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可惜,醫務人員檢查了一遍之後,便對祁淵輕輕搖頭,隨後說道:“很遺憾,沒救了,當場死亡。”
奇蹟並沒有發生。或者說奇蹟之所以被稱之爲奇蹟,就在於它本身近乎不可能的屬性上。即使並不能稱之爲“不可能”,至少也是極小概率的事件。
而萬子雯並沒有觸發這個光環。
這或許也是一種運氣,從三十多樓的高低,身體與地面平行,臉朝下摔下來……
怎麼樣的奇蹟,也無法讓她安然無恙,活下來了大概率也是植物人,運氣再好點能擁有自主意識並甦醒,那也是毀容加殘疾,一輩子只能在牀上過。
那比死亡更折磨人。
祁淵也漸漸恢復了冷靜,輕輕點頭。
歸根結底,他與萬子雯素昧平生,此前從未見過面,之所以受到如此大的感觸,也只是因爲有人活生生的死在他面前罷了,而且這個人先前還有短暫交流。
但也僅此而已了。
他不希望萬子雯就這般凋零。
但也僅此而已了。
當萬子雯選擇從高樓上躍下,張開雙臂擁抱大地的那一瞬間,對她而言死亡就是最好的歸宿。
雖然仍舊可惜,雖然仍舊對她父母不公,但這個女孩已經失去了生命,就不要讓她失去更多了吧,沒必要再對她橫加指責。
就讓她安靜的走。
而祁淵的心情……
某種程度上說,就如消防員冒着生命危險,在輕生者跳樓瞬間抱住了她,卻終究因承受不住巨大力量而最終失手導致她墜亡,在性質上差不多,程度上可能更輕一點。
所以當時那位戰士沒忍住失聲痛哭,而祁淵僅是不理智的竭盡全力的想要救回萬子雯。
隨着醫生下了死亡診斷,祁淵也漸漸平復,長呼了口氣,搖搖頭,走回到荀牧身邊,抿抿嘴:“荀隊,對不起,我……”
“不用爲這種事道歉啊小祁。”荀牧拍拍他肩膀。
“可我終究是不理智了。”祁淵擡起頭說。
荀牧幫他把帽子戴好,又理了理他的衣領,撣了撣他肩上的些許塵埃,輕聲、再次說:“不用爲自己的努力道歉,除非你不夠努力。”
祁淵嗯一聲。
尹許相遠遠地看着這一幕,胸腔裡似乎有某種力量正漸漸復甦。
他默默的摘下帽子,遠遠對祁淵點了點頭。
不過祁淵並沒看到這個動作。
……
不一會兒,現場被清理完畢。
女孩兒是本地人,父母也很快抵達現場,從祁淵這大致瞭解了前因後果,便忍不住失聲痛哭。
祁淵輕嘆口氣,說:“很抱歉,我……”
萬母忽然失控,從地上跳起來,一把抓住祁淵的衣領,另一手在他胸膛上又撓又抓:“你!都怪你!發生了這種事,你怎麼能讓雯雯自己會學校?
你只要看着她一點,看着她一點她都沒機會爬上圖書館,她都不會死啊!你當什麼警察?啊?你當什麼警察啊!你去死,你還我女兒……”
祁淵微微皺眉,但最終也沒說什麼,只筆挺的站着,任由萬母大媽。
“女士,住手!”這時荀牧卻立刻走了過來,嚴肅的喝道:“立刻停止你的攻擊動作,否則我將採取暴力措施!”
同時他走到祁淵身邊,伸手輕輕一格,便拍掉了萬母的手。
她情緒更加崩潰,忽然厲聲尖叫,嘴裡吐出一個個聽不懂的音節,張牙舞爪的就對着荀牧衝了過來。
荀牧皺眉,迅速取出催淚噴霧。
這時她丈夫終於反應過來,趕緊抱住她,拉到一邊,她兀自不依不撓。
終於,她丈夫忍無可忍,打了她一巴掌。
她呆愣在原地,接着夫妻倆扭打起來,打着打着,卻又互相抱團痛哭。
“這或許是他們的發泄方式之一吧。就是怪沒素質的,能理解,但不能接受,晚些時候應當予以批評才行。”
祁淵輕嘆口氣,如是想道。
荀牧又幫他撫平衣服上的褶皺,爾後淡淡的問道:“爲什麼不反抗?”
