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澤徹底笑得沒脾氣,起身出去,沒一會端碗麪進來,湯頭裡還有顆蛋。
柳一一遠遠聞到香味,跑過去看看油亮亮的麪湯,興奮問:“是豬油下的面?”
丹澤說是,要她快吃。
柳一一坐在桌邊,哧溜哧溜吸着麪條,大讚味道不錯,下意識問:“你做的?”
丹澤把挽起的袖子放下,抹平,擡擡眸,嗯一聲。
“你還會做飯?!”柳一一徹底驚到了,上下打量丹澤好幾遍,像發現稀有物種,順話猜,“丹大人,你祖上是做廚子的嗎?”
“你說是就是。”丹澤笑臉不是和顏悅色,是荷塘月色。
柳一一覺得自己沒猜錯:“不是廚子,怎麼會生火煮麪?”
丹澤要她趁熱趕緊吃,他起身脫衣服,準備睡覺。
柳一一一看架勢不對:“哎哎哎!不是說好不睡一起嗎?怎麼又睡我屋裡?”
丹澤說困,先鑽被子。
柳一一現下吃飽喝足,勁也來了,打開櫃子,搬出兩牀被子。
丹澤聽動靜,坐起來問她幹嗎?
柳一一把兩牀厚被子抱到牀上,一個給丹澤,一個作爲分界線擋橫在兩人中間。
然後她拿回自己的被子,滾到牀裡面,拍拍軟軟的棉被牆,叮囑道:“這樣就算各睡各的,互不侵犯。”
丹澤笑出聲,順道摸了摸棉被牆上白嫩的手,嚇得柳一一縮回去,把被子窩成蛹狀,露出頭,警告:“不許越過這道牆,手也不能過來!”
不過警告歸警告,睡着後的事誰知道。
她一大早醒來,覺得很不對勁。
印象裡,應該自己一人睡在被子裡,爲何身邊多一人?
這不打緊,又爲何自己懷裡抱着枕頭,那她枕的什麼?
柳一一來回動了動腦袋,確定枕在什麼上面,就聽見頭頂傳來睏倦的聲音:“手麻了。”
這才反應過來,她枕在丹澤的胳膊上。
“昨晚中間隔的棉被呢?!”柳一一條件反射坐起來,就看見可憐的被子扔在牀尾,被踹成一團。
丹澤揉着胳膊,整個人雲裡霧裡,應聲:“半夜你喊熱,掀被子,後來又冷,鑽我被子,怪誰?”
“怪我咯。”
丹澤很坦然“嗯”一聲,翻個身,他難得不用早去大理寺,接着眯覺。
柳一一對自己徹底無語,第一次第二次暗地裡,第三次變成明面不說,自己也叫不知羞啊!不知羞!
鑽人被子,還枕人胳膊……
她心思,事不過三,這下完了,不嫁也得嫁。
柳一一邊洗漱,邊默默罵自己,說好自食其力,說好離開呢?
睡一覺都忘了?!
古人云:不吃嗟來之食。
她就這點出息,被一碗豬油麪拿下。
真是寧死不做餓死鬼啊……
“想什麼想這麼出神?”冷不防一個人影擋住光亮,慵懶的聲音明顯帶笑。
“我……”
柳一一回過神,就看見丹澤一手扶着屏風,蜜色頭髮恣意搭在肩膀上,月白輕薄的褻衣下透出若隱若現的鎖骨,再往下胸口,再往下……她沒賊膽看,吞口水的同時把含在嘴裡洗漱的茶水一併嚥下去,而後視線回到如新月般彎彎淺笑的琥珀眼眸,剛剛要說什麼來着?
忘了。
不知丹澤是故意的,還是無意,和她擠在狹窄的屏風後,邊洗漱邊說:“這幾天你不用等我,大理寺忙,要麼通宵,要麼回得晚。”
柳一一正處於被男色勾跑,靈魂出竅的狀態,條件反射答聲“好”,行屍走肉般迴轉屋裡,默默穿好外衣,準備出門拿早飯。
結果一不留神直接撞上八寶閣,就聽“咚”的悶響,緊接着“啊喲”一聲靈魂歸竅的慘叫,把丹澤嚇到,以爲出了什麼事,出來一看,柳一一捂着腦門,蹲在地上,疼得直咧咧。
“走路看路啊。”丹澤給她額頭的鼓包上藥,笑得不行。
柳一一擰緊黛眉,很不滿盯着他:“誰要你一大早不穿衣服在我眼前晃!”
丹澤笑得更開懷,語氣頗顯幾分無奈:“我沒光身子。”
柳一一眼睛都瞪圓了:“你敢!”
“嗯?”
她立刻偃旗息鼓,視線撇向一邊,轉得生硬:“這麼冷的天,不穿衣服,會凍病的。”
“傻丫頭。”他揉揉她的頭頂,轉身收好藥瓶,“去吃早飯。”
柳一一摸摸被他揉過的頭髮,一份悸動隨着手掌的餘溫起起落落,又一種難以名狀的不真實感,就像得到一件本不屬己的瑰寶,竊喜、刺激、侷促不安。
然而一頓早飯,把所有感受沖淡,她大快朵頤手裡的肉包子,驚奇地發現肉餡是牛肉糜做的,吃得滿嘴流油,亮晶晶看向丹澤:“我在燕都這麼久,第一次吃到牛肉餡的包子。”
丹澤笑着問她:“喜歡嗎?”
