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四章 李雲憬的算盤 林安的快樂 元貞的不能死

(一)

“給了這麼多?”

楚執把神識探入符籙中看了好幾遍,“你怎麼也不跟我商量一下——楚憤這老傢伙算盤打的精着呢……”

唉,敗家的老孃們。

符籙裡面提及的職位有幾個是楚執分管的,他得琢磨怎麼和手下人交代。

李雲憬道:“雲隱宗和楚憤能有什麼仇?他就是想訛我。”

“你知道還……”楚執擡了擡手,有敲她腦門的衝動,“還助長這廝囂張氣焰。”

李雲憬的精神明顯有些疲憊,匆匆幾步走進寢殿,躺在一邊的長椅上。

“那病又來了?”楚執臉色一白,連忙湊上去,“我叫你打仗的時候收斂一些,你就是不聽。現在好了,傀儡負擔太重歇菜,你有的苦頭吃——”

“這次戰後,我們的軍功就攢夠了,”李雲憬擺了擺手,“開門立宗是很快的事情,降世營裡咱們的人,全都要帶走,這些職位早給晚給都要給楚憤,他想玩兒什麼儘管折騰去。妙哉我藉着這次機會把雲隱宗救下來,實是一着妙手——”

是轉移話題的藉口吧。楚執看了看躺在長椅上病懨懨的絕世美人。

戰場上她是統帥三軍,英姿颯爽,本領通天的大帥私下裡卻也有這樣嬌滴滴慵懶懶的姿態風情。這樣的李雲憬,天底下只有他一個能看到。

“我付出這麼大代價絕不是憑白給的,”長椅上的美人發話了,聲音真叫一個好聽,“而是一石三鳥之計——”

都病成這樣了,還洋洋自得呢。楚執道:

“我猜得到兩隻鳥——第一,賣魏不二一個便宜,叫他死心塌地。第二,把立了大功雲隱宗從瀕死的地步救下來,這等威信立的前所未有,便可叫諸宗戰士全心上陣,爲咱們打拼軍功……這樣想來麼,倒也不是很虧。”

“就算魏不二不提,雲隱宗我也一定會救,”李雲憬道:“第二鳥你只說對了一半,我更重要的打算是在立宗以後——你想想罷,對雲隱宗我都能如此付出,更遑論自己人呢?叫屬下感同身受,倍加衷心,死心塌地跟我們出去,比這些都重要。”

“我們平日裡對他們就夠不錯的,”楚執笑道,“——我手下的幾位早就表過態了。”

“第三隻鳥,”李雲憬緩緩閉上眼睛,掩飾住眼珠子深處一抹猩紅,“給我出走找個藉口——我在常元宗待得好好的,峰主又對我器重,我爲什麼要離開——我得尋個由頭,這一次,我替雲隱宗出了頭。只要宗盟對我處置有半點不公,降世峰又不能護我,我咽不下這口氣出走便出走也不奇怪了。我們雖另立宗門,但名義上還是常元宗降世峰附屬,他們也不會太過追究。更重要的是,被這件事攪合一番之後,無人再會對我離開常元宗真正原因刨根問底了。”

這樣說來,降世營裡這些虛頭巴腦的職位留着果然無用。也不曉得楚憤費盡心機,爭來爭去,到後來才發現李雲憬根本懶得跟他玩耍,是怎樣的心情。

楚執笑道:“那我倒要盼望宗盟對你不公了。”

李雲憬出走的真正原因,天底下只有他知道吧……或許還有兩個混賬——尋過,魏不二,這倆貨沒有一個省心的。

尋過還好,閹貨一個,有心無力。魏不二就麻煩了,以後傀儡不能常用,恐怕又要走回過去救治的老路。讓魏不二這小混球天天看着李雲憬慾求不滿的樣子,簡直叫他心如刀割——媽的,以後找機會也把他也割了吧。

“對了,我屬下龜山宗這次人員損失慘重,原本打算革除宗號,將餘部納入本宗,”他忽然想起林安的事情,“我受人之託,想跟宗門打個申請,把龜山宗留下來。當然,靈脈等級要降下來的。”

“你自己看着辦吧。”

兩個人又說了一會兒子話,他眼見李雲憬疲態愈甚,心疼的要緊,告辭說走。

走到門口,又聽李雲憬道:“我聽說你還在打喀則古城的主意?”

