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聽來人語聲,不二便知是尋過和尚來了。
“一準沒好事!”
心裡立時有些不大情願相見,恨不得立時再鑽回通道之內。
但可惜躲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只要自己還在降世營,遲早躲不過這廝。
楚月衝不二點了點頭,便鑽入西面牆壁上的空間通道,回了自家屋中。
不二旋即將隔絕陣法開啓,通道消失不見,又變成了潔白牆壁。
與楚月的屋子打通空間通道是對方的主意,隨時可進可出,讓不二有種窺探淑女閨房的出格感。
他搖了搖頭,連忙把這雜念掃去。
又等尋過敲了一會兒,才睡眼惺忪地開了門。
“大半夜的,瞎折騰什麼。”他滿臉不悅,不客氣地問道。
自從上了黑袍人的賊船,他便經常來叨擾自己,兩個人也算混熟了。
剛開始,黑袍人要不二每月十五去找尋過。
但不久就變了卦,約是每隔五六日便要找去一次。
仍是以一身黑袍,面具矇住臉面示人,彷彿終日干得都是見不得人的事情。
到了降世營地下的大廳內,不二隻需對着那銀色圓球,開啓空間通道,便算了事。
旁的倒沒什麼,只是這裡面神秘兮兮的,黑袍人和尋過又鬼鬼祟祟,實在叫人好奇心大起。
當然,只有好奇心而已。
這潭渾水,他可不想淌。
“擋在門口乾什麼?讓小僧進來。”
尋過近日的臉色也比前些日子好了許多,紅潤光澤,精神抖擻,彷彿前些日子不二看到的枯臉慘狀都是虛幻假象。
不二讓開一條道,尋過嘻嘻哈哈便進了門。
“小僧此番前來,是要與施主道別的。”尋過毫不客氣坐在牀上,四下張望,“有茶麼?來一口,來一口。”
他今日有了天大喜事,一路尋來雲隱宗駐地,興奮地每個毛孔都要豎起,口乾舌燥便是精神振奮的附帶品。
“沒有,窮得日子都揭不開,還喝什麼茶?我可沒有閒置無用的軍功。”不二當然不會有狗戴勝那等閒情逸致,順便敷衍地哭了一把窮,又好奇問道,“你要去哪?走多久?”
“跟小僧這等明白人還裝什麼瞎窮?”
尋過禿溜溜的腦袋上寫的全是不相信三個字,“你在蠻荒森林殺了一個黃角魔,三個青角魔,前些日子還兌出了大筆【軍功】,這事早在降世營中傳開了。降世營各宗道友們都說施主深藏不露,通靈境後期的修士都不一定是你的對手……嗨,我跟你說這些沒用的幹什麼?”
說到一半,連忙打住,然後開始嘿嘿傻樂,“小僧前幾日僥倖到了開門圓滿境界,今日又感應到自家大道機緣,便與師尊請了假,連夜便要尋道而去。”
“恭喜恭喜。”不二連忙拱手,心想連這等淫僧都有大道機緣可尋,自己這般心性純良的,卻要在寒冰界和蟲海之中苦苦掙扎,若不是歲月大發慈悲,差點便隕落異界,可見老天也常有不睜眼的時候。
不過他的祝福倒是略帶喜氣,心想尋過既然要尋緣,沒了中人,這段時間自己是否不必再去降世營。
“這些日子你不在,”他試探地問道,“降世營那位大人那邊……”
“小僧要恭喜施主啦。”
不二聽得一喜。
尋過雙手合十,滿臉奸笑,“我與那位大人說了,往後不必再由我來中介,施主可以自行前往地廳,要做的也與先前一般。”
“這有什麼好恭喜的?”
不二大失所望。
“這位大人究竟是誰,施主心裡難道沒數麼?”
尋過笑道,“此乃施主天大的福緣,你往後便知。小僧能有今日造化,便是託了這位大人賜福。現今沒有小僧,施主可與大人直達耳聽,豈不是大喜事一樁。”
“這種喜事,我寧可不沾。”不二滿臉嫌棄。
對於黑袍人和尋過二人亂七八糟的隱秘事,他數次使用【禍至心靈】勘測,大多以無所收穫告終。
偶有一次,查到不祥之兆,看到的卻是黑漆漆一片,聽到的是女人的喘息聲,莫名其妙的。也沒有關乎生死大事的預兆。
“你都不在了,我隔三差五往降世營去,豈不是叫人生疑?”他忽然想到一個推卻的理由,來做最後的掙扎。
“小僧早已想好對策,”
尋過胸有成竹,“我已同守營幾位輪值提起此事,便說小僧屋內種了一株【解語花】,乃是治病救人所用,挪不得、旱不得,精貴得很,又有特殊的伺弄法門,要勞煩施主每隔幾日前來照料,請他們幾個通融一番,已經答應了。”
準備的如此周全,這和尚恐怕早就開始算計自己。
不二瞧得生氣,已有轟客的打算,“你大半夜的跑來,就爲了告訴我這件事?”
