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這是什麼鬼地方?居然連只麻雀都沒有!太過份了!」一身素淨白衣的龍君昶不顧形象,悲憤的仰天咆哮。

咕嚕—陣陣腹鳴卻在這時很不給面子的響了起來,讓他委屈又憤恨的一屁股坐在野地上,旋即向後仰去,整個人躺在黃沙地上,凝望着星空。

要不是他的表情實在太猙獰,以他賽潘安的相貌,絕對會是一幅很值得欣賞的美景。

「大哥,你還真狠!」龍君昶呈大字形癱在地上,他朝天大罵。

他在這淮陽山上已經走了兩天,可是竟然連只野兔都沒看見,害他餓得快要抓狂。

三個月前,在參加完大哥的婚禮之後,他就悄悄的離家出走,徹底擺脫之前一天到晚看賬冊的人間煉獄,並且一路南下,想到杭州看看那名聞遐邇的錢塘潮,順便好好滋養一下快被賬本吸乾的心靈。

但人算不如天算,他的盤纏居然在半路上就用盡了!原本他不擔心這種小事,反正龍家錢莊遍佈天下,只要他拿出代表龍家主子的龍紋令牌,便可以至錢莊領錢花用。

可誰知道,他老奸巨猾的大哥竟下令,要所有龍家旗下的錢莊都不得支借銀兩給龍紋令牌的持有者,且得立刻回報持令者的動向。

哼,他有那麼容易被抓回去嗎?開玩笑!他可是才智勝諸葛的曠世奇才,輕易便識破大哥的詭計,忙不迭逃出那間已經佈下陷阱準備抓他邀功的錢莊。

但也因爲這樣,他一路走來,把身上能變賣的都變賣了,現在也只能在山林間打打野味來填飽肚子。

只不過這兩天他在山裡兜轉了大半天,也沒看見什麼能吃的東西,這座山是怎麼搞的?他好不容易來到浙江,只差一點就能看見壯觀的錢塘美景,誰知道現在竟然淪落到餐風露宿的下場!

不過,即使如此,他也是不會輕易就屈服在大哥的惡勢力下的。

想要他回去?先等他玩夠了再說!

咕嚕—

肚子又傳來陣陣鳴叫,催促着他快些進食好撫慰空蕩已久的胃袋。

「可惡!」他氣憤地捶了下身邊的石頭。再忿忿的咒罵幾句,這才起身,慢吞吞的朝淮陽山下走去。

既然山上沒有食物,那他下山找總成吧?

反正現在月黑風高的,他到山下的大戶人家廚房中「借」些他們多出來的食物,應該沒什麼關係纔是……

可惡,他現在竟淪落爲樑上君子了,這一切都是大哥害的!

等他回去之後,一定要好好想個法子來整整大哥。

山下,樂平縣。

「春絮,妳老實說,小姐我平時待妳如何?」對着銅鏡顧影自憐的王家千金王明珠嬌滴滴的問着身後替她梳髮的小婢。

「小姐待春絮可好了,每回有什麼好東西,都不忘替春絮留一份,春絮受了委屈,也會替春絮出頭,簡直比春絮的親人還要好呢!」李春絮機靈的回答。

呵!她在王家當奴婢也十多年了,打一進府就被扔到小姐身邊當貼身丫鬟,還能不瞭解小姐嗎?小姐現在肯定是有求於她纔會這樣問。

再說了,小姐平常待人刻薄至極,對奴僕動輒打罵,偏偏又愛聽人吹捧她的心地有多善良,要是她真的照實回答,只怕待會小姐又要找她麻煩。

「既然妳知道我平常待妳不薄,那麼……我的請求妳一定也不會拒絕了,對不對?」王明珠無限期盼的從鏡中看着貼身丫鬟。

「這是當然!」李春絮身不由己的點頭,心裡卻不住打鼓。

不知道爲什麼?她有種不祥的預感,希望小姐這回的要求別害慘她纔好……

「呵,我就知道春絮丫頭對我最忠心了。」王明珠嬌笑不已,轉身握住她冰涼的小手,道:「我和陳公子今晚約在南門畫橋下,春絮,妳會幫我的,對吧?」

「小、小姐希望春絮怎麼做?」

該死,還真讓她給料中了!

「這還用說嗎?」王明珠掩嘴低笑,「一更過後,替我顧好房門,任何人來都說我睡下了,這很容易的,妳可千萬別露出馬腳呀!要是讓人發現這事,會有什麼下場妳該很清楚纔是?」先柔性勸說,再予以警告,王明珠眼底有股狠勁,正朝她使去。

李春絮也非笨蛋哪看不出來,只得苦着臉,「是的,小姐,春絮明白了。」

天吶,這事幫不幫都是死路一條啊!

