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的路,並不複雜。
回憶,加上瞎蒙,施恩申最終找回到了那家酒吧,路徑與圖偵給出的軌跡一般無二。
但這並沒有什麼意義。
這一切只不過是爲了情景再現,以幫助她回憶起昨晚跟阿木見面的細節罷了。
但很可惜,這些努力最後都歸於徒勞,施恩申並不能回憶起昨晚與阿木見面的細節,兩人聊了什麼,她無論如何都想不起來。
“只能請省廳派出相關專家,看看能否協助她想起這些線索來了。”蘇平最後說道。
祁淵眼前一亮:“是催眠嗎?”
“是,也不是。”
祁淵立刻蒼蠅式搓手,興奮的說道:“早就想見識見識催眠了,總算等來了機會!”
“催眠不是你想的那樣,別被影視啥的誤導了。”蘇平輕輕搖頭,平靜的說道:
“它算是一種治療手段,絕不是像電視裡那樣,嘀嘀咕咕的說上幾句話,配合一些手勢和藥物,Duang的一下就讓人睡着然後老老實實的聽指令回答問題了,那不叫催眠,那叫魔法。”
祁淵眨眨眼睛。
“催眠確實是有用的,行之有效的,但那只是一種常規手段,需要對方的配合。”蘇平繼續說道:“當然,有經驗的資深催眠師,能利用一切可利用的手段,慢慢引導目標,從而讓目標不知不覺中配合他。
而催眠本身,只是讓目標進入一種深度放鬆狀態,這種狀態下人依舊可以控制自己的身體,並能夠覺察外部環境並進行反應。
只是與此同時,人的潛意識等也會被相應的放大,有可能下意識的做出符合催眠師的指令或暗示,且自身並不特別排斥的簡單動作,比如擡手,比如下意識的回答一些問題。”
頓了頓,他看向祁淵,繼續說道:
“重點就在‘下意識’這三個字。比如一顆球砸向你你會下意識格擋或者躲避,有人叫你名字你會下意識的迴應,比如你玩着手機的時候遞給你什麼東西你都會下意識的接過去。”
祁淵聽到這兒,只覺得催眠的神秘面紗似乎被蘇平給揭開了一角。
“但要讓目標放鬆到這個程度,很難,尤其目標不配合的情況下。”蘇平說道:“所以靠譜的催眠師不多,也就造成了這個職業,以及這種治療方法在外人眼中異常神秘。”
想了想,祁淵問道:“所以請省廳的催眠師下來,就是想辦法引導出施恩申的記憶對嗎?”
“對。”蘇平頷首:“但只是試一試,能否成功,不好說。”
隨後他又補充道:“能否成功催眠不好說,催眠後能否成功引導出記憶也不好說。”
祁淵瞭然。
於是蘇平下令收隊,將施恩申送去了女子看守隊。
向上申請調派某一個專家支援,其實沒有那麼容易。何況那位催眠師其實並不隸屬於省廳,只是跟省廳某位領導關係好,偶爾幫點忙罷了。
畢竟心理學這個專業,目前在體制內仍舊不怎麼收到重視,也就監獄系統與矯治所會專門招收,某些基層派出所也會招收些許該專業的畢業生與社會人員。
但招過去後,所做的工作與心理學往往也並沒有太大的關係。
簡而言之,體制內,罕見專門從事心理相關專業的,公安系統內也少,有也是犯罪心理相關,而催眠本身就是個複雜的學科,硬要說也與諮詢心理學相關度稍高些,跟犯罪心理學關係不大。
而這些學科,都是學到越高深,專一性便越強的。
就如不能指望皮膚科專家去做開顱手術一樣——雖然臨牀醫學專業本科階段內外婦兒影像等全科都要學,且實習見習輪崗也是要各科都跑一遍,初期大多都是‘全科’醫生。
但此時的他們所學都是多而不精,當他們定崗後,隨着時間推移,慢慢就成了精而不多了。
言歸正傳。
三天後,那名專家才應邀而來——這個效率甚至已讓蘇平驚喜不已,大大的出乎意料,連說多虧劉局路子野關係硬。
荀牧在一旁輕笑:“真難得你誇劉局一次,還是誇他這方面。”
“咋,你要錄音傳給他啊?”蘇平瞥了他一眼。
“專家坐高鐵過來,得要一段時間。”荀牧岔開話題說:“到時候我開車去接她,你把施恩申提回支隊裡來吧。
不管怎麼說,咱們支隊審訊室佈置上還是比看守所好上一點,看守所太嚴肅太冰冷了,平時審訊倒是有助於給嫌疑人施加壓力,但這會兒就反倒不利於專家催眠了。”
蘇平輕輕點頭。
想了想,荀牧又說:“到時候荀隊肯定也會過來,你給他點面子?”
