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蘇家很貧窮,蘇鋒身爲大哥,很早便輟學,供養兩個妹妹上學。蘇錚學習優異,考上了大學,而蘇鎮則落榜,但她覺得蘇鋒偏心,只讓蘇錚上學。無奈,蘇鋒只好也讓蘇鎮唸了大學,平白交了很多錢。上大學時,蘇家姐妹認識了現在的丈夫,紛紛嫁入豪門。
但蘇鎮後來便與蘇鋒慢慢疏遠反而與以前暗自較勁的蘇錚走的很近。原因很簡單,張世輝雖富有,終不敵梵博達的冰山一角。
梵意猶記得,每年初三跟蘇錚回姥姥家的情景。
蘇鎮總是一見到梵意,就露出一副很熱情的樣子。每次還沒等梵意給她拜年,她早已先從頭到腳把梵意誇獎了一遍,反而對蘇鋒的女兒,蘇妍,愛搭不理的,只是淡淡的應一聲。梵意向來好打抱不平,因爲這樣,她到很喜歡和蘇妍在一起玩,反而挺冷落張子嘉這個表哥的。
有一年,梵意拉着蘇妍的手想到客廳看電視,蘇妍猶豫了一下,拒絕道:“還是你自己看吧!我還得幫忙做飯。”
梵意看不過去,張子嘉像個大爺似得坐在沙發上一邊嗑瓜子,一邊看球賽,“家裡那麼多大人,誰做不行?”也不管蘇妍願不願意,徑自拉着蘇妍就走到客廳,用腳踢踢張子嘉的腿,“哎,讓一讓。”
張子嘉剛想衝梵意瞪眼,又想起在家裡時,蘇鎮的叮囑:千萬不要惹梵意,最起碼現在不行。
想說出口的話,又生生的被咽回去,不情願的給梵意讓了地。
梵意拉着蘇妍坐在沙發上,伸手拿起擱在茶几上的遙控器,邊問蘇妍邊換臺,“姐姐,你想看哪個臺啊?”
蘇妍小聲的說:“都行。”
蘇妍可以說是這個家的一個異類,至少梵意是這麼覺得。舅媽去世,舅舅另娶她人,並且生了一個男孩,只比蘇妍小十歲,卻是一個典型的小霸王。什麼都跟蘇妍搶,還常向傅姝儀告狀。而每次傅姝儀都會不分青紅皁白的狠批蘇妍一頓。蘇鋒偶爾會在背地裡安慰蘇妍幾句。
好在不重男輕女的蘇奶奶接養蘇妍,至少讓她有個家。
蘇妍在他們回家探親的時候,總是很沉默,除了和梵意在一起時,偶爾會開心的笑,瘋狂的鬧。有時候,梵意真的覺得,其實,蘇妍比誰都更加的孩子氣。
梵意經常看到蘇妍一個人的時候,憂傷的望着遠方或是某一點出神。她的臉上有這個年齡段所不應該有的憂傷,甚至是絕望。每當這時,梵意總是會裝作開心的樣子,從背後嚇蘇妍一跳,“想什麼呢?這麼入神。”
蘇妍用手拭去眼角的淚珠,強顏歡笑道:“沒什麼,發呆而已。”
其實,就算蘇妍不說,梵意也猜得到,大概是感慨身世吧!爲什麼別的孩子還在母親懷裡撒嬌的時候,她卻要裝出一幅懂事的樣子?
她會不會覺得累?