他停下腳步,“裡面有剋制魔障的法門。”

“我跟老祖問過這件事——”李雲憬道:“古城非常危險,修爲越高進去越危險——我絕不許你去。”

他聽不進這話。另立宗門爲的是什麼?還不是遮掩李雲憬的欲魔。但也絕非長久之計。如果能在古城中找到剋制魔障的方法,才能一勞永逸。

“我自有打算。”

他大步走了出去。

(二)

林安打聽了好一番,才找到龜山宗的駐地——在一個城郊的禿角建築的底層,最陰暗的角落裡,吳凡和十幾個小孩擠在一個房間裡打地鋪——這些小孩兒是龜山宗往後的希望。不過,堂堂修士混到這種地步,連凡人都不如啊。

吳凡看見他,帶着所有人圍了上來行禮,恭恭敬敬的。

“你們的事情,我辦妥了。”林安說道:“宗盟已經同意保留龜山宗的宗號,但三階靈脈要收回,重新給龜山宗分配一座二階靈脈。”

“啊!”吳凡差點衝上來抱住他。小孩兒們高興的大吼大叫,蹦蹦跳跳,小小的屋子裡很快充滿歡喜之極的情緒。林安也被這樣的情緒感染了。

“傻樂什麼?”吳凡又道:“還不跟我一起,感謝恩公?”

“多謝恩公!”

“多謝恩公!”

吳凡帶頭,領着一衆小孩兒向他磕頭,千恩萬謝。

林安把他們一個個扶起來。

“恩公再造之恩,我等沒齒難忘。”吳凡道:“日後若有機會,定當捨命相報。”

“這種不吉利的話,就不要講啦。”

雖說林安覺得自己根本用不着小小的龜山宗,但有這句話倒是覺得挺暖心。自打他重生以來,幾乎從未有過這樣的感覺。

這次動用了楚執的人脈,算是欠了他一筆。他心裡原本膈應着,但思量一番又心安理得了,一來對於楚執而言這不過是舉手之勞;二來上一世楚執把他害得如此悽慘,還有大筆的欠賬要還給他呢。

(三)

喀則城一角,禿角建築散發着沉沉死氣。雲隱宗一衆人就關在這裡。

大牢裡越來越悶熱了。顧乃春的法力被禁錮,沒法施展降溫避邪的法術,渾身直冒熱汗,起了大片的痱子。他自打出身就沒受過這樣的罪,這兩日病怏怏的,說話都沒力氣。

他撓了撓肚皮上的痱子,一瞬間點起了越撓越癢的勁兒頭。但沒幾下就把痱子撓破了滲出血來——臨死的人都不給好活,大威營也沒有什麼底線了。

元貞的勁頭倒還在。他揹着手,在大牢當地來來回回走動,眉頭鎖成一朵菊花,長吁短嘆個不停。

“我說你消停會兒罷,”顧乃春道:“我腦袋快被你轉暈了。”

“你倆個怎麼還能坐得住?”

元貞止住腳步,手背拍手心“啪啪”的響,“前日會上的口風沒聽見麼?楚憤要搞咱們。大威營也不吭聲,全是一堆慫包——哼,雲隱宗解散是肯定的,狗長老沒準兒有活頭,”他指了指顧乃春,又指了指自己,手指頭在兩個之間來回比劃,像青樓女子招引客人的手勢,“咱們倆個鐵定得去鎮魂塔!”

“能想的辦法全都想了,”這件事顧乃春早就聽說。他躺在臭烘烘的草堆上,渾身將死之氣,“巴郎說已經盡力,大威營的建議就是他爭取來的。降世營那邊……就算是因果輪迴、報應使然……”

這幾日,他和元貞一直試着聯繫魏不二,但巴郎傳回消息——魏不二已經失蹤了幾日,誰都聯繫不上。

兩個人不肯放棄希望,到處找門路。到後來巴郎也不露面了,降世營更是連個說話的沒有。前日兩營聯席會議開罷,初步的責罰意見傳回來,兩個人臉色死灰,就差直接上刑場。

“我是看開了,”顧乃春說道,“魏不二躲着不出來,擺明是記着咱們往前的恩怨。他當年苦求拜師不成,我們哪一個給他好臉了?因果好輪迴,一報還一報。種什麼花,結什麼果。不結善緣,就是惡果,我也認了。宗盟要把咱們押入鎮魂塔,押就押罷。若能尋着機會,我就追隨掌門師兄自裁了事,省的受煉魂之苦……”

元貞跟他說不下去,轉去找狗戴勝,“狗兄,狗長老,戴勝兄,戴勝長老,我知道的,你肯定能聯繫到魏不二……你就……開一開金口罷。什麼條件咱都答應,哪怕叫我元某人給他磕頭認錯……”

說着,忽然指着顧乃春,“這個老不死的從前跟魏不二有大過節,我來作保,讓他與魏不二磕頭道歉。”

顧乃春道:“我寧可死。”

“你個……”元貞手指着他,渾身哆嗦,“你幾百年的修行都修在狗身上了!”