王家一向重視門風,且在樂平縣又是有頭有臉的世家,萬一小姐與人月下私會之事東窗事發,老爺一定會很生氣的!

到時候,她這個幫兇好一點的下場可能是被打成殘廢扔到路邊,糟一點,大概就是被打死後丟到亂葬崗去了吧……

李春絮端着水盆走出小姐閨房,一邊皺眉想着。

要怎樣才能讓小姐打消念頭呢?

唉,如果這時老天能下場大雨就好了,這樣一來,小姐便無法出門和陳公子私會了……

將盆水倒掉,她轉身走向已經熄了竈火的廚房,準備吃晚飯—就算再煩惱,晚飯也還是得吃,至少這樣不會當個餓死鬼!

纔剛靠近廚房門口,就聽見一陣奇怪的窸窣聲,讓李春絮不由得納悶一陣。

有誰和她一樣還未吃晚飯的嗎?

她輕手輕腳地走近廚房,才一推開木門,就看見一道白影咻地消失在屋頂上方,叫她不禁愕然。

是、是鬼嗎?

瞪大眼看着白影消失的屋頂,那裡卻是一片漆黑,什麼也沒看見。

應該是太累、眼花了吧?

李春絮茫然的收回視線,緩緩走至爐竈前。

每回廚娘總會將她的晚餐放在尚有餘溫的竈上,讓很晚纔有空閒吃飯的她不至於吃到冰冷的飯菜,這也是跟廚娘混熟纔有的好處。

可是—她的晚餐呢?

爲什麼竈上什麼都沒有,只有一隻空碗?難道廚娘忘了替她留飯?

不太可能吧?而且就算廚娘真的忘了,也不可能在竈上擺一隻空碗呀!

眼神在空碗與方纔白影消失的屋頂上徘徊,過了好半晌,她才一臉恍然大悟—一定是被剛剛的白影偷吃了!

……可是鬼會***的食物嗎?

瞪着屋頂,李春絮覺得很委屈的扁扁嘴。

這可能是她的最後一餐了耶,要是今晚小姐跑出去的事被發現,她哪還有命可以吃明天的早餐?

「嗚—」想到這,她不禁悲從中來,也忘了要害怕,就這麼蹲在竈旁難過的哭了起來。

她的肚子好餓,一邊又要擔心等會小姐私會陳公子的事……爲什麼她就這麼命苦

「呃—姑娘……」

溫文儒雅的嗓音自頭頂響起,讓已經哭了好一陣的李春絮有些錯愕的擡頭,循聲望去。

好看!

當一張俊秀的臉孔映入眼簾,在她紊亂的腦海中,竟只閃過這兩個字。

她從沒見過如此好看的人,就連小姐喜歡的那位陳公子,也不及眼前白衣人一半的好看。

他的五官不僅深刻明顯,還帶着秀氣淡雅的書卷味,一身白衣更襯得他高雅脫俗,若有人告訴她,白衣人是自天而降的神仙,她也會毫不猶豫的相信。

「姑娘,妳……」龍君昶漾着笑,企圖安撫眼前哭得一塌糊塗的丫頭。

從她方纔看見空碗的表情來看,他八成是吃到她的晚餐了。

可這不能怪他啊。本以爲這大戶人家的廚房會擺滿山珍海味,誰知道竟然只有一小碗飯。和這棟大宅子的外觀比起來,簡直太寒酸了,這戶人家的主人一定是隻鐵公雞。

「你是誰?」李春絮回過神來,瞪着龍君昶。

現在可不是沉迷於美色的時候,不論他是人是神,她都得把自己的晚飯要回來纔是。

「呃……那個碗裡的飯,是妳的嗎?」龍君昶有些不好意思的搔搔頭。

「……真的是你吃掉的?」澄澈的眸子裡夾雜了不滿與憤怒,直直向他射去。

會吃東西?那八成是人沒錯,而且會幹這種偷吃勾當的傢伙,肯定還是個賊!