柳一一小雞啄米似的點點頭,說喜歡。
丹澤隨即潑盆冷水:“其實這不是中原的麪點。”
換其他人肯定立馬露出鄙夷神色,把手中食物扔掉,柳一一卻不在意,她沒什麼種族概念,看看手裡的包子,又看向丹澤,笑起來:“好吃就行了呀,是不是中原有什麼關係。”
丹澤懷疑她爲討好而僞裝:“你真喜歡吃?”
柳一一真摯點頭:“喜歡呀。”
然後他想起溫婉蓉喜歡吃素包,脫口而出:“我以爲你們姑娘家不喜歡吃肉的。”
柳一一不以爲意,也沒深想:“不一定,像花媽媽手裡那些姑娘就各種口味,有愛吃肉的也有愛吃素的,還有除了糖三角不放辣子,但凡鹹味的麪點都要加辣。”
她說得眉飛色舞,又在察言觀色間,聲音漸漸小下去,笑意漸漸淡下去。
“挺無聊的吧。”柳一一注意到丹澤心不在焉,識趣閉嘴,老老實實喝粥吃包子。
丹澤確實有心事,一部分想到溫婉蓉,一部分想到昨天線人交代的口供,至於柳一一的話,全當耳旁風,左耳進右耳出。
不過見她黯然又乖巧不說話時,謊話連篇地哄:“沒覺得無聊,就是最近太忙,顧及不到你,過段時間就好了。”
柳一一笑笑,繼續吃手的包子。
反正她挺好哄,連她自己都覺得自己輕賤。
吃完早飯,丹澤趕着去大理寺看結果,臨走時沒像平時相擁熱吻,蜻蜓點水般啄一下,轉身離開。
柳一一按點去繡坊。
與此同時,大理寺那邊,丹澤疾步在主事堂的門廊下,少卿跟在身後稟報:“大人,那晚跟皓月姑娘見面的男子抓到了。”
“招了嗎?”丹澤放慢腳步,眼底閃過寒意,預示考慮需不需親自上陣。
少卿語氣裡透出幾分狐疑,沒說招也沒說不招:“被抓時似乎早已預料到結果,沒反抗,就說有些話只能跟您講,人關進牢裡,以卑職淺見,您親自見見此人較爲妥當。”
是什麼話只能說他一人聽?丹澤也很好奇。
轉念,他想起接頭人那句“和婉宜公主有關”,將兩者聯繫起來,思忖片刻,當機立斷:“我先去會會這人,你去主事堂和他們幾個議事,彙總書面給我就行。”
語畢,頭也不迴轉往地牢的方向。
地牢裡常年見不到陽光,陰暗潮溼,溼漉漉的牆面爬滿繁茂的青苔,一股難聞的黴味飄散在空氣裡。
丹澤習以爲常,他叫獄衙打開一扇牢門,一個人鑽進去,而後背對着他們擺擺手,示意都下去。
“你終於來了,丹寺卿。”對方語氣沉沉,先開口。
丹澤對於能認出他的犯人見怪不怪,敷衍般笑笑:“閣下是?”
對方往前走幾步,站定透氣窗射進來一束冬日暖陽裡,不卑不亢,語調間透出不凡:“你現在可以叫我阿肆,但以後敢不敢這麼稱呼,不好說。”
阿肆並不是了不起的名字,甚至和阿貓阿狗並無兩樣,丹澤心裡冷笑,卻在看清阿肆長相的一瞬,臉色變了變。
天下只能是一人的天下,正因九五至尊高高在上,龍顏笑貌深深印刻在文武百官心裡,而眼前的少年眉眼間透出英武之氣,和當今龍椅上那位像極了,更準確的說,蕭氏一族的氣度在阿肆身上十分體現七分。
可皇族血脈穿着怎會和流民無異,還有爲什麼大半夜偷偷摸摸私會青玉閣的姑娘,很明顯那天夜裡,阿肆找皓月,絕非男女之事。
許多疑問在腦中閃過,丹澤雖不明事因,但下意識預感事情比自己瞭解的複雜得多,他不敢大意,倏爾壓低聲音問:“閣下可有證明正身的人或物?”
阿肆很坦然回答:“有,你請蕭婉蓉,就是婉宜公主前來,她替我保存一份當年的信物。”
丹澤問:“是什麼?”
阿肆笑笑:“你叫人接她來,只提阿肆的名字,她就知道是什麼。”
丹澤不知對方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又擔心拿溫婉蓉坐幌子,半信半疑:“我可以叫她來,但閣下所言不實……”
話點到爲止,他眼底閃過精光和殺意,不言而喻。
約莫一炷香的時間,大理寺的人來到覃府垂花門,直言找覃少夫人。
守門的丫頭機靈,進府後,先找冬青稟明來者意圖。
冬青聽罷,不動聲色離開老太太院子,直接去了溫婉蓉的院子。
她問:“夫人,去嗎?奴婢怕二爺知道又要生氣。”
溫婉蓉心思丹澤一般都會在宮門外碰面,既然叫下屬直接找上門,肯定有正事。
“興許事情跟你想的不同,你跟我一起,先去問問怎麼回事。”
冬青應聲點頭。
兩人在垂花門外見到大理寺的人,對方態度客氣,說明來意。
溫婉蓉心裡沉了沉,面上卻波瀾不驚,請人去花廳吃茶稍等片刻:“我叫丫鬟去取東西,您先坐會。”
轉頭,她帶冬青出來,急急道:“紅萼知道手串放在哪裡,還有趕緊叫人去樞密院告訴二爺,請他出面保阿肆出來,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