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262年——藏曆陽水狗年(壬戌)——南宋景定三年——蒙古忽必烈中統三年八思巴28歲,恰那24歲,真金19歲。
春意盎然,鳥鳴花香,我站在青山山頂的延春亭遠眺。金朝開鑿北海堆土成山,形成了這座青翠的小山丘,恰巧位於整座京城的中軸線上。金代皇帝在此興建皇家苑囿,可惜全部毀於戰火。忽必烈營造燕京,很喜歡此山丘小巧玲瓏且秀氣,故將此山闢爲專供皇室遊賞的後苑,稱爲青山。這裡就是後來大名鼎鼎的北京景山。
站在山頂,百廢待興的燕京城盡收眼底,城垣、宗廟、衙署、坊市處處在興建。青山蒼翠,綠水妖嬈,盛放的桃花如望不到盡頭的紅雲,北海在夕陽下泛着粼粼波光,金色的宮城在不遠處巍然聳立。
正欣賞着秀麗的風景,突然聽到山腳下傳來腳步聲,我急忙躲進延春亭一旁的草叢裡。細聽了一會兒,辨別出這不是八思巴而是恰那的腳步聲,有些失望。約摸一炷香的工夫,恰那登上了峰頂。他只一人,在延春亭裡叫喚着我的名字。
我從草叢中出來,走進亭子:“今日爲何是你來?”
恰那微微喘息着,尖翹的鼻翼上滲出細汗。看見我以人身出現,他呆呆地望着我,清亮的雙眸如水晶般通透,頰邊浮起幾許紅暈,在一樹桃花掩映下更顯俊俏。
我遞上一方絲巾:“恰那,你很熱嗎?”
他回過神,接過絲巾卻不擦,用袖子抹了抹額頭,目光迅速從我綁着長髮的藍絲帶上瞥過:“爬得太急,是有些熱了。”將絲巾疊好揣入懷中,他嗯哼一聲,正色對我說道,“大汗準備派遣金字使者入藏,向各教派的寺院奉獻佈施,並舉行****。大哥正在寫信給烏思藏各個教派首領,望他們配合使者,遵從大汗旨意。”
我以手指繞着頭上垂下的藍色絲帶,一邊把玩一邊歪頭看恰那:“忽必烈不是正在平定山東李璮的叛亂嗎,他這個時候怎麼還有心思派使者入藏?”
他觸到我的目光,又是一陣發呆,鼻尖滲出了更多細汗。我看了看天,清風微拂,舒適爽怡。這小山又不高,臺階也不陡峭,哪有那麼熱的?
他彷彿醒轉過來,扭頭看向亭子邊一株開得正盛的桃花,一本正經地說道:“大汗是聽說阿里不哥有意結納藏地教派,所以纔派遣使者前去宣告:只有新繼位的蒙古忽必烈大汗纔對藏地擁有權力。”
我心裡一陣失落,垂下頭更加用力地扯絲帶:“哦。那,婁吉今天不來爬山了?”
恰那攔住我扯絲帶的手:“小藍,絲帶是綁頭髮的,不是這樣拿來玩的。”他目光柔柔,笑窩浮現在臉上,輕巧地整理已被我扯歪的絲帶,“你看,絲帶都快被你扯下來了,到時頭髮亂了,你又不會綁。”
我“哦”了一聲:“那就用最簡單的方法。”
恰那目瞪口呆地盯着手中長長的藍絲帶,目光下移,看見我從一堆藍色衣裙中鑽出。他氣急了,蹲下身子輕戳我的腦門:“小藍,你,你幹嗎又變回了原形?”
我忙碌地用嘴咬着衣物扯入褡褳:“免得多消耗靈力啊。婁吉不來了,我也沒必要弄個人形束手束腳,還是狐狸身子方便。”
恰那怔了一下,偏過頭似在生悶氣。我將衣物都放好了,正想念咒語,看到他手裡還緊緊拽着那根藍絲帶,便用小爪子撓撓他的手:“這條絲帶是你送給我的,那你就幫我保存吧。下回記得還我。”
我捻着訣隱沒了衣物,跳進恰那懷中:“走吧。”
恰那沒有挪步,目光灼灼地看着我:“小藍,你只肯爲哥哥變成人身嗎?”
