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兒的身影在模糊的街道上漸遠了。
賈海子躺在牀上,心內的亢奮不停地涌動,好似火山噴發的前一刻。
他徹底睡不着了,從牀上站起身來,閉上眼睛,在屋子裡來回地踱步。
遙想傀蜮谷內的風景,還有數日後的風光。
一切都如他所願,順利的離譜。
入谷名額來的不費吹灰之力,婉兒也投向自己的懷抱。更痛快的是,很快就可以爲魏不二蓋一座墳頭了。
說來也好笑,自己跟一個九成九要止步於開門境的廢物,有什麼好較勁的?
便在此時,一聲破空的低鳴響起。他渾身的汗毛瞬間立了起來,二話不說撲倒在地上。
緊接着,似有一道冰冷的利器從他頭頂掠過,將髮髻整個剃了去,將頭頂溜了個半個光頭。
差一點就死了!
他出了一身冷汗,連忙站起身來,屋裡面一個人也沒有,方纔那柄利器也消失不見。
連那對手和兇器的樣子也沒看清,未免太窩囊了。
“閣下是哪一宗道友?”他強忍着怒氣:“可否現身相見。”
過了半晌,卻無人應答。
他連忙遁出客房,四下探查,卻未發現任何異樣。
“裝神弄鬼麼?”嘴上如此說,但人卻再也不敢呆着,從客棧遁出來,一路直奔到宗盟駐地才安下心來。
……
不二躲在客棧裡,看着賈海子的身影急匆匆離去,也不知自己的心裡是什麼滋味。
方纔那一擊失手,便再無第二次機會。
但倘若真的要了他的命,又會如何?
出了客棧,他原想徑直回到宗盟駐地。
一路邊行邊琢磨:賈海子想將自己騙入傀蜮谷,這又何嘗不是自己突破瓶頸的機會?
便在鬼使神差之下,去某家店鋪買了一本專門介紹魁域谷情況的卷軸。到手之後,纔回了駐地,找到顧乃春將置辦的東西盡數交付,又回到自己的獨間。
心中暗道:“要騙我入谷,總得來找我說話。我倒是要看看,你怎麼忍心說出口。”
躺在牀上,心中萬般感慨。
一閉上眼,就想起婉兒曾與自己說過的話,想起在長樂村時,兩人一起放牧時的情形,竟有恍若隔世之感。
這一日身子雖不算勞累,但心裡卻好似壓了千斤的擔子,讓他疲憊不堪,漸漸地閤眼睡着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忽然聽到輕輕的敲門聲。
打開門,模模糊糊瞧見一個清秀的面龐正看着自己,果然便是婉兒。
不二心頭一跳,暗道一聲:“你終於來了。”
只覺得她與往日大不相同,眉目之間夾着濃濃的憂愁之色,眼波木訥,顧盼彷徨。
“這麼晚來找我,”他裝作茫然不知的樣子:“有什麼急事?”
婉兒問道:“可否進去說話?”
不二便將她讓了進去,坐在桌旁的凳子上,便只靜靜看着她。
“不二,你我的機緣到了。”婉兒微微笑道。
不二暗道:你說的可當真好聽。
心裡的滋味不可勘言,便問她:“什麼機緣?”
話說出來,竟覺得聲音微微有些顫抖。
“我爭得了兩個入谷名額,咱們倆一塊兒進去。”婉兒似乎也有些緊張,竟然沒有發現不二的異樣。
不二默了許久,纔回道:“那谷裡有什麼好的?我不大想去。”
“蜮靈石,”婉兒道:“你不想要麼?”
不二隻搖了搖頭。
婉兒哪裡料到他這般反應,一晃神才問:“你該不會不知道蜮靈石有什麼用處吧?”
她頓了頓,接着說道:“它可以提高神魂連通鎮海獸的機率。尤其似你這般鎮海獸稀有的,日後若想製作神魂連通卷軸,少不得用到它。”
不二默默聽着,瞧着她的眼神,想起兩人昔日嬉笑打鬧時的情形,好像只是昨日發生的一般。
他忍不住在心中暗想:你這樣待我,心裡便沒有半點難過麼?
但張了張嘴,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婉兒見他默不作聲,只以爲是被谷中的角魔嚇得,便試着問道:“魏不二,你該不會是害怕谷中的角魔罷?”
不二搖了搖頭,忽然問道:“如果我不願意,你也非要我去嗎?”