“嗯。”蘇平應一聲,然後不爽的嘟噥道:“又不是第一次請那位下來幫忙,你至於嗎你?”
“有備無患嘛。”荀牧嘿嘿笑道:“知道你有大局觀,但平時你給人的印象太莽了點。”
“去你的!”蘇平翻個白眼。
荀牧打個哈哈,便跑到一旁去了。
……
很快劉局便來到了支隊,身上的警服明顯刻意熨燙過,整整齊齊沒有一絲皺紋。
顯然他很重視這名專家,各方面的細節都儘可能做到了最好。
畢竟心理學就是再怎麼弱勢,在這一領域達到了一定的水平高度之後,仍舊具備相當的話語權。
尤其在不時需要這樣的專家幫忙的情況下,對他們的態度就更加客氣與尊重了。
別說劉局,就是蘇平都罕見的穿起了許久沒動過的警服,而且同樣熨燙的整整齊齊,皮鞋擦得油光發亮。
不過瞧上去感覺還是劉局的衣服更整齊一些。
當然,本身他二監的警服質量也和下邊民警的不可同日而語。不過餘橋整體的警服質量也都不錯,尤其常服,挺有質感的。
而前不久市局就下了換裝令,穿着秋冬常服理所應當。
邊上的祁淵瞧瞧劉局,又瞧瞧蘇平和荀牧,抿抿嘴。
果然,常服外套下是白襯衣還是藍襯衣,區別真心不小。
而劉局今兒的笑容,比往常來支隊要多了許多——因爲蘇平TM竟然都穿的一塵不染、乾淨整潔,不但皮鞋擦了油,就連頭髮都特地打理過,這可真太難得了。
這說明蘇平願意全力配合他。
簡直讓他有些“受寵若驚”!
唉,由此可見這位虎將平時也把他折騰的怪慘……
……
隨後,蘇平領上祁淵和寧雨珂等,前去提審施恩申。
嗯,開的並不是蘇平自己的車。一般來說,押送嫌疑人到看守所、監獄,或者從看守所押送出來,都有專門的車輛。
辦過手續過後,寧雨珂與另一位女警便去將施恩申帶了出來,坐到後邊車廂。倆女警一左一右,將施恩申夾在中間,對面倆刑警,抱着突擊步盯着她。
祁淵待遇倒是不錯,坐在副駕駛。
片刻後,施恩申側目問道:“警官,你們又有什麼新的發現了嗎?”
倆刑警的目光瞬間凌厲了起來。
正要出聲警告,蘇平聲音便從前方傳來,只聽他笑道:“倒也不是,先不提那個團伙的事,單就你本身,你的記憶還是重中之重。所以我們又想了個法子,看看能不能引導出你的記憶來。”
於是剛張了嘴的刑警默默的咽回了已經到喉嚨裡的話。
蘇平都接話了,他還說什麼呢?看好嫌疑人別讓她有機會逃跑就是,別的不需要多管。
施恩申則輕輕點頭,說道:“我全力配合。”
“那就好。”蘇平說道。
“說起來,這也爲我息息相關。”施恩申說道:“幫你們就是幫我自己,不是麼?”
“是這個理。”蘇平頷首,然後說:“這三天,你爸媽和律師都又找過你吧?”
“嗯。”施恩申頷首:“爸媽他們都瘦了。”
頓了頓,她又補充說道:“而且他們老實了不少,再也不敢動歪心思瞎腦筋了。”
“那就好。”蘇平應一聲,隨後問:“律師呢?”
