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男人之心在愛

以男人之心在愛

王城到雀離大寺只有四十里地,本來一天就能到。可是爲了等呂光,早上拖延了很久纔出發,一路上又是龜速,所以下午四點多就在一個村子前停了下來,要歇息一夜,第二天才能到寺裡。

這個村子很小,所以大羣侍從忙碌地在銅廠河邊紮營做飯,不一會兒戈壁灘上便出現裊裊炊煙,連排帳篷。

我被安置進帳篷後就沒再出來。雖然渴望去看他,可是現在身份不能暴露,只能強忍着。弗沙提婆去白震和呂光那裡用餐,他答應幫我把醫治跌傷淤青的藥膏給羅什。昨日讓曉宣幫我找最好的藥膏,以備可能的需要,沒想到這麼快就用上了。

曉宣安排了貼身丫鬟米兒服侍我,也是漢人,是她從長安帶來的。沒滋沒味地吃過晚飯,讓米兒把曉宣一大早給我梳的複雜頭飾去掉,回覆成我最自然的披肩發。天漸漸黑下來,外面傳來歡快的歌舞聲和嘻笑聲。呂光把禮佛當成郊遊了,帶了那麼多歌伎。不知他在吃晚飯時能不能放過折磨羅什。羅什,跟你在這麼近的距離,卻無法看到你,安慰你。真恨自己沒用,枉有那麼多歷史知識,卻無法救出心愛的人。

一直心不在焉地盯着帳篷門,時間緩慢流逝,不知枯坐了多久,門簾終於被掀開了。弗沙提婆半個身子探進,臉色酡紅,有些跌跌撞撞。我趕緊向他走去,還沒到跟前,就聞到強烈的酒氣。

伸手打算扶住他,卻發現背後已經有人在攙着他了。黑暗中看不真切,怕被認出,趕緊戴上面紗。

一襲褐色衣角在眼前掠過,心臟狂跳。那個孤高的身影,支撐着弗沙提婆,油燈昏黃的光打在他輪廓分明的五官上,哀傷的深邃大眼正緊緊盯着我。

如同被點了穴道,呆呆忘記一切言語。不過兩天沒見,爲何覺得他消瘦得可怕?

“艾晴,我把他給你帶來了。”弗沙提婆撐着紅眼,吐字不清。

我們瞬間都回過神來,他吃力地攙扶着弗沙提婆進了帳篷,把他放在毯子鋪成的簡易牀上。環顧一下,讓米兒出去歇息。

“我告訴你,十一年前我把她讓給你,是因爲你比我愛她更深更久。”躺在毯子上的弗沙提婆嚷嚷着要起來,被羅什按住。他抓着羅什的僧袍吼,“她真不該愛上你,看看她現在都成什麼樣子了,幾天沒閤眼,今天還暈倒。”

羅什溫和地看着弟弟,低聲叮囑:“今日辛苦你了,快睡罷。”

“我答應過她,要找個好女人,幸福地活下去。我做到了,可是她呢?”弗沙提婆倒在枕頭上,一手還拽着羅什的僧服,眼神迷離,“她愛上你,就註定沒有結局。你保護不了她,你什麼都不能給。我真不該放手……”

羅什偏過頭看我,任由弗沙提婆抓着他的衣服,什麼都不說。眼底的悲傷如江水奔騰,卻在他竭力剋制下隱入深不見底的眸子。

“她真不該愛上你……”弗沙提婆放開了手,咕噥着閉眼,再發出幾個聽不清的音節,喘息着睡着了。

我們還在對望着,千言萬語在眼神中流淌。時間凝固了,喧囂啞然了,天地間只剩我與他,一直對望到老,沒有煩惱,不要未來。

對望了不知多久,還是開口問他:“身上的傷怎樣了?”

“怎麼會暈倒?”

我們都一愣,居然是同時開口問。

“我沒事……”

“我沒事……”

又是同時回答。這樣微妙的默契,我們都有些發怔。然後,我們盯着對方的眼,同時伸手,擁抱在一起。貼上他胸膛的那刻,我不敢置信地閉眼。有多久沒在這個溫暖的懷裡呆過了?不願睜開眼睛,不願這些只是幻像。這個擁抱若能天長地久,我願意一直擁到海枯石爛。

“艾晴……”不知過了多久,還是由他打破沉寂,“爲何不回去?”