好在,她學習好,考上了D大,這個位列全國前三的名校。
梵意常常覺得蘇妍不屬於這個家,總有一天她會離開。
張子嘉再也忍不住了,衝梵意大聲喊:“你幹什麼?我正看着球賽呢!快給我換回去。”
梵意的倔脾氣也上來了,“我就不,電視又不是你家的。”
正在做飯的大人們聞聲也趕過來,傅姝儀一見蘇妍在看電視就苛責道:“長這麼大了不知道幫忙做點事啊。你以爲自己是大小姐啊。”
梵意見蘇妍低着頭起身,往廚房走,想對蘇妍說些什麼,卻又無從開口。她知道剛纔蘇妍哭了,她的眼淚有一滴掉到自己的手背上。
梵意也沒有心情再跟張子嘉搶電視,把遙控器往張子嘉身旁一扔,“給你。”
就走到廚房,看着蘇妍熟練的切菜,心裡又是一陣傷感。
蘇鎮和傅姝儀在餐桌旁一邊包着餃子,一邊說:“哎呀,現在的孩子真是越來越懶了。”
傅姝儀看了一眼蘇妍,又對蘇鎮說:“將來怎麼能嫁的出去?”
一旁的蘇錚什麼也沒有說,只是一直在低着包着餃子。梵意見蘇錚並沒有替蘇妍辯駁什麼,心中又一陣惱火。
再看看蘇妍有些顫抖的肩膀,知道她也聽見了,走到蘇妍身邊,擔憂的說:“姐……”
蘇妍抽泣了一下,轉頭勉強的衝梵意淡淡一笑,“我沒事,比這更難聽的我都聽過。”
梵意問:“她們還說過什麼?”
蘇妍強作平靜的說:“去年,蘇鎮對傅姝儀說,她兒子娶的媳婦,一定不能是父母去世很早的,那樣的人性情古怪。”
蘇妍沒有稱蘇鎮爲小姨。
也許,在她的心裡,蘇鎮早已不配“小姨”這個稱呼了。
蘇鎮待她刻薄,而她亦討厭蘇鎮,還有傅姝儀吧?
梵意一聽,心中大怒,“什麼?太過分了!”
蘇妍說:“無所謂了,反正我遲早是會離開這裡的。”
梵意想問,是不是離開了就不再回來了?
蘇妍還有一句話在心裡沒有說出來,從此不再踏進這裡一步,除非有一天,衣錦還鄉。把曾經在這裡所受的屈辱,通通的還給她們。
要麼功成名就,揚眉吐氣;要麼浪跡天涯,客死他鄉。
這個冬天,下了第一場雪。
縱使在北方長大,對雪早已司空見慣的孩子,這時也會歡呼雀躍起來。汽車的車輪碾過路邊薄薄的一層積雪,像爆米花一樣的雪粒從車輪底噴灑出來。
空中還在稀稀落落的飄着雪花,梵意仰起頭,張開嘴巴,任雪花落進嘴裡,還沒來得急體驗到冰涼的感覺,雪花早已在口裡融化了,只是呼嘯而過的冷風,像一排排細密的小針紮在梵意的臉上,有些生疼。
梵意又把脖子往圍巾裡縮了縮,繼續在校園裡行走。彼時,校園裡的學還沒有清掃,只是有幾排腳印延伸到教學樓裡,不用猜也知道是提前來的早的同學踩出來的。梵意走在前人走出的小路上,突然見到前面不遠處李紀修的身影,拿着剛從家裡帶的很多東西,旁邊還有一個身影。
第一中學每一個月放一次假,住的遠的同學便常常趁着月休回家,從家裡多帶些東西回來。
李紀修家住在一個偏遠的小山村裡,光是倒車就得坐兩班,而且只能做到縣城,然後再由縣城不行到村裡,而這些也是身爲李紀修的初中同學,於映真告訴梵意的。
梵意快步走了幾步,對着李紀修的背影喊了一句:“李紀修!”
李紀修回過身來。同時回頭的還有他身邊的女孩,劉艾薇。劉艾薇見是梵意,便衝梵意打了個招呼。
梵意沒理劉艾薇,徑直走到李紀修身邊,仰着頭說:“怎麼拿這麼多東西啊?我幫你。”說着,就伸手拿李紀修手裡拎的袋子。
李紀修只是說:“不用。”並沒有把手裡的東西給梵意的意思。這時,劉艾薇也插進來,說:“紀修,還是我自己拿吧!”