“哎呀,”尋過叫他提醒,忽然想起今晚當緊兩件事,“小僧今夜便要動身,臨行前還得再受一遭罪,便要勞煩你再與我走一遭罷。”
說罷,拉着不二往降世營自家屋中而去。
路上,眼見尋過滿臉喜色遁行,比趕着投胎還急。
不二忽然想起尋過的鎮海獸似乎有兩個,一個是欲猿,一個是啼聽。
欲猿不大瞭解,似乎蠻荒之中一種未開化的兇獸。
啼聽卻是大大有名,傳說中似乎是佛界地藏菩薩的坐騎,曉佛理,通人性,避邪惡,集羣獸之瑞像於一身,聚衆物之優容爲一體,被宏然界凡人稱爲“天地精靈”、“萬獸徵物”,許多凡人家都把啼聽的畫像當鎮宅之寶供着。
他忽然有些好奇尋過和尚主修的是哪一個,便隨口問了一句。
此事涉及到修士根腳,問得有些突兀,不二原也未指望對方相告。
尋過今日心情好,竟然滿足了不二的好奇,“小僧主修欲猿,大道麼,便是遏欲之道。”
“遏欲之道?”大道三千,不二卻從未聽說過此道。
但想欲猿多半是釋放慾望、不加遏制的天性,尋過主修遏欲之道,豈不是跟鎮海獸對着幹麼?
而且,以這淫僧往昔的脾性,似乎也與遏欲之道八竿子打不上干係罷?
怪哉,怪哉。
再要詳問,尋過下意識低頭看了看下半身要害,連連擺手苦笑道:“佛曰,不可說,不可說。”
話說一半閉嘴,好比屎屙半條夾住,真是難受的要死。
不二被他吊起了胃口,不上不下,恨不得對方從未回答自己。
暗自詛咒這和尚尋緣半道就失去感應,也體驗這般滋味。
不久,便到了降世營尋過屋中。
屋裡當真栽植了一株三色花瓣的奇妙植物。
尋過與不二囑咐了伺弄的要點和法門,什麼水、土、肥、光、氣、色,果然複雜的厲害。
不二有些不耐煩。
尋過卻笑稱做戲需做全套,要不然誰會相信?
二人尋着地道貫熟地到了銀球地廳之內。
“怎麼去了那麼久?”
黑袍人早就等在那裡,身子似乎有些發抖,聲音也有些焦躁。
不二默聲不語,心中暗自揣測。
以他多日觀測來看,這黑袍人身上多半有什麼隱疾,要在銀球之中醫治才行。
但銀球正常打開似乎需要很大代價,自家也因此被拖下了水。
天人境修士眼皮底下,他不敢多言半個字,生怕觸了黴頭。
尋過不久後便要尋緣而去,心情大好,被黑袍人斥罷也不見惶恐,主動把責任攬下來,“是我耽誤事了。”
說着便衝不二使眼色。
不二連忙使出【瞬息而至】,熟門熟路。
空間通道一開,二人一併入了銀球之中,尋過忽然轉頭向不二瞥了一眼。
不二這纔看見今夜尋過僅有的一次愁容。
看來,即便天大的喜事就在眼前,也衝不走銀球之中的苦楚。
“淫僧壞事做得多,果然有報應。”他心中暗道。
約莫兩個時辰過後,他再次開啓通道。
黑袍人帶着尋過一起出來。
這一次,尋過臉色雖仍是差了許多,但好過往昔從圓球中出來時的狀況。
想來是黑袍人念及他即將遠行,有意留手。
“晚輩這便告辭。”
不二的任務已然完成,正要離去。
“等等。”
黑袍人忽然開口,她的聲音還是帶着一點顫抖,許是因對尋過留手,導致銀球內治療效果不佳。
說着,忽然向不二擲來一張黝黑色的薄紙。
不二瞧着眼熟,伸手接來,瞧見上面用金色筆記印着字。
這玩意兒他原先在異界蟲海之中是見過的,正是苦臉修士拿給自己,用來拓印神魂之誓的黑紙。
回到宏然界之後,他曾有意打問這種黑紙,才知道價格貴的離譜,尋常修士多半買不起的。
都知道神魂之誓分爲有形和無形兩種。
無形之誓憑道心來許,其實束縛並不具備絕對效力。若有違背,也不會立時要了命。而是在往後大道修行之中以業力形式報還。
有形之誓便十分厲害了,若有絲毫違背,天道之力索命,下一刻便要魂飛魄散的。
這種精貴的物事,用在自己身上,是否有些浪費了。
不二苦笑。
