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矢飛竄,羽如流星,帶起一片銳利風聲,所經之處人人頭髮上豎面頰生疼,不由自主地避開鋒芒。
箭矢準確地釘入了兩百步外的箭靶靶心。
鏘然一響,隨後是連續的金屬交擊聲。
“叮叮噹噹!”
衆目睽睽之下,靶心上插着的原先御林軍將士留下的箭矢,開始掉落。
不是一起掉落,而是一枝接一枝地,按照離聞人嵐崢所射之箭的距離遠近,由裡到外,就像被人編好號碼般,陸續掉落。
不徐不疾,極富節奏。
這比箭矢一起轟然掉落更讓人難以接受——每掉一支,都像在御林軍臉上狠狠煽了一耳光,那接連不斷的掉落聲,就像連綿不斷的羞辱,狠狠地,毫不留情地,將御林軍的自尊,一寸寸碾成灰碾成泥,直到踐踏在腳底。
小半刻鐘後,箭矢才掉完,唯留黑色重箭傲然立於靶心,迎風招展,共風同望。
十六皇子彷彿牙疼似的嘶嘶地吸着冷氣,說不出話來。
——他被某人的小氣惡毒驚着了。
蘭傾旖擡手扶額,就知道某些人歹毒狠辣。什麼寬容啊大度啊不計前嫌啊……對他來說都是浮雲。
底下的御林軍鴉雀無聲。這一巴掌打得太響亮太狠,迴音都可以響很久。他們已經被打的兩眼發直說不出話來。
聞人嵐崢打了個呼哨,一匹神駿的白馬奔到他身邊,他將弓箭銀槍都掛回馬上,順手理了理白馬的鬃毛。
蘭傾旖目光落在那匹通體雪白毫無雜色的駿馬上,見它目光炯炯,四蹄高大,不由讚歎:“好馬!”
十六皇子回過頭看着她,笑道:“那是雪影。雪影是六年前父皇壽辰時,雲國送的壽禮。雲國馬匹甲天下,但這匹馬性子極烈,摔死踢死了無數人,最後還是當時才十四歲的九哥主動請纓將這馬拿下,除了九哥,旁人幾乎都近不了它的身。平日裡有專門的馬廄,就連刷洗餵食,都有專人負責。”
蘭傾旖點頭,心說難怪。忽然想起了自己的愛駒射電,她神色有些悠遠,心裡微微嘆了口氣。
聞人嵐崢目光環視御林軍,淡淡道:“還有不服的,就站出來,我們一次性將事情解決。”
他語氣散淡,似乎提不起精神,但再沒有人敢小瞧這個看似溫柔懶散的男人。
一片寂靜中,蘭傾旖擡頭,看着那風華無限的身影,目光復雜。
方健、洪慶擡頭看着這個傳言中並不得寵如行霧中的年輕親王,丟開兵器跪倒在地。“屬下服了,願遵寧王殿下之命!”
他們一跪,御林軍無人再支撐得住,數千人俯身行軍禮,齊聲道:“願遵寧王殿下之命!”
聞人嵐崢目光淡淡掃過跪地的御林軍,翻身上馬:“方健洪慶整頓隊形,還能站着的,都到校場臺前集合。”說罷,繮繩一抖,雪影調轉馬步先往高臺去了。
下面御林軍動作倒還算迅速,除了少數帶傷軍士被送去醫治外,大都集合到齊。
聞人嵐崢環視這實在讓人無法恭維的軍容,冷冷道:“御林軍跟本王一日,就少在外面丟人現眼。即日起,當值擅離職守者,集訓缺席遲到者,以下犯上違抗命令者,不得軍令任意行動者,閒時在京遊手好閒者,革除軍籍,任何人不得例外。”
他這番話夾雜着內力遠遠傳開,就連站在最後的御林軍將士也聽得清清楚楚。御林軍中這些陋習存在已久,要立即改掉顯然很痛苦,但又不得不照辦,於是人人大嘆倒黴,叫苦連天。
聞人嵐崢彷彿完全沒聽見底下將士的抱怨,悠然道:“今日你們無視軍紀以下犯上,按律當罰。念在你們初犯,方健,洪慶,立刻帶領全體御林軍,繞校場快跑五十圈。”
御林軍一片譁然,立刻有人抱怨有人討價還價。
“一百圈!”聞人嵐崢聽着他們的抱怨,笑意涼涼,語氣懶散。
底下大半人禁聲,但還是有人怨言。
“兩百!”語氣斬釘截鐵。
這下再沒人敢出聲,生怕再多說一句,這位主兒就會蹦出一句“四百!”再怎麼叫苦怎麼抱怨,也不敢付諸言語。
方健、洪慶俯身行禮,“末將遵命,甘受責罰。”
聞人嵐崢看了看他們,一笑,森涼。
“軍營裡從來不是享樂的,要享樂就脫了這身軍服回家去!兩百圈,跑不下來自己回家!容閎!”