“律師說你們講的沒錯,關鍵是我的記憶。”施恩申說:
“就是說,從目前的線索來看,總體而言對我還是有利的,尤其和韓坤生接觸的那段記憶,如果能夠回憶起來,我或許只會被判包庇、酒駕,甚至包庇罪都還得再具體商量,因爲韓坤生的身份比較特殊。
所以……律師也是讓我全力配合你們,這樣會對我比較有利。”
蘇平嘖兩聲,吐槽說道:“讓嫌疑人全力配合咱們的律師可真是罕見。”
“具體問題具體分析嘛。”施恩申還有閒心思調侃,說道:
“辯護律師和你們辦案刑警也不是天生對立嘛,他們主要職責還是在辯護這兩個字上,也就是爲我們考慮。既然配合你們真的對咱有利,那他肯定建議我配合你們了。”
祁淵聳聳肩,沒忍住吐槽說:“整的我們就一門心思想坑你們似的。”
“倒也沒什麼錯。”蘇平接話。
祁淵:???
蘇平淡然說道:“我們刑警和嫌疑人並不對立,但我們和犯罪人絕對天生對立。
對嫌疑人,我們的工作是證明或證否他們的犯罪嫌疑,而一旦坐實了嫌疑之後,我們要乾的就是收集到完整的證據鏈,把人弄到監獄去。”
祁淵眼角抽搐:“不是,蘇隊,摳字眼很有意思?”
“你最近有點飄啊。”蘇平斜了他一眼:“懟我?”
“……”祁淵脖子一縮:“我錯了,下次還敢。”
“噗嗤。”施恩申沒忍住笑出聲,隨後又輕嘆口氣,嚮往的說:“你們啊……領導和下屬的相處模式真好,實在令人羨慕。”
蘇平聳聳肩,沒回話。
這話回了有點王婆賣瓜的味道。
……
無驚無險的到了支隊,蘇平下車,拉開車後門,讓寧雨珂倆將施恩申帶下車,送到問詢室。
嗯,相比審訊室,問詢室又要更加自然許多,光線強度適中,不亮不暗。
其他方面的佈置就沒有了,沒那條件。
沒有相對應的現場佈置,目標又同時戴着戒具,想要讓她完全放鬆進入被“催眠”的狀態,其實相當考驗能力,而且還看運氣。
能不能成真心不好講。
若非這樁案子影響極大,涉案贓物的量也極多,劉局雖然也會同意請這專家下來幫忙,但大概率不會這麼上心的動用自己的關係,專家啥時候能下來就兩說了。
專家暫時還沒到,蘇平便與她閒聊起來,並給她倒了杯水。
蘇平摸出煙遞給她,說:“沒有女士香菸了,只有這個,將就將就?”
“謝謝。”施恩申輕笑,接過煙叼上,蘇平取出打火機爲她點菸,她便伸開手指遮擋,末了在蘇平手背上拍了拍。
蘇平輕笑一聲,也給自己點上一根。
抽了兩口,施恩申問道:“監獄裡頭,有煙抽嗎?”
“有。”蘇平點點頭,說:“一般監獄裡都有小超市,大多數基本的生活用品,非高價香菸裡頭都有賣,憑卡消費,你們家屬可以往卡里打錢,也可以自己幹活積極些賺取額外的工錢。”
頓了頓,他又笑道:“當然,這卡每月都有限額,而且限額與你表現是掛鉤的,月消費好像是一般最高不超過四百,不過具體我也不是很清楚了,畢竟和我們不是同一個系統。”
施恩申瞭然的點點頭,隨後又開玩笑道:“奇奇怪怪的知識增加了。”
“但這知識你還真用得到。當然,到時候你自然也會知道,而且比我更清楚。”蘇平說。
“嗯。”施恩申應一聲,然後接着說:“看守所裡也有煙抽,管教會發,但沒監獄裡那麼……嘖。沒想到監獄條件比我想象中好那麼多。”
“確實沒多數人想象中那麼糟心惡劣,往往比看守所強不少。”蘇平輕聲說道:“但也絕對說不上一個‘好’字,否則減刑對於那些犯人來說就毫無誘惑力了。”
“也對。”施恩申頷首,隨後嘆息道:“可我大概率……還是免不了坐牢吧?把那裡頭的生活想的稍微好一些些,也好歹能有個盼頭。”
蘇平輕笑,搖頭,問道:“那你現在後悔嗎?”
“真挺後悔的,我當時腦子怕是……哦不,是真秀逗了,竟然會幹這種蠢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