我心情一黯:“你知道的,這是我最大的心願。”
清風揚起,掃過枝頭,粉色的花瓣飛絮般揚在天空,輕旋着落在恰那高瘦的身上。他在落英繽紛中沉眉凝思:“小藍,現在哥哥離你還有多遠?”
我兩眼放光,抑制不住地高興:“我日日苦修,已經很近了,如今他離我只有一丈距離。”
恰那歉疚地撫摸我的背:“自我來燕京,你跟着我的時間居多。對付墨卡頓和丹察,你爲我消耗了不少靈力。若沒有這些消耗,只怕今日你早已可以站在哥哥面前了。”
我拱了拱他的手:“不要緊的。我壽命比你們人類長得多,我有的是時間可以等。”
他抱着我慢慢走下山。暮靄漸漸籠罩大地,遠處的山光寒碧,鳥兒歡叫着歸巢。金色黃昏籠罩在恰那俊逸挺拔的身上,襯出柔和的側面。我昂頭問:“恰那,你生日就快到了,想要什麼生日禮物?”
“什麼都不要,你來陪我就行了。”腳步凝滯一下,他咬了咬脣,“你化成人身,穿我送你的那身衣服來陪我過生日,可好?”
我撲哧笑出來:“我本來就天天陪着你呀,這算什麼生日禮物?”
“能看到你以人的模樣出現在我面前,對我來說就是最好的禮物。”他定定地凝視着我,星眸裡露出萬分的期許,“我極喜歡看你變成人身,很美,很可愛,可我一年都難得見到一次。”
爲了減少靈力消耗,我只在等待八思巴接近時才變成人身。我做了300年的狐狸,對於以人的模樣過人的日子總有些不習慣。而且無論在八思巴的國師府還是恰那的白蘭王府,我都不可能以人身出現。否則,不說我怪異的藍眸藍髮會讓人以爲是妖孽,單單我的女兒身,便會爲八思巴和恰那惹來無盡的麻煩。
寶藍色的天邊多了圈絢麗的雲彩,拂面而來的柔風帶着微醺的氣息,亭子頂的飛檐懸掛着鐵馬,叮噹作響,我在夕陽餘暉中對他點頭。他笑得極滿足,可愛的酒窩總是頑皮地跳躍在俊美的面容上。對於恰那,我從來都無法拒絕。他活得太累,能讓他開心的事是那麼少,這麼簡單的願望我怎能說“不”!
所以恰那生日那晚,當房內只有我與他時,我穿着裙邊繡着白梅的水藍衣服,腰間繫一根繡金線的白絲帶,腳上是深藍底配白碎花的繡花鞋,斯斯文文地站在了恰那面前。
恰那眼中漾着濃濃的驚喜,眼睛亮得璀燦奪目,情不自禁地握住我的手:
“小藍,你真漂亮!”
他想起了什麼,從懷中小心地掏出一個小小的布囊,裡面是那條元宵節時他爲我贏得的藍絲帶。他笑如春風:“你讓我保管的。來,戴上吧。”
我拿起絲帶往頭上綁,毛手毛腳讓他直嘆氣:“你呀,已經能化成人身這麼久了,還是不會做這些女孩兒的活計。還是我來幫你吧。”
他從抽屜裡拿出把犀牛角梳,讓我坐下,站在我身後爲我梳頭。他梳得極耐心,眼神專注,彷彿這是世間最重要的事情,從髮根緩緩梳到髮梢,輕柔細緻。我的藍髮在他的打理下變得極爲服帖,根根絲滑若放射狀的海藻。絲帶結成蝴蝶樣式綁在側邊,俏麗又活潑。
他的長髮辮側放在左胸前,右側散開些許長碎髮,閃着絲質般的光澤。在他低頭時,頭髮會拂過我的臉,有種軟軟的酥麻感。我突然想到,不知觸摸他那一頭烏黑的長髮是何感覺,應該很柔軟吧?我鬼使神差地伸手去摸他的長髮辮。觸手的感覺很好,柔軟到心底。
他手執着梳子愣在半空,眼眸低垂,睫毛在微微顫抖。我笑道:“恰那,你的頭髮真好,很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