“屬下在。”
“帶人看着,若有一人少跑一圈,全體再加二十圈。”
容閎嘴角一扯:“遵命。”
“怪事。”十六皇子忽然道。
“怎麼了?”蘭傾旖順着他的目光看去。
“那個是致遠殿裡侍奉的趙公公,那他前面的,自然是父皇了,可父皇爲什麼只遠遠看着卻不過來呢?”十六皇子嘀咕。
什麼?蘭傾旖一愣,那就是聞人炯?蘭傾旖從來不敢小看聞人炯,即使他老邁、倦政、無所建樹,可病虎依舊是虎,別看黎國如今諸皇子爭位鬧的不可開交,局面從未脫離這頭病虎掌握。聞人嵐崢這次下狠手整治御林軍,也不知道他作何想法。
……
雨後微涼,蘭傾旖閒來無事,用桂花做起了胭脂,她浸淫藥物多年,有一雙靈巧的手,做得出最精細以假亂真的人皮面具,何況是小小的一盒胭脂?做好後帶回去給畫兒,那個丫頭,也該注重一下自己的打扮了。她閒閒地想着。
女孩子愛美是天性,她也不例外。
將桂花細細地碾成粉,她看了看壁上的沙漏。正想着今天中午該吃啥,侍女來報十六皇子來訪。
蘭傾旖挑起眉,聞人嵐崢不在,他跑來幹什麼?
正疑惑着,門口已經有人探頭探腦,她心中好笑。“十六殿下這個樣子,是做賊嗎?”
十六皇子傲嬌地瞥了她一眼,故作大方地揮了揮手,一開口滿臉拽樣:“我是來找你玩的。”
“找我玩?”蘭傾旖放下碾到一半的桂花,“你該不會又是爲了找我拿藥折騰人吧?前些日子我可聽說了,你用我給的藥整了宮中不少人,你家九哥還特意警告我,不要再給你藥,免得你變着花樣整人。”
十六皇子一張臉立刻垮了下來,“九哥竟然不准你給我藥?”他拉着蘭傾旖的袖子撒嬌:“九嫂,我知道你是個好人,你就別聽九哥的,他知道了也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
蘭傾旖被嚇了一跳:“你亂叫什麼?”
“我纔沒亂叫。”十六皇子得意洋洋:“九哥什麼事都不瞞你,擺明了是要娶你做正妃,不僅我知道,六哥也知道。”
“你們都知道,那皇帝和淑妃也一定知道了?”蘭傾旖眉梢輕挑,語氣帶着淡淡譏嘲。是因爲聞人嵐崢的寒毒未愈,才容忍自己的吧?或者是自己在他們眼中是隨時可以踩死的一隻螻蟻,壓根無需放在心上。
十六皇子一怔:“應該知道了吧?可是九哥想娶你又不是什麼壞事,他們沒有理由不同意。”
蘭傾旖微笑不語。他想得太簡單了。門戶之見古來就有,而如今朝中奪嫡之爭愈演愈烈,姻親是門不可忽視的助力,利用得好甚至能一舉定乾坤,傻子纔會放過這樣一個拉攏其他勢力的好機會。即使聞人炯允許自己成爲寧王妃,淑妃也不會答應的。
“行雲。這纔是我的名字。”聞人行雲一臉開恩的拽樣,“九嫂你以後直呼我的名字好了。”
蘭傾旖頭疼,這唯恐天下不亂的小祖宗,是擔心她死得不夠快嗎?她連忙岔開話題,“前些日子無聊,新制了一種糕點,你要不要隨我去嚐嚐?”
聞人行雲眼前一亮,“好呀!”
總算打發了這吃貨,蘭傾旖暗暗鬆了口氣。
兩人吃着糕點,慢慢聊起了最近的大小事。
聞人行雲這個年紀正是不肯安分的,總上躥下跳活躍萬分,恰好蘭傾旖也是個能折騰的,只不過她更加識時務罷了。糕點剛嘗過,聞人行雲就嚷着要喝酒,蘭傾旖只好讓人拿來了酒性溫醇不易醉的“古月春”,聞人行雲抱着壇酒坐在涼亭上,沒大沒小地嚷嚷着要行酒令。他得意洋洋:“玩這個我從來就沒輸過,這下你死定了。”
蘭傾旖提着酒罈衝他笑:“有本事你先贏了再說。”
聞人行雲想不到自己這次踢到了鐵板,蘭傾旖是個行酒令的高手,也是個海量的,十幾盤輸下來他喝得頭暈眼花兩眼發藍,她卻愣是滴酒不沾優哉遊哉地看着他,偏偏他又是個不肯服輸的,硬是不死心地拉着蘭傾旖試了一遍又一遍,喝到兩眼冒金星。
蘭傾旖一把奪過他手中的酒罈,“別喝了。”再喝下去聞人嵐崢回來非得發飆不可,到時候兩人都沒有好果子吃。
聞人行雲嘟嘟囔囔地走到亭邊,被眼疾手快的蘭傾旖一把拉了回來,喚來護衛帶下去休息。
他一走,亭子裡就安靜下來,蘭傾旖靜靜看着亭外碧水,目光渺遠,似乎想起了久遠的故事。她坐了片刻,吹了會兒涼風,醒了醒神,也就出了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