“你叫我回去我就回去啊,那不是太沒面子了。”嬌憨着用艾晴的方式回答這個我不願觸及到的問題。

“可你涉險來此,羅什無法保護你……”他鬱悶地吐出一口氣,眼裡似有責備,更多卻是無奈。

他右邊顴骨上有一處擦破了,有點紅腫。心疼地撫摸上他的傷,臉上卻仍是笑着:“你別忘了,我雖然不是仙女,好歹是來自未來。就算無法帶你走,但自保足夠了。”

“艾晴!”他握住我撫在他臉上的手,眼光在我臉上盤旋。艱難地嚥着嗓子,聲音有些沙啞,“羅什不走,是因爲……”

“我明白。爲了理想,爲了使命。我不會再叫你放棄了,是我太貪心,想改變歷史跟你雙宿雙飛。你的未來,我只是一知半解,所有的記載不過寥寥幾字,而且還很多訛傳。所以我想逃,因爲對未來有太多恐懼。可是我卻忘了,你不是普通男人,離開理想與使命,你便不再是你。無論你的記載有多少不實,有一點是肯定的:你所翻譯的佛經,優美簡雅,歷經一千六百五十年,仍然廣爲傳誦。命運既然如此安排,我就要順應它,而不是逆天而行。”

離開他的胸膛,癡癡地凝視他如水的清澈雙眼。這個男人,如果能少愛他一分,我是否還有那麼大勇氣不顧一切地跟着他?“可你別再說那些話了,我什麼都不怕,就怕聽你那麼說,真的很難過……”

他伸手撫摸上我的臉,歉疚而痛心。嘴角顫抖着,眼裡閃動刺人的亮光:“對不起……”

“沒事。”搖搖頭,依舊笑。這是在逆境中的自我保護。無論發生什麼,我都要笑着面對,哪怕對現狀毫無用處。“我來的時代,女性能自由做主,不需要事事依靠男人。所以我有自己的主見,你說什麼都無法阻擋我。就算以後會跌得頭破血流,也是我自找的,與你無關。所以你不用給我承諾,不用保護我,更不用擔心我會怨你。”

“艾晴,你,唉……羅什怎可能如此不負責任?”他氣急,聲音不自主地提高。喉結上下劇烈起伏,眼裡晶光更甚。猛吸一口氣,放開我,踱開幾步,背對着我。他的肩膀仍是微微顫抖,盯着油燈喃喃說,“羅什說那番話,確是想逼你走。受怎樣的屈辱,我都無懼。可是,羅什不能讓你受哪怕一點點難堪。若是今日之事發生在你身上……”

他頓住,半仰着頭費勁地呼吸。半晌後待到呼吸漸平,才轉頭面對着我,眼裡又流出我不忍目睹的孤寂悲傷:“你拋棄家人離開未來更優越的生活,來此與我相守,我怎不知你做的犧牲?可是,羅什是如此無能……”我張口要說話,卻被他打斷,“弗沙提婆說的沒錯,羅什既然無法保護你,只能讓你走,讓你自己保護自己。”

已經對自己發過誓,不再流淚。卻在聽了這番話後輕易打破誓言。他果真是爲了趕我走而說出那番絕情的話,這對我比什麼都重要。靠近他,輕輕撫上他消瘦的背,柔聲喚:“羅什,你不是的……”努力地微笑,把淚笑回去,“你是我見過最有毅力最堅韌不拔的男人。我會一直跟着你,直到你的生命中不再需要我爲止。”

“怎可能不需要?”從未見他如此急躁過,猛地一把抱住我,俯身埋首進我的髮絲,“從你走後,羅什就沒有合過眼。兩日裡一直捫心自問:到底對你是何種心思?這二十多年來,將你放在心中如同佛祖一般念想。只要未破色戒,這念想便只有佛祖知道。佛祖慈悲,容我每日想你一刻。能這樣想一輩子,羅什就心滿意足了。”

