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菲領着飄雪到值班室處置一下她那隻啃破的手,然後,兩個人到院子裡供病人休息的椅子邊坐下。
芳菲一直牽着飄雪的手,似乎想用她溫暖溼潤的手捂熱飄雪始終冰涼的手。
“喂,你們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坐了半天,芳菲才酸溜溜地問。
“從開始的時候開始的。”飄雪迷茫地望着遠處的冬青樹答。
“你這話太禪,我不懂。”
飄雪皺了皺眉:“我也不懂,他是那麼的愛我,卻偏偏不告訴我他的病?要不是良辰怒極了去罵我,我可能連他最後一面都見不到了。”
“良辰她幹嗎罵你?”
“因愛生恨吧。”飄雪淡淡地說。
芳菲的心咯噔一下,立刻不無擔心地想:“她能不能猜到自己也單戀飛揚呢?”想着便刻意打量起飄雪來。
飄雪轉過臉看着芳菲,毫無表情地看了她好一陣兒,然後鎮定地問:“他還能活多久?你不可以再瞞我。”
芳菲呆了下,然後聲音壓抑而痛苦地說:“也許一天,也許兩天,最多不會超過一個星期了。”
飄雪點點頭,輕輕呢喃:“足夠了。”
“你說什麼?”
飄雪站了起來:“我回去了。”說完就走,沒有一絲猶豫。
“哎,我送你。”芳菲追上去,挽住飄雪的胳膊。
飄雪不說話,悶着頭走着。
芳菲嘆口氣:“別想了,他不告訴你一定有不告訴你的理由。也別怪他了,兩年的病痛折磨,什麼過錯都抵消了。”
飄雪驀地斜視看芳菲一眼,很高深莫測的一眼。
芳菲不由暗暗一悸。
到了醫院的大門口,飄雪打車走了。
芳菲默默站了會兒,往回走時她一直回味飄雪看她那一眼。越想心越亂,猛然間明白——她們再也不是心心相印的知己了!
飄雪回到公司,給弟弟打了個電話,給妹妹打了個電話,給高劍打了個電話。三個電話,內容一樣,只問了平安,只報了平安。然後找出所有的有價證券、股票和存摺,接着她又打了個電話。
十分鐘後,吳熙律師走進董事長的辦公室。
第二天,飄雪一進辦公室就埋首於文件堆裡,直作到下午三點多,所有的工作都做完了。伸了伸胳膊,扭了扭腰,看看整齊的文件,她的脣邊蕩起一絲滿意的笑容。拿起思念打回來的午餐勉強吃了幾口,又喝了幾口思念換了幾次的菊花茶。
四點鐘,飄雪拿起電話,撥通名流大酒店餐廳服務檯訂了晚餐。放下電話,她細想還有什麼未盡之事,想着想着就想到了衣停,由衣停又想到了舅媽,於是舅媽邊哭邊說的話便響在了耳畔:“……你別替她遮羞了,她會給你們郵錢?連我這個媽想花她一分錢,都得扯下臉皮管她要啊。……”
飄雪倏地站了起來,大步向門走去。
風雷斜倚在椅背上,雙眼發直地看着桌子上亂七八糟的東西。
“丁丁。”門開了。飄雪站在門口。
風雷呼地站了起來,不無慌張地問:“有事嗎?”
飄雪進來,輕輕帶上門。食指朝下勾了勾示意風雷坐下,然後她走到風雷對面的椅子邊坐下。
風雷慢慢坐下:“有什麼事叫思念傳個話,我過去就是了。”
飄雪微偏着臉看着風雷,眼神似秋水似寒星。
風雷被飄雪看毛了,沒
笑硬擠笑,邊笑邊稀里嘩啦地收拾桌面上的東西,邊收拾邊罵飛鳳。
“飛鳳這個小丫頭是越來越不象話了,前天打碎了兩隻茶杯,那一壺四杯是我特意從景德鎮揹回來的,心疼得我差點抽她。今早兒她又把我那盆蘭花給弄折了,多珍貴的花呀!霓裳百大開業那天我特意買的,這個死丫頭她竟然給我弄折了!我罵她幾句,她還哭個沒完了,好象我這大男人欺負無辜似的。你看看我這桌子,像什麼?天天得我自己收拾,哪有這麼懶的秘書?我說開了她,丹桂橫扒拉豎擋着不讓,說她背井離鄉地怪可憐的。好吧,咱就積積德將就着用吧,可她偏偏不識擡舉?今兒中午,這位大小姐不回宿舍休息,卻跑到營業大廳和漣漪、玲瓏又瘋又鬧,被紅霞說了兩句,下午捎來話說——病了?這不是罷工嗎?真了不得了!到底誰是老闆哪?我不再將就她了。大姐你給我留意一下,有合適的人選立馬告訴我,我讓她痛快走人。……”一邊幹一邊說,桌子收拾完了,又把一側的組合文件夾拿過來整理。等文件夾也整齊了,他的話也說盡了,於是就咧着嘴角,直着眼看着飄雪硬笑。
飄雪把雙肘擔在椅子的扶手上,十根手指一會兒交叉,一會兒對頂,待風雷住了嘴瞪眼看着她笑時她也微微一笑:“飛揚選你做朋友,真是沒有選錯。”
風雷明顯一愣,怪眉怪眼地看着飄雪:“你這話是從哪兒說起呀?”