再看黑紙之上,寫的便是本人魏不二,特許下神魂之誓,絕不將此間之事泄露分毫,否則魂飛魄散,身隕道消云云。
他將誓言細細看了一遍,心想只管住自己的嘴,他自信還是可以辦到的。更何況,在黑袍人面前,也沒有半點拒絕的餘地。
當即探出一道神識,在最下落款魏不二三字之處,拓下印記。
“以後每三日來一次。”黑袍人說罷,便叫不二離開。
“前輩,我還有蠻荒值守任務……”
“自己想辦法。”
不二苦笑一聲。
黑袍人顯然有能力幫自己擺脫蠻荒值守的任務,之所以不出手,應該是擔心沾上了干係,被有心之人察覺吧。
於是,只得告退,心想往後也只能想辦法調劑時間了。
尋過與黑袍人重重磕了幾個響頭,臉上竟是誠懇感激之色,“師……前輩,我這就去啦,您多多保重。”
不二心裡直納悶,她如此害你,瞎感謝什麼。
尋過響頭磕罷,衝不二點了點,一併出了地廳。
二人方離開,地廳牆壁黑影一閃,楚執現身。
“我總覺得這小子不大可靠,你何必讓他牽扯太深?”
楚執英俊的面孔上盡是憂心重重的神色,“若是留下手尾,以後更要麻煩。若我說,神魂之誓也不靠譜,他自己可以不說,卻也防不住某些人的讀心術罷?更別說搜魂之類。”
“若有萬一,殺了便是。”
黑袍人回道。
她身體仍然在微微顫抖。
楚執眼中心疼的神色更加濃郁,寬撫道,“你再忍一忍罷,輪迴蠱和往生花蟲的血脈我已經有了着落……”
“浪費時間。”
黑袍人搖了搖頭。
……
從地廳出來之後,尋過臉上的虛弱感仍未曾退去半點。
“你當真感謝那人?”不二道出了心中疑問,“她叫你如此……”
“莫看錶象。”
尋過說罷,回望地廳的方向。
那人雖然叫他損失些許內海本源,但若沒有她的悉心指點,丹藥供應,想必自己終了一生也無法探到通靈境的門檻。
尤其是這次,她的麻煩明明到了最難熬的時候,一招不慎便有可能惹下天大亂子,竟然還會同意自己尋緣的請求。
“我們做修士的,畢生最難求的便是大道機緣。去罷。”
尋過腦海裡迴旋着她的聲音,心情有些複雜。
他忽然想起了藏在腦海深處的那個蒼老慈祥背影。
……
不二滿臉疲憊回了宗門院中,剛到院門口,卻見易萱面泛喜色往外行去。
“瞧你喜得,”不二笑着打趣,“是^_^見情郎去麼?”
這兩個月來,不二帶着碾冰院的姑娘們值守巡查訓練,如此相處一番,關係已然親近許多。
易萱似被他嚇了一跳,往後退了一步,才惱道,“無聊。”
又恨恨瞪了不二一眼,頭也不回地往遠處行去。
她心跳的真是厲害,行了約莫數十丈地,微微回頭,見不二人影不見,才鬆了口氣。
一路踏着月光,小心翼翼到了翠湖山中。
此時,月兒約莫爬在山頂的位置,露出一半的臉蛋,像姑娘蒙着面紗欲露還羞的臉。
易萱想到這裡,臉蛋忽然有些發燒。
“臊什麼呢?”
她輕喃一句,拋去雜七雜八的念頭,往山中遁去。
拐了數十個彎,不久走到極隱秘一處,月亮也爬過了山頭,成了大大方方的大家閨秀。
她輕輕走到一棵巨樹旁,巨樹的影子將她籠罩在一片黑暗之中。
“咚咚咚!”
她伸手敲得樹幹輕響。
少許,有人從她身後走來。
她轉頭去看,一個樣貌俊郎的男子挺拔站在樹影外的月光下。
笑容灑脫又爽朗。
她的目光投向他的頭頂上,照出一個輪廓清晰的黃色長角……
“你怎麼……”她指了指他的頭頂。
下一瞬,男子頭頂的黃角便消失不見了。
“沒什麼,”男子微微笑道,“我叫它出來透透氣……”感謝狗戴勝狗長老十萬起點幣超級大賞!感謝!今天還有很多道友打賞,但我現在用手機碼字,不方便逐個感謝,明天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