他離開我的肩,仔細凝視,骨節細長的手指滑過我的五官,兩行淚順着臉頰滾下,聚集在透着青色胡茬的削尖下巴:“破了色戒後,慾念便從此無法澆滅。以前想你便可滿足,是因未曾得到過你。如今,享受過了人間極至歡樂,羅什才明白自己有多貪心。我想要的,不止是想你。你的身,你的心,我都要。可是,這般思想,讓羅什不寒而慄。你在羅什心中,竟然比佛祖還重要了。這如何可以?這怎麼向佛祖求罪?於是羅什尋出理由安慰自己,你是仙女。既是佛祖遣來,佛祖便不會怪罪。”

“知道你真正來歷後,羅什照理應該向佛陀懺悔。卻是先想到你原來並沒有仙力,這樣跟着我只會受苦。那番話,是羅什平生說的第一次妄言。這心如刀絞,言不由衷的苦楚,竟如此之甚。你離去的兩日裡,羅什居然連經文都無心再念。臥在與你纏綿過的榻上茶飯不思,後悔讓你走。這般煎熬,此生從未嘗過。”

怪不得只兩日,他便消瘦得如此可怕,眼裡還帶着血絲。他經歷的痛苦,比我更甚。哽着嗓子,喚一聲:“羅什…..”

他稍稍離開我,將左手袖子挽起,那塊艾德萊斯綢綁在他的上臂,鮮豔的色彩襯着他麥色肌膚,異常美麗。他眼神剛毅,定定地說:“弗沙提婆給我的時候,我知道你就在附近。你一定在默唸着要我堅持下去。羅什終於想明白了一件事,你從哪裡來,你是誰,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來到羅什身邊,給了我這輩子都不敢奢求的男女之愛。這些,已經足夠了。”

“艾晴,羅什對你的感情已無處遁形,只能向佛祖坦言:我是愛你的,以男人之心在愛着,愛了二十多年。不是因爲你是仙女,不是因爲你詭異的來歷。而是因爲你是艾晴,那個從年少時就悄然走進羅什心中,愛傻笑大咧咧卻勇敢堅強的女子。”

“羅什……”笑望着他,卻怎麼止不住淚水滴落,如瓣瓣蓮花灑在衣襟。這是他第一次說我愛你。如此坦言,對他來說,是多麼艱難。這一番話,比世間最美的甜言蜜語都讓我心醉。

“所以,羅什不會再逃避對你的感情,也不會再找什麼可笑的理由。本想讓你遠離這一切困厄,可你仍然來了。艾晴,羅什不願也不想逃避自身使命。但羅什乃自私之人,你既然來了,羅什便不想再放你走。只是,羅什自己都不知道明天會怎樣,更無法給你承諾。這之後的路只會愈加難走,你還要與我一起堅持麼?”

我抽抽鼻子,穩一下心緒,強行掛上笑:“有兩位比你晚幾百年的漢人高僧寒山和拾得曾有過這樣一番對話,寒山問拾得:世間有人謗我、欺我、辱我、笑我、輕我、賤我、騙我,如何處治乎?拾得說:只要忍他、讓他、避他、由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過幾年你且看他。”

握住他的手,把堅持與希望傳遞給他:“所以我們要擔心的不是明天會怎樣,也不是虛空的承諾,而是今晚上有沒有睡好。我們都要養足精神,才能好好對付明天。歷史很快便會證明,呂光不過是個小丑,你纔是流傳千古的人。”

“艾晴,送你來羅什身邊的人,無論是何目的,羅什都要感激他。”他用力擁吻着我,熾熱的脣落在眼睛、眉毛、面頰上,燒出一片片的紅霞。這是我們之間最心心相印的吻,能讓我們坦然面對外面的風雨。“好,那我們就一起去面對。我們都要吃好睡好,明天才有力氣。”

突然傳來弗沙提婆的哼哼聲,我們都嚇了一跳,趕緊分開。我都忘了這帳篷裡還有他在。仔細看他,還在睡着,打着微微的鼾聲。我們對視一笑,突然想起來,一直沒顧得上問:“弗沙提婆怎麼了?爲何會喝得這麼醉?”

