品四妃之首,比德妃要高出一些,而且貴妃娘娘與德妃娘娘私交亦不錯,可難保不定有那些在裡面挑唆的人,拿着貴妃與德妃同爲正一品的事兒來說話,不如換一個不會被拿出來比較的。”蘇如繪道,“何況花王,又是牡丹,常指正宮……”她一皺眉頭,“你不大像是會弄錯這樣簡單的事兒的人,怎麼這份壽禮不是你自己準備的嗎?”
丹朱露出赧色:“其他都是,但前兩天淑妃娘娘說貴妃這次壽辰和往日不同,這回是有了身孕的,所以各宮都準備加厚,淑妃娘娘說東膠固然每次進貢都會帶些東西給我,到底私蓄不及你們豐厚,因此也替我準備了幾件……這……”
“難怪!”蘇如繪先吩咐一旁照着她念的單子上名字整理的秀婉,“你去外面看着!”
等秀婉到了珠簾外面看好了不讓人靠近,她這才轉過頭來,肅然對丹朱道:“這纏枝牡丹花王擺瓶和上回給德妃娘娘的五紅芍藥花相擺盤……怕都是淑妃娘娘給你的罷?”
丹朱見秀婉不在,便苦笑了一聲,點點頭,有點羞愧道:“實在對不住,如繪姐姐,丹朱沒有別的辦法,只好推到你身上了。”
蘇如繪蹙着眉頭凝神思索着:“淑妃娘娘的心思……按理說她不會害你,所以無論是花相擺盤還是花王擺瓶,想必都不會有什麼不對,但這麼兩件東西分別送了上去,貴妃和德妃就算心裡有什麼不悅,到底還是會先怪上你,我說句實話你不要生氣,東膠雖然是國,可畢竟是藩國,又是異姓王傳下,這兩位娘娘……若真要爲難你,怕太后也護不得太周全的!”
“太后也未必肯護我周全。”丹朱也不笨,“丹朱到底不是霍姐姐。”
“所以我很奇怪,淑妃做什麼要這麼做?”蘇如繪嘆了口氣,“咱們眼下怕沒這工夫多想,罷了,把這件去掉,我開箱子看有沒有合適的替你補一件。”
丹朱遲疑了一下:“如繪姐姐,今兒淑妃娘娘想必也是一定要去的,到時候若她問起怎麼辦呢?”若是平時,推說一個不小心損毀也就是了,可眼下是貴妃壽辰,霍貴妃還有着身子,這時候若說東西摔壞了,可不是推一句碎碎平安能過去的。
再說丹朱不曉得,蘇如繪可是記得甘霖曾提過,霍貴妃這孩子本不該有,就算勉強懷上生下來了,怕也不會太好。若這時候報上去,道是準備好的壽禮出現毀壞,怕又要生出是非,等日後貴妃誕下子嗣,恐怕麻煩還完不了。
“這樣,再換掉一件。”蘇如繪思忖了一下,立刻有了主意,“把那件琉璃翠雲屏風也換去,我記得我這兒有一對百子千孫暖玉瓶,雖然圖案俗氣了些,雕工卻還精緻,玉料尚可,到時候你就說,今年貴妃壽辰乃是有身孕的,因此花王似乎不大合適,所以拿來與我換了這對玉瓶應景。”
丹朱一想,也覺得不錯,鬆了口氣,道:“多謝你了,如繪姐姐。”
“前兩日你幫着提點秀婉,我可沒謝你。”蘇如繪嗔了她一眼,叫進秀婉,開箱子拿出那對百子千孫暖玉瓶來,只見這對玉瓶高約一尺,瑩然生輝,雕滿了千姿百態的嬰孩幼子乃至於少年,個個天庭飽滿、神態雀躍,栩栩如生。
因是暖玉,拿在手裡也是暖洋洋的。秀婉見狀,在旁道:“奴婢在家中時,記得女子若嫁出去有孕,家裡送瓶,也都要塞些東西進去的,如今還有些時間,郡主和小姐可要這麼做嗎?”
