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鐵觀音
大二下學期,黃娟望着門上空空的信袋,恨恨地說:“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下一個給我寫信的男人只要不是我爹,我就嫁給他。”南香暗笑,心裡也遺憾好久沒有收到信了。電話時代,誰還寫信呢?
南香本來朋友就不多,家秀因爲復讀了一年,同南香之間似乎有了時差,聊完剛入大學的新鮮事之後,話題越來越少。南香從昌平校區搬回了北大在燕園的本部之後,除了幾個特別要好的朋友,別人都不知道她的新地址。楊宗保和朱遙今是不屑寫信的。姜老師……,唉。
燕園距離柳艾迪的學校不算遠,可以坐公交車過去。今年有好幾個四中的師弟和一個師妹考入那所學校,一下子熱鬧起來,成了四中校友的據點。柳艾迪是個愛玩的,經常邀請南香去找他們玩。每次南香一去,他就糾集一衆校友出去大吃一頓。到後來,南香嚴重懷疑柳艾迪是想請師妹吃飯,拿自己當幌子用。因此也就不願意太經常過去,省得弄巧成拙,被師妹忌恨。
突然有一日,黃娟從學院辦公室給南香拿回一封信。她急急地問道:“快看看是男是女。”
南香看了看信封,收件人地址並沒有寫明具體的宿舍樓號,只寫了院系和級別,怪不得投遞到了學院辦公室。看郵戳是從遼大寄出來的,可是卻不是家秀的筆跡。不會是陳建業吧?高考之後再沒見過陳建業,也沒有隻字片語,難道他現在突然醒悟了,來信交流感情?南香急忙拆開信,卻失望地發現,信是李秀琴寫來的。她能有什麼事?
多年來的刻意忽略,讓南香幾乎忘記了這個女生。她彎腰從牀下拉出她的大行李箱,從夾層裡拿出一個牛皮紙大信封。那裡面是她的珍藏。
她從大信封裡毫不費勁地找出了高中畢業時三班的合影。三班一共不足四十人,南香因爲個子高,站在最中間,留着江姐的髮型,笑得像個白癡。她右手邊就是李秀琴,明眸皓齒,長髮編成辮子搭在肩頭,V字領的條紋T恤,活像醜小鴨身邊的白天鵝。南香又看向陳建業,他站在最後一排最靠右邊的位置,顯然是招呼大家站位之後最後一個登場的。奇怪,以前都覺得他帥絕人寰的,怎麼現在看照片,倒覺得是極普通的一個人。
剛好黃娟回宿舍拿書,看到南香手上拿着照片,她一把搶了過去,說:“讓我看看,有沒有帥哥。”
南香大方地讓她看,還護短地說:“我們東北男生個個都帥。”
黃娟端詳了片刻,手指着照片說:“除了個子比較高,跟我們南方男生沒什麼兩樣。就只有這個還像個人樣。”南香俯身看去,她指的竟是季楓。季楓在後排男生的中間,穿着一件杏黃色翻領T恤,雙手背在後面,暗黑的臉上線條剛硬,眼神卻帶着藏不住的憂鬱。南香有點不服氣,指着陳建業問她:“這個呢?這是我們班長。”
黃娟勉爲其難地說:“這個也還行,不過看起來面帶桃花,不是我的茶。”
南香笑:“你的茶?什麼茶,茉莉花嗎?”
“我的茶是鐵觀音,入口清淡,回味卻是甜的,而且可以久泡。你們北方人只知道茉莉花,那裡知道鐵觀音的好處。我看這個帥哥就像鐵觀音。”說着又指指季楓,問:“南香,他現在在哪裡啊?”
香搖搖頭說:“我也不知道。當年回去復讀了,不知道後來去了哪裡。”
“哎,原來是個繡花枕頭。”黃娟搖頭晃腦地背上書包去上課了。北大是個刻薄的地方,除了清華的男生,都入不了姑娘們的法眼。聽說隔壁寢室六名女生都把目標定在了清華建築系。
南香嘆了一回氣,拿起李秀琴的信讀起來。
李秀琴信裡說,最近心裡很鬱悶,想找人傾訴,想來想去,就想到了南香。她說姜德已經辭去了教職,現在做某品牌的銷售做得火熱。她說某某已經結婚,某某準備考研,還有某某打算出國,季楓高考之後參軍去了。絮絮叨叨地講了一些她所知道的老同學的近況,最後她問,陳建業和趙家秀好上了,你知道嗎?
“我怎麼會知道?!”南香心裡罵道:“趙家秀,你這個重色輕友的傢伙!談戀愛了,居然敢不告訴我?”她竟然不在意,家秀談戀愛的對象是陳建業。她的目光停留在“聽說季楓高考之後參軍去了”這幾個字上。厚厚幾頁印着梅花的精美信紙,只有這幾個字牽扯住了南香的注意力。
原來,他參軍去了。終究不是讀書的料子。可是,那樣嬌生慣養的一個人,能去參軍?四中對面就是軍營,那些士兵的日子過得比中學生還要枯燥。南香參加過大學的軍訓,知道軍營的辛苦。那時候火車把他們拉到八達嶺,駐紮在軍營裡,每日操練,姑娘們個個曬成黑窩窩頭的樣子回來。季楓參軍了,不知道被髮配到什麼地方。南香開始想象季楓穿綠軍裝的樣子,肯定更黑了吧。
當晚南香寫信給家秀,詢問她近況如何。南香沒有給李秀琴回信。
隔幾天,南香居然又收到一封寄到學院辦公室的信,把黃娟嫉妒得要死。這封信是從山東嶗山寄來的,寄信人地址是某部隊,沒有郵票,有一個“義務兵免費信件”的郵戳。黃娟第一次看到這樣的信件,不免好奇起來,扯着嗓子問南香:“南香,怎麼你有朋友在部隊的嗎?”
南香愣了一下,除了軍訓時候的教官,她不認識什麼部隊上的人啊。接過信來一看,信封上的字跡好熟悉,南香的臉不聽話地紅了。
黃娟見狀,更加着急地追問:“是誰是誰,男的女的,一定是男的,看你都臉紅了。”
南香答道:“是鐵觀音。”
是季楓。居然是他。當然是他。果然是他。
季楓信裡說:“親愛的南香,你好嗎?
我現在是一名海軍戰士了。你說的對,好男兒志在四方。高考再次落榜,我不願意跟父親做生意,就報名參軍了。如果能被分配到北京該多好啊。可惜,我沒有那種福氣。
新兵連的日子非常難過,我們私下裡都罵班長是變態。最痛苦的是與世隔絕。這是我給你寫的第四封信了,前三封寄到昌平的都退了回來,說是查無此人。南香,我很掛念你。如果你收到了這封信,給我回信好嗎?
老同學季楓”
落款日期是一個月之前。南香想象季楓在軍營裡三次收到退信的情境,心中不忍,於是按照信封上的地址給季楓回了一封信。
“季楓同學,來信能收到了。
我搬回了燕園本部,換了地址。這個地址會一直用到畢業。
你投身國防,是好事,希望你堅持熬過新兵連,成爲一名合格的軍人。
祝好。
同學南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