“呂光要讓我再破酒戒,他擋在我面前,喝光了所有人桌上的酒,直到呂光在王的勸阻下罷休爲止。”

暖流涌過,接着是心痛。他,唉……“雖然從來不說,但是骨子裡,他其實是愛你的……”

“我知道……”羅什爲他蓋上毯子,眼裡流出疼惜,看着弟弟的睡臉,微微感嘆,“我也是……”

站起身,他再度擁緊我:“現在倒是真的想睡了,太長時間未曾睡過。”放開我,溫柔地說,“羅什回去自己帳篷了……”

我擡頭,有些錯愕:“你……你讓我跟他呆在這裡啊?”

“別忘了,你現在是他夫人。外面都是呂光的人,我做兄長的,在弟弟帳裡逗留時間過久,會引人懷疑。”

“可是我……他……”

“我相信自己的弟弟……”頓一頓,再叮囑,“早點歇息,一定要好好睡。明天,我們都有更艱難的事要面對。”

“羅什!”喊住要走的他,“你身上有跌傷,還有你臉上的傷,我給你塗了藥膏再走罷。”

他笑了,從懷裡拿出我交給弗沙提婆的藥膏,在我面前晃一晃。“已經逗留太久,一定得走了。放心,回去後我會記得上藥。”

“那,你一定得塗啊……”

他似乎想起什麼,停住腳步,從左手上褪下那串瑪瑙臂珠,套在我手上。那串珠子對我來說太大,纏繞了兩圈,他幫我係上搭扣,笑着說:“日後索性改成兩串罷,我和你各一串。”

我點點頭,看到他臉上突然浮現調皮的神色,俯身在我脣上偷偷掠過。不等我反應過來,人已經走遠,剩下我一個人呆呆地回味這情人間的親密小動作,撫着自己的脣,傻傻地笑了……

儘管弗沙提婆醉得不省人事,我還是蒙着面紗去下人的營帳裡把米兒叫來一起睡。不是擔心弗沙提婆,而是爲了他那善解人意的妻子。米兒是她貼身丫鬟,雖說是派來服侍我,難保有別的用意在內。不過她的大度讓我感激,能這樣讓丈夫帶着一個女子出行,還冒充是她。所以我也得做得光明正大,讓她放心。

這天晚上我睡得極沉,好久沒有睡得這麼昏天黑地了。連弗沙提婆醒過來幾次嘔吐,都是米兒伺候的,我第二天聽米兒說起才知道。我只記得睡之前唯一的念頭:我要養足精神,明天繼續FIGHTING!

作者有話要說:本章終於寫完了,嘆一聲,真的好累啊。

本章的背景音樂是《綠野仙蹤》MUSIC/,我就是一邊聽着這音樂一邊寫文的,然後淚流滿面,泣不成聲。好幾次了,我都恍恍忽忽眼前出現了小艾和小羅。每次寫這種大量內心戲的場景,我都寫得特別慢,一個字一個字地琢磨,只有自己感動了,才能感染別人。這文,說是我嘔心瀝血之作,真的不爲過啊。大家看到的千字,所費的精力,自己不寫文的人,是很難體會的。

這幾天出現了很多空評,就是隻打分,不留言。這樣的打分,一不會被計算進小春的積分裡,二反而會讓JJ認爲我文裡有刷分現象。所以看到這樣的評,我都會刪除。但是,刪得很累啊。知道這樣打分的親親是爲了給小春鼓勵,但是希望大家遵守JJ打分規定。小春已經收到一張黃牌了,實在不想收到第二張啊,跪求大家了!!!(昨天到今天我已經從頭刪了起碼四位從頭這樣打到尾的親親的空評了)

羣裡的“自然無味可尋”親親給羅什寫了首詞,題目麼,想了半天,還是叫“夢中醉”吧。

夢中醉

夢中醉 紅塵醒

逢得異空新人喜

巫山雲 不夜語

拂如翌日懷中妻

生如夏花 死若凡塵

自守孤傲幾秋春

人前悲作喜

淚落枕邊席

何年抱得美人去

幻化紅塵苦相依 (根據魚雁西州親親的評,做了些修改)

謝謝笑天,絲路上的愛,小蟬蟬,還有《縛石》的作者君芷鋶,給小春寫的長評。小宣,七月未希,半個月亮,風中的陽光,小七,SUN,TZJZ919,YUYU,VIVIAN,(還有很多親親,一時記不起來了)看你們那麼辛苦地補分,都不知說什麼好了。只能用我傾盡全力的文,來報答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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