“給一個晚輩磕頭認錯,你還要不要臉?”

“我要命,”元貞又靠向狗戴勝的牢籠,趴在木欄上,“你忍心看着咱們這些老弟兄一個個煉魂煉魄,淪落到這般慘境?你去跟魏不二講一講罷……”

狗戴勝靠在牆根腳,手擡得老高,手腕一抖一抖,嘴衝着半空張得老大,彷彿手裡拿着個無形的茶壺正往下倒着。

“你也不怕燙着!”元貞道:“狗兄,狗兄,咱別喝啦……要是咱們能平安出去,我給你買一整套四階茶具,再加最頂階的滇紅怎麼樣?”

狗戴勝晃了晃茶壺,另一隻手空捏起來,彷彿手中有個杯子。茶壺往杯子裡倒茶,倒了好一會兒,早該溢出了。

這隻老狗……

元貞腦袋從木欄間探出來,直往狗戴勝那邊伸,恨不得整個人能鑽進來,“戴勝長老,不說我們幾人的生死性命。你也要想一想雲隱宗啊。我們幾個都是同批入宗的,師傅們臨走前的囑咐你還記得罷?雲隱宗樹倒猢猻散,從此在宏然界只留個過往的名,幾百年後就無人記得了,咱們怎麼對的起師傅——”

“該說的,我早就跟魏不二說了,”狗戴勝把茶壺嘴稍稍擡起,“他願意幫是情分,不願意幫自有他的道理。咱們是老弟兄,我也不忍心看你們受罪,更不想看沒有云隱宗的宏然界——”

他舉起茶杯,一飲而盡,“倘若雲隱宗沒了,你們幾個去了鎮魂塔——不管宗盟最後怎樣處置我,我也打定主意跟你們一起去。”

他不怕死。他何嘗不想去找魏不二。雲隱宗不必飛黃騰達,只要能留個名號就好了。

元貞白費一通口舌,重重嘆了一口氣,又轉去找寶慧,

“寶師妹啊,我知道你一定有辦法的……”

(四)

到了下午,降世營和大威營的處置意見差不多就該出來了。

元貞來來回回打轉,快要把自家牢籠踩破了。絕望的情緒像潮水將他整個人吞沒。

他一度打算逃獄,但似乎根本沒有可行之處。法力被禁錮,監獄安置了高階陣法,守衛是地橋境的執法修士。該死的楚憤,何必把事情做的這麼絕?

鎮魂塔在宏然宗盟東南域內,裡面關押的要麼是上古的魔頭,暴戾的兇獸,陰險的東海魔道修士,要麼是罪無可恕的叛徒、罪犯。元貞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他會和這麼些貨色淪爲一氣。

鎮魂塔打建起來就沒逃出過幾個人吧。聽說裡面每一個刑具上都附着千萬條魂魄,有些甚至練成血器了。狗日的宗盟,狗日的楚憤,他不想變成刑具上附着的冤魂啊。

也不知道兩個營商量的怎麼樣了。聽說李雲憬始終未曾表態,這是雲隱宗唯一的希望。

死得痛快,他倒是也不怕,就怕這樣一邊吊着你的希望,一邊割你的肉,放你的血,一點點扼殺活生生的命。

掌門師兄啊,你走得是痛快,可把老弟兄們害慘了。

一旁的監牢裡,狗戴勝靠着牆,手上比劃着拿茶壺,倒茶,端杯,喝茶。瘋了,瘋了——說是坦然受死,還不是嚇瘋了?顧乃春跟死人一樣躺在草堆上,照這樣下去,不用等宗盟的決定下來,他就能去黃泉路報道了。人的心死了,比身體死了更可怕。

我不能死。我不能死。

寶慧盤腿坐在牢房正中,好幾天了。她的歲數也不小了,身子骨還真硬朗。但願宗盟決定宣佈的時候,她能繼續堅挺。

走廊裡傳來了牢門打開的聲音。隱隱有人在說話。

接着是腳步聲,一步兩步三步……宣佈決定的修士麼?看時間應該差不多。

元貞停止踱步,等待最後的審判。寶慧也轉過身來,狗戴勝暫時停止倒茶,手懸在半空。顧乃春也似乎恢復了一點活人的氣息,緩緩睜開了眼睛。

但審判者的腳步太慢了,走了幾百年還沒有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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