「很抱歉。」龍君昶坦蕩無僞的回視。

原本他剛纔就要離開,可是她的哭聲讓他邁不出腳步,在良心的譴責之下,他只好留下來了。

見他爽快承認,李春絮頓覺胸中一陣氣悶,小嘴一扁,就要嚎啕大哭,卻讓龍君昶及時摀住嘴。

「嗚、嗚嗚嗚……」她拚命甩頭的想掙出「魔掌」,卻是徒勞無功,只能用冒着怒火的大眼睛瞪着他。

「姑娘,在下失禮了!」見他似乎已經止住大哭的打算,龍君昶緩緩收回大掌,「在下絕非有意偷吃姑娘的晚飯,實在是因爲餓了好幾天,忍不住就……還請姑娘見諒。」他做了個揖,滿臉抱歉的模樣。

「你太過份了!誰的晚餐不吃,偏偏偷吃我的……你可知道,那可能是我的最後一餐了耶!」她愈想愈傷心,豆大的淚珠還是滾落而下。

她怎麼這麼倒黴、這麼悲慘?還她的飯啊—

「姑娘,妳、妳還好吧?」龍君昶手足無措的看着眼前的淚人兒。

「不好!一點都不好!嗚—」

「那……有沒有什麼事是在下可以幫妳做的?妳先別哭呀!」他不得不跟着蹲下身柔聲哄道。

「那你去找東西給我吃呀!」她淚眼汪汪的看着他。

「這……」龍君昶十分無奈的搔搔頭。

他要是找得到東西吃,又何必溜進來這兒偷吃呢?

李春絮瞧他一臉無措,便知道他應該也是沒辦法了,嘴巴一扁,眼淚掉得更兇了。

「對了!姑娘,妳剛剛爲什麼說這是妳最後一餐?」龍君昶急中生智,及時轉移話題。

李春絮聽了抽抽噎噎一會,這才擦乾眼淚,委屈的說:「還不是因爲小姐,她今晚要和陳公子私會,要是被逮到的話,我一定會被老爺活活打死的!」

「那—」聞言沉吟了會兒,龍君昶才道:「想個辦法別讓妳家小姐出去不就得了?」

雖然她說得含糊,但他仍從她的話中推敲出一些頭緒來。

「說得容易,但是小姐非出去不可呀!怎麼可能讓她打消出去的念頭?」她白了他一眼。

這傢伙又沒領教過小姐的牛脾氣,要是他見識過,一定不會這樣說了。

「姑娘,妳誤會在下的意思了。」龍君昶微微一笑,「在下的意思是,讓妳家小姐『沒辦法』外出,而非讓她打消外出的念頭。」

「什、什麼?」乍見他的笑容,李春絮心跳不小心漏了一拍。

這白衣人還真是好看得過份,他一笑起來,好像連天上的星星都會失了顏色。

她剛纔看着看着,還以爲心臟給人抓了一把的卜通亂跳呢……

「咱們讓妳家小姐出不了門不就結了?」

「這怎麼可能?何況小姐今夜要是沒去成,明天八成會打我出氣……」一想到這,她又忍不住扁嘴。

「那就讓她『自己』出不了門不就好了?」龍君昶撫着下巴說道。

「自己出不了門?」

她滿臉疑惑,還是不明白他的意思。

「總之,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他拍胸脯掛保證,笑得胸有成竹,「等會妳告訴我妳家小姐房間在哪裡,在下便能幫妳解決問題。」

「敢問這位公子……」微微猶豫了下,李春絮才問道:「你打算怎麼做?」

「還不簡單!點她的睡穴,讓她迷迷糊糊的睡一整晚不就行了?」

「睡……一整晚?」她難以置信的瞪大眼。

這人該不會以爲小姐今晚沒去成就沒事了吧?

那明晚和後晚該怎麼辦?

「是啊!」他笑咪咪地點頭。

「可是這樣明天一大早,小姐必定會責怪我爲什麼沒叫她的。」屆時不也一樣得挨一頓毒打?

「那……」聞言,龍君昶有點爲難的思考了下,才道:「那不然這麼着吧,我點她的軟麻穴,讓她一整晚都動彈不得,再點她的啞穴,讓她一整晚都不能說話,如何?」他真是足智多謀,這麼絕妙的主意都能想得出來!

「可是……萬一小姐很生氣的瞪我,那又該如何?」偏她很不給面子,思索了一會,又把問題丟回給他。

「這……這……」這下,他是真的沒轍。

看他磨了半天也沒能提出什麼好建議,又想到晚餐已被對方吃掉,李春絮目眶又紅了。

「嗚—我怎麼這麼命苦……連最後一餐都吃不到……」

一見她掉淚,龍君昶心裡大慌,「那、那不然這樣好了!妳告訴我那個陳公子住哪,然後我去把他敲昏扛到妳家小姐房前,妳再叫妳家小姐出房門看,這樣,妳就不必擔心小姐要出門的問題了。」急着讓她止住淚水,他情急之下竟然胡亂出主意。

聞言,李春絮雙眼一亮,驀地停止哭泣,緊抓着他的衣袖問道:「真的?」

「什、什麼?」她的舉動令他當下微微一怔。

可從來沒有哪個姑娘會這樣突然抓住他的衣袖。

雖說他不怎麼把禮教給放在眼裡,可是眼下這種情況,卻讓他沒來由的有些尷尬。

「就你剛剛說的呀!」那張哭成花貓似的小臉對着他,語氣中有着掩不住的興奮。

這主意真好,要是陳公子「自己跑到王家來」,那就不是她的問題了,到時,就算被人發覺,她也不會有事,因爲會有事的,絕對是那個陳公子!

