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孃說起父親的時候，眼角都是含笑的，她卻不知道父親究竟有什麼好。阿孃說，你不要怨父親，男人生來就是三妻四妾的。
男人生來就是三妻四妾，所以那日傅朝生問她，是否覺得他也如同全天下男人一般，也該三妻四妾的時候，她不知該如何作答。
是啊，男人都是如此，只是她存有一丁半點的私心，希望自己的夫君不是這樣的，可到了最後，終究還是逃不過這樣的命運。
彼時沈凝煙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暖意讓幸晚之覺得心口更冷。
良久，她都沒有說話，直到幾雙眼睛都聚集在她身上，她這才勉爲其難地擠出了一個笑容，道：“一切聽憑公主安排。”
沈凝煙搖了搖頭，道：“以後我們便是一家人，莫談公主這些空的殼子，凝煙是打心眼兒裡把你當成是好姐姐。以後姐姐喚我妹妹便是。”
張氏見縫插針，附和道：“公主當真是蕙質蘭心。”
幾個人有說有笑，彷彿早就把沈凝煙當成了自家的人。她那顆心始終發痛，幸晚之第一次知道，原來和顏悅色也是痛的。
幸晚之微微頷首道：“晚之明白。”
話語裡的生分並非她不懂掩藏，只是這一刻，她竟是半點都不願掩藏。她不喜歡沈凝煙，不喜歡這個女人嫁給自己的夫君，她就是不喜歡。
她想要讓傅朝生知道，她心裡……其實是不願意的。
她覺着自己何嘗不比面前的這些人更虛僞，佯裝一切都無妨，難過的卻是她自己。
傅朝生無所迴應，倒是沈凝煙滿不在乎地握着她的手便要走。
一旁始終不曾說話的傅朝生終於吭聲了。
“若是討論些細節的東西，帶上我似乎更好些，公主。”
他眼裡有讓人捉摸不透的光，想觸碰卻又轉瞬即逝了。
沈凝煙若有所思，隨後莞爾道：“若是傅公子願意，那便再好不過了。”
她的夫君究竟在想些什麼呢？她不明白。他眼裡的那抹光是什麼意思，她參不透。
從長房正廳到成歡院不過一炷香的工夫，幸晚之卻覺
着恍若過了好些年。入秋，夏末的殘荷在池塘裡矗立着，院落裡的秋花悄悄探出了頭，不知怎的，這時節交替、花開花落之景竟是讓她想到一句“只見新人笑，不見舊人哭”。
想來自己還算不得舊人，幸晚之不禁自嘲地笑了起來。
“姐姐何事如此開懷？”她回神，對上沈凝煙的目光。
幸晚之微微莞爾道：“想起有趣的事，自然就笑了起來。”
沈凝煙嬌嗔道：“姐姐你看我，我還以爲姐姐是爲我嫁入傅家感到欣慰呢……”
幸晚之別過臉，目光冷了下來，殊不知她這番表情變化都落入了傅朝生的眼裡。她想了想，隨後道：“公主能到傅家來，晚之當然是高興還來不及了。”
“既然姐姐如此高興，那不妨姐姐來操辦我和朝生的婚事吧。”沈凝煙笑吟吟地說，“一來我不能時刻出宮，二來這傅家上下的規矩我也沒有姐姐熟悉，三來，若是一切事物都能由姐姐安排，那我實在是太放心了。姐姐你也知道，咱們女兒家，這成婚之禮，一生也就只有那麼一次。對不對？”
幸晚之無言握緊拳頭，指關節被自己捏得發白，指甲已然陷進皮肉裡也渾然不知。她的心堵得厲害，一刻也不能舒坦。
她很想衝上去甩她一個耳光，用憤恨的語氣告訴她，我厭惡你。
但她不能。
她終於明白爲何阿孃在幸家的時候總要做讓自己不快樂的事，女兒家一朝嫁入傅家，便是終身都要守夫家的規矩，什麼都得咬牙忍着。
沈凝煙說的不錯，女兒家的成婚禮，一生只有一次。
可，她沒有。
她一次也沒有。
說是八擡大轎進了傅家，可她始終沒有同傅朝生拜過堂，更沒有紅鸞帳下的情意綿綿，她想，恐怕這一生都不會有了。
她算什麼長房大少奶奶啊？竟連一場像樣的婚宴都沒有過。
幸晚之內心的嘲諷之意更盛。
原來有些東西從一開始就是註定好的，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即便短暫屬於你也終究會離你而去，她和傅朝生，大概就是後者吧。
是她親手把他推開的，怨不得旁人。
“公主說的是，若是能爲公主籌辦婚事，那是晚之的福分。”
沈凝煙的眼睛亮晶晶的：“當真如此？”
她道：“當真如此。”
幸晚之下意識地瞥了眼傅朝生，他眉眼很淡，但他在看自己。
“姐姐，你覺着哪個日子好些？你幫我選選，選好了我好稟告父皇，讓她爲我賜婚。”
她隱隱覺得自己快要不能呼吸了。
她無法在沈凝煙的面前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衷心地表示祝福。
對不起，她做不到。
於是，她用盡氣力擠出一句話：“公主，我有些腹痛，先行告退，很快便回來。”她藉口如廁，沈凝煙卻不依不饒。
“正好，我也想如廁了。”
她只好硬着頭帶着沈凝煙進了成歡院。
沈凝煙四處打量了一圈，隨即笑得眼睛都眯起來了：“這兒當真是極好的，哪間是主屋？”
幸晚之指了指面朝南的屋子，道：“這間是主屋。”
沈凝煙頓了頓，又問：“那我以後便是住在這裡嗎姐姐？”
她被打垮了。
沈凝煙不停襲來的問題讓她毫無招架之力，只能灰頭土臉地承認自己敗了。
她就是敗了。
她只是忠武侯府的一個庶女，沒有任何家世背景，她本以爲能和夫君相敬如賓，卻沒料到這一切終究還是被沈凝煙給打破了。她是淑女，可那沈凝煙是公主。
她拿什麼同別人比……她沒資格。
一旁的傅朝生忽的開口說話了：“若是公主不太清楚傅家的規矩，那麼便由臣來辦。下月十八是黃道吉日，公主不放稟告皇上這個日子。成歡院有六間主屋，公主選擇哪一間都是無礙的，只要公主喜歡就行了。公主若還有什麼問題可以直接問我，我娘子身體不適，請公主見諒。”
沈凝煙點點頭道：“那姐姐便要早些休息。”他轉過來看傅朝生，道，“還有，你應當叫我凝煙。”
傅朝生嗯了一聲，道：“凝煙，公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