“如果這樣她心情能好點兒……”
“傻批!”荀牧忽然嗤一聲打斷他,罵了一句。
祁淵眨眨眼,沒反應過來。
“怎麼,覺得我罵的不對?”荀牧冷笑:“小子,警察不是像你這樣子當的!我們是什麼?我們是暴力執法人員,素質執法只針對能交流的人,她剛剛那模樣是能交流的樣子?
你就該狠狠的推開她,嚴厲警告,警告無效後抽出你的噴霧滋她一臉,還在反抗的話就該上警棍甚至掏槍了!而不是像你剛剛那樣,傻乎乎的站在原地任她打罵,然後沉浸在自己的精神世界裡自我感動!”
祁淵張了張嘴,想解釋,但最終還是放棄了。
“覺得委屈啦?”荀牧表情愈發嚴肅:“是不是覺得自己這行爲還得受到表彰?呵!表彰?我想關你禁閉!你這麼做是在坑所有的兄弟!
要你這行爲被有心人大做文章宣揚出去,別的兄弟遇到這種情況是不是隻能像你一樣站着捱打啦?但凡公事公辦,稍加反抗,就得被人拉出來大肆指責?
到時候對的變成錯的,錯的變成對的,那是你想看到的場景?”
“我沒想太多……”祁淵低下頭去。
“那以後就想多點。”荀牧盯着他的眼睛,說道:“記住,你現在不是見習警了,你是三司!”
祁淵點頭。
荀牧又說:“回去後寫篇檢討。另外,我希望,關於怎麼做一個警察,這是我最後一次教你。
現在,就像你半個鍾前跟我說的那樣,趕緊從你那消沉的情緒中走出來,打碎可笑的自我感動,去做你該做的事,知道嗎?‘新人’!”
“是!”祁淵眸子輕顫,當即立正,嚴肅的點點頭。
荀牧點點頭,讓他重新去和家屬交流,安撫家屬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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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許相提着兩瓶礦泉水走過來,將其中之一遞給荀牧,荀牧道聲謝,接過便擰開瓶蓋喝了起來。
“有點小題大做了吧?”尹許相也喝了兩口水,然後忽然說道:“要我說事情沒那麼嚴重,他……”
“是沒那麼嚴重,但我只是希望他能保護好自己而已。”荀牧解釋:“從沒和他說過重話,老蘇也許久沒罵他了,趁着這次機會,說重一點,也算長點教訓吧。
警察不是那麼好當的,要破案,要緝兇,必要時還得維穩、指揮疏散,要保護別人,還要保護自己,這個尺度得把握好,他太理想化了,這樣下去早晚得吃虧。
我帶來的那人,小松,知道吧?這小祁受他影響很嚴重,脾氣越來越好了……但小松有分寸,他有時候沒有,這不行。”
一口氣說了許多,荀牧又喝了口水。
“也沒必要這麼急吧?”尹許相輕笑,隨後搖搖頭:“而且……這麼多年過去你還是不會罵人啊,那奶兇奶兇的模樣,故作嚴肅的表情,刻意上綱上線的語氣……我尷尬癌都差點犯了。”
“噗,”荀牧一口水噴出來:“什麼兇?”
“咳咳,”尹許相別過頭去,岔開話題:“也無所謂啦,他能聽進去就好了。只是教育這種事兒,真的難,老事與願違。不過話說回來,這小傢伙還蠻有意思,這一年裡被你們保護的挺好,沒見太多醜惡吧?”
荀牧自動無視了他後半句話,只說:“盡力而爲吧,他三觀還算正,也這麼大年紀了,該懂的都懂,不太懂得思考思考也能懂。要這都還能走歪的話,我也沒有辦法。”
頓了頓,他又補充道:“如果換做老蘇在這兒,他能罵的更兇些。”
尹許相對蘇平不太熟,只嗯了一聲就搪塞過去。
同時,那對夫妻勉強恢復了些許理智,同時雙雙對祁淵道歉,甚至還想掏出錢包給祁淵塞錢,被他連忙制止。
不久鬆哥和阿先也走了過來。
“怎麼樣?”荀牧問道。
“邵思甜狀態還算穩定,雖然得知自己無意間做了第三者的時候也確實有些激動,但並沒有到崩潰的程度。”鬆哥說道:
“她和黃開泰雖然有感情,但感情並不算深,加上據瞭解,邵思甜本身性格就相對比較開朗火辣熱情,而且硬說起來,她和黃開泰其實已經算分手,所以按理不會有什麼事兒。”
“分手?”荀牧有些詫異。
阿先嗯一聲,卻沒展開解釋,只說:“我和鬆哥也有特地囑咐她舍友、同學、輔導員和學校的心理導師,想來不會有事了。”
阿先聳聳肩:“話說回來如果這樣還出事的話,我們也真沒辦法。”
“是這個理,可惜小祁之前扭不過彎來。”鬆哥輕嘆道,接着往遠處瞅了瞅,看向祁淵背影:“這會兒他應該想通了吧?”