哼!誰叫他明明就喜歡小姐,卻又不派人來提親?老是喜歡偷偷摸摸的和小姐私會,讓他們這些做下人的每天都過着提心吊膽的日子!

「我剛剛……說了什麼?」見她直勾勾的盯着自己,他一時也忘了方纔說了些什麼。

他出生在北方,北方人多半豪邁、不拘小節沒錯,可是走在大街上也不曾有姑娘用這麼「直接」又「渴望」的眼神瞧着他的。

眼前這位姑娘,還真是「大膽」得讓他開了眼界。

「你剛剛說要去把陳公子敲昏扛到我家小姐房前的!」李春絮不滿的扁扁嘴,「我看你八成只是說說而已,根本做不到!嗚嗚,我命好苦啊……」

說着,她放開他的衣袖,轉眼間又要放聲大哭。

「原來妳指的是這個啊!」龍君昶恍然大悟,趕緊表示,「妳放心吧,這點小事我還做得到的。」

「真的?」她打住淚水的直覷他。

「當然是真的。」他急忙點頭,「妳只要告訴我那位陳公子家在哪就成了,我保證把他扛過來。」

「他家就在樂平縣南門附近,那裡最大間的宅子就是陳家了。」她嗓音瘖的回道。

「好,我這就去把那位陳公子帶過來,妳放心吧!」說罷,他站起身,準備上陳家找人去。

「等等!」還蹲在地上的李春絮趕忙拉住他的衣襬。

「還有問題嗎?」低頭見自己又被拉住,他只好再次蹲身與她平視。

「你、你不會是在騙我吧?」她後知後覺的想起這個人是賊,而她居然蠢到和個賊商議事情?

說不定人家等一下就逃走了,根本就不會幫她把陳公子帶來!

「當然不是。」他溫柔的笑着,「我從來不騙人的!」

「真的嗎?」她一臉懷疑。

「不然妳說,要怎麼樣纔信我?」龍君昶依舊好聲好氣。

畢竟是他有錯在先,所以也怪不得人家這樣懷疑他。

只不過眼前這位姑娘倒也有趣,雖說是他先提議的沒錯,但他長這麼大,還沒見過哪位小婢女敢這麼大膽的要人去把主子的心上人給綁來。

這隻小花貓還真是……與衆不同啊!

「我、我……」李春絮猶豫了好久也不知道該怎麼做纔好。

她只知道這名生得很好看的偷飯賊很可能就這樣拍拍屁股一走了之,可也想不到什麼好方法確保他真的會把陳公子帶到府裡來,怎麼辦纔好呢?

「不然這樣吧,這先給妳保管,等會我回來後再跟妳拿。」他自懷裡掏出那面半個手掌大,以純金打造的龍紋令牌遞到她面前。

李春絮瞪大眼睛看着那塊令牌,結結巴巴的問:「你明明就有黃金,幹麼還偷吃我的飯?」不會換銀兩去客棧買嗎?

「我也是有苦衷的。」聞言,他苦笑了下。

「該不會這也是你偷來的吧?」她狐疑地看向他。

也只有這樣,他纔會不敢把這塊黃金令牌拿去典當。

「當然不是!」龍君昶馬上否認,「這是我從家裡帶出來的。」

「……好吧!」經過慎重考慮,李春絮這才接過令牌,勉強說道:「你要是沒有回來,我就把這塊黃金拿去當掉喔!」

要是他沒有在天亮之前回來,她乾脆就帶着這塊黃金逃出王家,再也不用做個每天看小姐臉色的小丫鬟。

喔哦,這主意不錯耶!

李春絮愈想愈開心,方纔晚餐被偷吃的難過已不復見。

「我一定會回來的。」龍君昶在心底嘆氣。

要是在以前有人膽敢懷疑他,他一定會讓對方知道自己的厲害……

虎落平陽被犬欺呀!

「那就這麼說定了。」李春絮眼底漾着希望的光彩,告訴他小姐的閨房在哪之後,便心滿意足的帶着那面令牌回到小姐房前,等候偷飯賊的好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