婉兒一時間怔住了,呆呆地望着不二,嘴脣張了又張,終於說道:“你不願意去,我自然不會強求。”
說完,默了許久。見不二始終不答話,終於補上一句:“但你不曉得這個名額有多難得……”
不二竟無言以對,窗外的月亮似被突襲而來的烏雲遮住了光彩,屋子裡的光線忽然暗了下來。
婉兒的面孔不再像方纔那般清晰,眼睛、鼻子、嘴巴模糊成黑漆漆一團,似融入了無盡的黑暗之中。
又不知過了多久,月亮衝破了烏雲,月光重新照進了屋子,照出一片亮堂堂。
在這明暗交接的一剎那,婉兒的面孔再次清晰起來,臉上顯出一絲不忍的神情,卻轉瞬即逝。
不二定了定神,心中暗道:你既然如此看重此次入谷,甚至不惜賭上我的性命,我倒是願意成全你。但是賈海子想要我的性命,我卻不能從命了。
又細細權衡一番:雖然木晚楓說過谷中恐有危險,但想來宏然宗盟也不會沒有防備。自己正好和谷中的角魔搏鬥廝殺一番,一來爲長樂村的鄉親們報仇雪恨,二來收集些許蜮靈石,三來說不定能遇到傳承畢蜚血脈的角魔。
便終於點頭答應了。
婉兒的臉上忽然顯出複雜的神色:“你若是想反悔,便早些告訴我。”
說着,拿來一包嶽恆宗的衣裳,要他明日穿好了,跟着自己混進去。
交待妥當,竟在心中升起難以言明的愧疚感,甚至產生了以某種方式補償不二的強烈衝動。
正在猶豫間,卻聽不二淡淡說道:“時候不早了,可還有別的事情?”
說話的語氣平靜得像一潭死水,立時將她心中的諸多想法澆滅了。
她擡頭看看魏不二,容貌仍是往昔的容貌,卻又分明陌生了許多。
“我只爲此事而來,”她想了想,終於回道:“如此再不打擾了。”
不二瞧着她的背影從門外消失不見,思緒千絲萬縷,百感難分難言,只化作了心頭一句:“咱們兩個往日的情分,從此也一筆勾銷罷。”
此後,便再也合不住眼。
腦袋在枕頭之上無盡地流浪,思緒則飛出了九霄雲外,晃晃有種魂元離體之感。
索性從儲物袋中取出那份記載傀蜮谷資料的符籙,細細研琢起來。
待至天明,竟然再未入眠。
婉兒一大早便找到不二,二人穿扮好了,便混入嶽衡宗的十人隊伍。
在嶽衡宗領隊師叔的帶領下,徑直出了城外,一路上皆是茂密森林。
約莫遁了五十餘里地,忽然瞧見前方遠處驀然隆起一片綿延山峰,山峰與山峰之間夾着一道巨大山谷,想必便是傀蜮谷了。
不二瞧得一驚,奇怪這山谷何時出現的,怎麼毫無預兆。
便在好奇之下,向後退出幾步,再往前瞧去,那綿延山峰竟然一個也瞧不見了,不由得咋舌不已,想這傀蜮谷果然有些邪門。
待到了臨近傀蜮谷不遠之處,各宗各派的長老弟子愈來愈多,只瞧見一座雄宏寶殿佇立在一片平地之上,大門敞開,不住地有人往裡面進去。
嶽衡宗那位領隊師叔帶着衆人進了門,將不二和婉兒單獨叫過來,稍作囑託:“我只有兩件事要說:第一,雖說入谷的名額按照慣例可以由各宗自行分配,但我想,你二人入谷之事恐怕也未經師門允許,還是儘量不要聲張的好。”
“第二,貴宗與我嶽恆宗並非聯盟關係,故而入谷之後,還請各行方便。”
二人自然答應了。
那領隊師叔交代完畢,便自顧去了大殿後廳,與各宗領隊寒暄。
不二和婉兒則跟着嶽恆宗一衆人去了大殿一角,四下觀望。
只見大殿中央立着三個數十丈爲徑的大高臺,高臺之下各自寫着常元宗、法華寺、獸人塔。
再往一旁看,立着七個十丈爲徑的小高臺,各自寫着湖山乾坤塔、皖陝陽洛圖宮、江東樂韻宗、甘隴焚燭山、南疆御鬼宗、陝陽逐風谷和湘潭月林宗。
不必說,這些高臺自然是爲三大超級宗門和七個大型門派準備的。
往臺下瞧去,只見大殿裡多是參加此次大典的開門境弟子,穿着各色衣飾,人來人往,好不熱鬧。這裡大多是名門正派,許多弟子彼此相識,便趁此機會敘舊交新。
不一會兒,顧乃春帶着雲隱宗一干人從殿外走了進來。
不二連忙藏在衆人身後,只怕被木晚楓瞧見。
只見顧乃春穿了一身嶄新的道袍,面上容光煥發,言談中氣十足,行止神采飛揚,腳步輕盈痛快,人人都覺得他與往日大不相同。
但顧乃春身後卻未看見賈海子的身影,這倒是不大尋常。
不二細細找尋,這才瞧見賈海子頭帶着一頂青絲綸巾,遮住了半個禿頭,在人羣中急匆匆尋找着什麼。
不多一會兒,他到了月林宗一干人休憩處,向方、朱二位師叔問了好,便將鍾秀秀喚了出來。
婉兒瞧見,臉色一變,便湊上前去,不二也跟着她走,二人躲在人羣裡,豎起耳朵細細聽去。
只聽賈海子說道:“鍾師妹,我找你不爲別的事,只希望咱們入谷後,可以結成聯盟,攜手並肩,共進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