“被我罵了一頓。”荀牧挑眉:“罵挺兇。”
阿先眼睛一斜,滿臉都寫着不信。
“好了,”尹許相說:“剩下的事兒我建議交給下邊派出所或者大隊的同事去處理吧,我們還是迴歸到黃開泰遇害案本身來?”
荀牧嗯一聲,尹許相便又說:“那我叫人去把小祁替下來。”
不一會兒,祁淵回來,瞧見荀牧的時候還有些尷尬,目光躲閃不敢正眼去看,但很快就調整好了心態,和幾人打了招呼。
於是荀牧便又看向鬆哥和阿先問道:“你們從邵思甜那得到了什麼線索沒有?”
鬆哥搖搖頭:“他忙,所以邵思甜和他接觸不太多。而且邵思甜覺着這樣的感情不是自己想要的,黃開泰太忙了,都沒多少時間陪她。
可能是年紀相對小一些吧,她還是比較渴望陪伴和浪漫的,所以兩個月前就想和黃開泰分手,結束這段戀情了。
之後黃開泰失聯不久,她覺得黃開泰的態度有些敷衍便賭氣不搭理他,結果‘黃開泰’也沒主動找她,她一怒之下更是直接刪了黃開泰的微信、QQ,之後黃開泰也沒再加她,她就以爲兩人結束了。”
尹許相接過話:“從聊天記錄看,黃開泰的賬戶與她最後一次聯繫大概在二十二天之前。
而且看規律也確實都是她們聯繫黃開泰後黃開泰給回覆,從來沒主動找過任何一人,包括邱雪萍。
所以我估計吧,黃開泰微信號的持有人說不定都沒發現邵思甜把他給單方面刪了,畢竟微信不同於QQ,被刪了也不知道,除非主動發消息過去才能看到紅感嘆號。”
荀牧嗯一聲,表示瞭然:“所以這兩個女孩身上,並沒能取得突破。”
說着他又不自覺想到萬子雯,輕嘆口氣,爾後岔開話題,問:“師兄,你這邊呢?目前取得什麼線索了嗎?”
“查到了一些,不過似乎都不是什麼核心線索。”尹許相說:“黃開泰他有兩個朋友知道他票唱的事兒,不僅如此,他們還和黃開泰一塊玩過,三人點了七個,十人在一間屋裡玩,玩的還挺開挺荒唐。”
荀牧忍不住翻個白眼,接着又問:“還有呢?”
“還有就是時間。”尹許相說:“就目前得知的情況是,那兩人因爲單身所以一向放浪,而黃開泰則貌似是兩年前纔開始跟他們一塊兒鬼混的。
具體時間就沒有辦法提供了,大致上是邱雪萍開始不再跟船以後不久吧,之前邱雪萍都和黃開泰在一起,後來她不出海了,有一回黃開泰跟他們喝醉了酒被帶出去鬼混,從此就變了個人。”
“邱雪萍知道這事兒嗎?”荀牧問道。
“應該不知道。”尹許相搖頭說:“他們都說邱雪萍性子挺烈挺潑辣,同時還很衝動,如果知道這事兒那絕對不會忍氣吞聲,肯定得鬧,而且是大鬧一點面子都不給留的那種。”
“呵,自己幹了點什麼事兒心裡沒點譜,還想要留面子?什麼邏輯?”荀牧冷笑兩人,忍不住連連吐槽:“這些人可真是精緻的利己主義者啊!”
尹許相攤手:“有的人就這樣,以這種事兒爲榮,被曝光了反倒還惱羞成怒怪人不給自己留面子,也不想想這面子到底是誰給親手撕碎的。”
鬆哥則默默記下這條線索,隨後沉思起來。
祁淵見了便問:“鬆哥,你想到什麼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