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察曲本聽不懂墨卡頓和恰那講的蒙語,在一旁觀察着他們的神情。此刻看到墨卡頓的舉動,不需翻譯也知道她想幹什麼,頓時大怒,用藏語罵道:“你講不講理?今夜是我新婚之夜,你攔在門口算怎麼一回事?”
恰那冷冷地扭頭往外走:“公主,你想一整晚坐在這裡也隨便你。我累了,沒工夫陪你鬧。”
丹察曲本飛撲過去拉住恰那的手臂,焦急地問:“恰那阿哥,你去哪裡?”
恰那推開她的手:“我去書房睡。”
丹察曲本鍥而不捨地黏上來:“我跟你去!”
恰那避之唯恐不及:“你要是跟來,那我整晚就不可能再睡了。我很累,你就讓我安心睡一覺吧。只要你我沒在一起,她自然不會再鬧。”
丹察曲本對着恰那的背影躲腳大哭:“可是,這是我的新婚之夜啊!”恰那的身形頓了頓,沒有回頭:“丹察,你也看到了我的情形。你定要嫁給我,就得適應這一切。”
那晚,恰那在書房一個人度過了第二個新婚之夜,只有一隻小狐狸陪伴在身旁。這與14年前出奇相像。我爲他唱搖籃曲,看着他熟睡後安靜的面容,爲他輕輕抹平擰起的眉心。唯有在夢裡,他纔是安詳而幸福的。
按照八思巴的安排,第二日便該送意希迥乃回薩迦,可意希迥乃卻消失了。恰那婚禮上那樣傷筋動骨的大吵,兄弟間已無可避免地交惡。但八思巴也不希望他在燕京出事,所以派了人到處尋找。直到傍晚時分,衆人正焦頭爛額之際,意希迥乃突然出現在國師府。
他是來收拾行李的,不是回薩迦,而是搬到忽必烈的庶長子忽哥赤皇子的府邸。
原來意希迥乃自來到燕京後便打着八思巴的名號到處結交達官顯貴。與忽必烈的庶長子忽哥赤結識後,兩人一見如故相見恨晚。忽哥赤一直嫉妒真金,自己的母親只是身份卑微的宮婢,可真金的母親是皇后。自己是長子可真金卻先被封王,自己很努力想要獲得忽必烈的寵愛,可忽必烈還是爲真金先求娶弘吉剌部公主。
忽哥赤的際遇與意希迥乃如此相像,兩人自然有許多共同話題。忽哥赤聽說了他與兄長交惡,同情心大起,便迎意希迥乃去藩邸奉爲上師。不管兄弟間有多少罅隙,對外總是薩迦一派。八思巴沒有多言語,默默地看着頭也不回的意希迥乃走出了國師府。
恰那府上更是一團糟。兩個妻子都不是省油的燈,身份地位相差不遠,手下能打能罵的人數也勢均力敵。無法用權勢壓倒對方,就只能比拼罵架功夫了。兩人只要碰到,就會吵架。墨卡頓和丹察曲本也不用翻譯,各用各的語言罵,聲音高亢尖厲。幸好白蘭王府夠大,聲音還不至於傳到街上去。三日後新婚夫妻回門。墨卡頓偏要硬插一腳,讓自己的坐駕跟着去了次仁嘉搭在城外的帳篷。她喧賓奪主地處處代表恰那敬酒送紅包,還把次仁嘉客客氣氣地尊爲長輩。丹察曲本再如何不滿,好歹人前也得給貴爲公主的嫡妻面子。回門那一天被墨卡頓攪得頗有喜感,丹察曲本氣得吐血。一個月後次仁嘉回藏地,暗地裡勸女兒忍耐,及早爲恰那誕下長子纔是最迫切的事。
丹察曲本每日費盡心思打扮,逮着各種機會接近恰那,可都會被陰魂不散的墨卡頓攪黃。從恰那成年起,墨卡頓便無所不用其極地監視着恰那。她的鬥爭經驗太豐富,別說小火苗,就連能被點燃的柴火都能被她提早澆熄。丹察曲本在自由散漫的藏地長大,哪裡是墨卡頓的對手,一舉一動任何一點小心思都逃不過墨卡頓的火眼金睛。
於是乎,她們的爭鬥更加頻繁,甚至經常升級爲暴力事件。投毒、使詐、巫術、綁架、買通下人,種種手段不一而足。兩人從每天一早睜眼開始便將全部心思放在對方身上,到閉眼睡覺時還在念叨着對方,簡直比愛人還親密。這樣激烈的鬥爭給兩人帶來了一項好處:兩人的蒙語和藏語水平都大幅提高,尤其擅長對方的罵人語言。
最可憐的是恰那,他連吃飯、喝水、睡覺都心驚膽戰。自從有一次丹察曲本在他的食物裡投了春藥卻被墨卡頓抓了個現行,恰那連口水都不敢在自己府裡喝了。又有一次恰那正在睡夢中,突然被門外的吵鬧聲驚醒。原來墨卡頓和丹察曲本各自安插了人每晚在恰那門口和窗口監視,只要對方想偷偷溜進恰那房間就會被揪出。
“小藍,這樣的日子什麼時候纔是個頭?”恰那神情僬悴,目光無神,面色蒼白,臉頰更是消瘦得凹陷下去。他已經連着好幾晚沒有好好睡覺了,“不敢吃,不敢睡,這簡直比坐監牢還可怕!”