她這麼一說,丹朱好奇的問:“都塞些什麼?”
“奴婢們都是庶人,自是些尋常之物,不過花生、桂圓,這也是殷實人家了,尋常的都是放些五穀之類。”秀婉笑着道。
“秀婉你是帝都人,貴妃也是,這個習俗倒可以用用。”蘇如繪來了興致,“不過五穀也好,桂圓之類也差了點,去把裝了珍珠與玳瑁那幾個盒子拿來。”
秀婉捧了盒子過來,蘇如繪和丹朱興致昂然的用纏臂環捲了袖子,親手填着珍珠、玳瑁之類。白鷺端進點心,看到裡面這熱火朝天的樣子,奇道:“小姐和郡主這是在做什麼?”
丹朱笑嘻嘻的把秀婉說的話告訴她,白鷺聽了,卻哭笑不得道:“容奴婢多一句嘴,瓶子裡面裝的東西不是富貴不富貴的事兒,可是有講究的,花生、桂圓,一般還有蜜棗、蓮子,合起來是早生貴子,尋常人家買不起桂圓、蜜棗,放進五穀,那也是暗含了若誕子女,倉廩豐實的意思。可不是隨便裝的!”
丹朱和蘇如繪正一人一個瓶子裝的起勁,聽她這麼一說頓時面面相覷,秀婉抱歉的道:“怨奴婢,奴婢進宮時年紀還小,之前也沒親自裝過,不過是聽了那麼兩回,倒不知道有這麼些說法。”
白鷺見狀,忙打圓場:“其實也沒什麼,那四樣咱們小廚房裡盡有,奴婢這裡新做的棗糕就是拿蜜棗做的呢。小姐和郡主先吃着,奴婢去取來就是。”
丹朱和蘇如繪住了手,訕訕拈着棗糕吃,秀婉在旁忙把兩個瓶子裡的東西倒出去歸位,沒多久,白鷺和飛鷗一起捧着花生、桂圓、蓮子和蜜棗之類進來,小心的放在一邊。這時候那纏枝牡丹花王擺瓶還沒撤下去,百子千孫暖玉瓶因是馬上要送出去的,生怕碰壞,秀婉倒空後就放到了一旁鋪了狐裘的矮榻上,狐裘幾與玉瓶一色,飛鷗沒有看出來,只當是花王瓶,放下那些花生之物,就主動過來拿起,其他人只當她是要收拾起來,便都沒在意。
誰知這時,飛鷗忽然面現驚色,她張了張嘴,飛快的掃了眼室內,就要悄悄把花王瓶抱出去。
只可惜她不看這眼還好,內室就這麼點地方,蘇如繪又是極敏感的,一察覺她有異,又見她要出去,忙放下糕點,喝道:“這是郡主拿過來的東西,你拿下去做什麼?”
“如繪姐姐,不是與那琉璃翠雲屏風一起換那對百子千孫瓶的麼?”丹朱不明所以,正要打圓場,卻見飛鷗聞言,極爲古怪的看了她一眼,纔對蘇如繪道:“小姐,奴婢是看這瓶子下面沾了些灰,想拿出去擦一擦,並無他意。”
“你當我是好哄的?”蘇如繪皺眉,“這瓶子是丹朱方纔與我親手從盒子裡取出來的,裡面鋪的是最易沾灰的錦緞,盒子還在這裡,乾乾淨淨,拿出來後就放在了桌子上,這桌子你們一天擦上三四回,哪裡來的灰?到底是怎麼回事?”
丹朱聽了也覺得不對勁了:“這瓶子……”
秀婉見狀,忙上前硬從她手裡拿過來,遞到蘇如繪手裡。
蘇如繪抱着瓶子,拿過一方潔白的絲帕在底部擦了擦拿出來,只見帕子上乾淨如新,這回丹朱也急了:“你到底發現了什麼要把瓶子拿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