李紀修淡淡的回了句:“沒事。”
梵意心中此時像打翻了醋缸一樣,“自己又不是沒張手,幹嘛讓別人拿?”
劉艾薇經梵意這樣一說,臉刷的一下紅了,眼睛也有些溼,哽咽的說道:“都是我不好……”
李紀修最看不慣的便是梵意一副盛氣凌人的大小姐脾氣,厲聲的說道:“梵意,夠了!”
梵意被李紀修大吼一聲,也愣了一下,從小便是嬌身慣養的,父母也一直事事順她的心,由她的意,從沒有給她擺過一次臉色,大聲責備她一句,而現在,李紀修卻爲了劉艾薇,吼她,心裡便不由的生出無限的委屈,轉過頭便跑開了。
李紀修看着梵意的背影,不時的用胳膊抹一下臉。
她應該是哭吧?
李紀修的心也低落下來。
梵意剛跑到教室就撞了一個人,還沒等看清那人是誰,就聽見,“哎呦,梵意,投懷送抱啊這是,把我當成李紀修了吧?”
平時,班裡的同學也開梵意跟李紀修的玩笑,梵意總是很開心的樣子,而李紀修則是一副淡淡的表情,看不出悲喜,不承認,也不辯駁,但對於曾和他同班過的人來說,這樣已經很不容易了。
以前開他跟劉艾薇的玩笑時,他則是一副嚴肅的表情解釋說:“劉艾薇就像我妹妹一樣,別亂開玩笑。”
想必對於李紀修來說,即使不喜歡梵意,那她也一定是特殊的吧?
可是,今天,梵意看清是張揚後,不高興的說:“別在我面前提他!”
張揚機械的捂住嘴巴,大清早的,吃了炸藥啊。
他很“幸運”的就撞到了槍口上。
梵意坐到座位上,趴在桌子上,也說話。
李紀修進來的時候,就撿到梵意的肩膀一顫一顫的。偶爾擡起頭,從書桌裡抽出一張紙巾,擤一下鼻涕,然後又趴在桌子上。
一直到衛生委員說大家一起去校園裡清掃雪。
梵意被於映真拉着走到校園裡,看着手裡拿着的大掃帚有些手足無措,其他同學早已經在熱火朝天的掃起雪來了,梵意拿着手裡的掃帚象徵性的揮了兩下,便累了,停下看着別人掃雪。
李紀修這時正朝這邊掃雪。梵意想,他怎麼連掃雪的樣子都這麼好看?又想起剛纔他維護劉艾薇的場景,,心裡又把自己唾棄了幾千次,解氣般的使勁在雪上跺了幾腳。
掃帚掃沒有踩過的地方,還容易些,但一被踩過之後,就很費力。
李紀修也看出梵意的意思來,並不惱,反而像趁此讓梵意消氣,掃到梵意腳下,面帶微笑的說:“消氣了嗎?”
梵意見李紀修笑眯眯的望着自己,溫柔的目光裡夾帶着不爲人知的暖意。多年以後,當梵意遠在他鄉時,也沒有忘記此刻李紀修的眼神。
就是這樣一個眼神,苦苦支撐着她在被世界拋棄之後,活了下來。
梵意依舊不搭理李紀修,“哼”了一聲,把脖子一歪,後腦勺朝向李紀修。
李紀修沉默了片刻,說:“抱歉,剛剛不應該那樣吼你,但是劉艾薇和我一起長大,我幫她也在情理之中。”頓了頓,又說:“我不希望你和她相處的不愉快。”
那樣,我會爲難。
梵意生硬的說:“這次就先算了,要有下次,我一定不再理你了。”
誰會想到,年少的一句氣話,竟一語中的。
李紀修說:“不會了。”
梵意鼻子癢癢的,大大的打了個噴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