爲了躲避兩個妻子的糾纏,恰那天天跟着八思巴出入忽必烈的宮廷。八思巴謀劃恢復吐蕃驛站,建立完善的驛遞制度,恰那也從旁協助。恰那本就聰明穎悟,許多政局上的利害關係一點就通。八思巴對他的信任絕非他人可比,倒是得了個有力的助手。
白天他跟着八思巴工作倒還好,一到晚上兩個妻子便會盛裝打扮到國師府請人。恰那不走,她們也不走,最後只能是恰那屈服。八思巴不便介入這種夫妻間的事,可也實在煩心。只好寫信給墨卡頓的哥哥啓必帖木兒,希望他儘快來燕京。
這兩個女人實在讓我厭惡心煩,所以我全天都跟着恰那,盡全力保護他。我的嗔覺靈敏,能聞出任何藥物,他吃東西前我都會先確認一下。晚上他睡時我會在他身周安下結界,外頭兩個女人就算鬧得天塌下來,結界中的恰那也能絲毫不受干擾。再有過分舉止的,我會讓她們莫名其妙地生個小病或者受點小傷。
這年春天,忽必烈再次領軍至漠北,繼續與阿里不哥鏖戰。燥熱的初夏,忽必烈在漠北昔木土地方大敗阿里不哥,佔了他的都城和林。阿里不哥潰敗遠遁,逃到父親拖雷的屬地吉利吉思休養生息。忽必烈記掛着真金的婚事,沒有乘勝追擊,班師回到燕京。
“這一年,八思巴除了要設置驛站,還接受了忽必烈交予他的另一項更重要也更艱難的任務:爲蒙古人創制文字。”
年輕人興奮地叫起來:“我知道啊,他創造的文字後世稱爲八思巴文。直到現在我們出版的一些書籍上,還用八思巴字作爲封面封底的裝飾圖案呢。”
我從書架上抽了本歷史書,翻出裡面的照片給年輕人看八思巴文:“八思巴字字體方古,莊嚴大方。所以直到清代,藏人和蒙古人在公文和印章上還經常使用八思巴文。”
在成吉思汗建立蒙古汗國之前,蒙古人沒有文字。成吉思汗統一蒙古部落時俘獲了一名擔任掌印文書的維吾爾人塔塔統阿,才知道了文字的重要性。於是成吉思汗命令塔塔統阿以維吾爾文書寫蒙古語,教給諸位皇子。年輕人敏銳地指出:“但這畢竟是別人的文字,好比用英文拼出中文讀音。而兩種語言體系完全不一樣,怎麼可能完全套得上?”
“沒錯。所以後來在窩闊臺、貴由、蒙哥做汗王時期,蒙古人使用的文字混亂不已。與西亞國家用波斯文交流,與金和宋交往時使用漢字,還有維吾爾文,西夏文,等等。蒙古人得學習那麼多種語言,自己都覺得不堪重負。”
“蒙古帝國當時疆域極其遼闊,內部的政令發佈所用語言混亂,所以創制自己的文字便顯得極爲迫切了。”
我點頭:“是的。忽必烈相信以八思巴的才能定能完成此重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