飄雪嘆口氣,把手放在風雷的桌上,挺直脊背,目光沉穩,聲音柔和地說:“飛揚他病了,病得很重,恐怕不行了,大概活不了幾天了。”
風雷的臉刷地白了,結結巴巴地問:“你,你聽誰,誰瞎說的?”
飄雪輕輕搖下頭,微微皺下眉,慢慢轉動着眼球,表情似苦惱似無奈:“他是個重情的人,就因爲一個‘情’字,弄得他高中沒念好,大學沒考上,兵又沒當明白。自甘苦楚這麼多年,最後竟是這麼個結局!”深深嘆息一聲,彷彿有些不支,她斜靠在桌子邊上。“你說,作爲那個罪魁禍首的我,在他最後時刻是不是該爲他做點什麼?”問得平靜,表情也是平靜,偏偏她放在桌子上的雙手一點兒也不“平靜”。此刻,十指相纏,忽而搓,忽而扭,忽而捏,骨節紅了,白了,手背上擦着紅汞的傷口,掙裂出幾條細細小口兒,絲絲的血汁兒正一點點地往外滲着。
彷彿一陣寒風吹來,風雷忽然打了個寒噤。他趕緊搖了搖肩膀,挺了挺脊背,捋了捋頭髮,抓了抓下巴,然後大聲地答:“當然。應該。”
飄雪盯着風雷:“請把匯款單的事從頭到尾跟我說一遍吧。”
風雷蠕動了下嘴巴,很勉強地強調:“我不是都跟你說清了嗎?你怎麼——”
飄雪伸出一根手指慢慢晃了晃:“你沒說實話。風雷,在我最艱辛、最困難、最無助、都不想活下去的日子裡,有一個人一直默默地給我關懷、給我幫助、給我支持、給我援助,所以我才熬了過來,可是,我對這麼個大恩人連一聲謝謝卻都沒有說過。雖然我一直懷疑那個人就是他,偏偏他偏偏就是不承認,而你又偏偏不肯作證!”靠在椅背上,她迷離而悽婉地看着風雷。“現在他不行了,如果我再不說可能就真的沒有機會說了。這聲謝謝我一定要說,假如我毫無根據地說了,他再不承認我該怎麼辦,我能怎麼辦?所以我一定要個憑證,一個鐵的憑證,而你就是這個鐵的憑證。告訴我,風雷,請你一定得告訴我,我相信你不會忍心讓他帶着遺憾走,讓我帶着愧疚活的對吧?”
風雷鎮定了,接着他很鄭重地
點下頭:“好吧,我說。開始兩次的錢是我借給他的,他想辦法弄到了衣停的地址,我又利用進貨之便給你寄來。他有了錢就把錢還給了我,一分都不少。後邊的都是他的錢,我只負責寄。”
“謝謝你!非常的謝謝你!”說着起立,她悠閒地向門走去。
看着飄雪輕飄飄的腳步,風雷有些蒙,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跟了上去。
“大姐,你現在就去嗎?”
飄雪站住卻沒回頭:“不,我明天去。”說完拉門走了出去。
風雷在門邊發了會愣,然後抽身回到桌邊拿起電話撥號。
“是風雷呀。”飛揚病殃殃的聲音傳了過來。
風雷不無歉疚地說:“對不起大哥!大姐剛剛過來追問匯款單的事,我拗不過她都如實招了。”
飛揚沉默一會兒:“陳年舊事,說就說了吧。”
“我懷疑她可能知道了所有的事情。”
“可能吧。芳菲跟我說了一些事情。”
“她說明天去看你,向你當面表示感謝。”
“她昨天來了,”停住,好一陣兒飛揚才接着說下去:“可我卻把她給趕走了。”壓抑的啜泣聲隱約傳來。
風雷一陣無力,扶住桌子慢慢坐在椅子裡。
“風雷,大哥最後拜託你件事——大哥是好不了了,可是大哥又多麼的放心不下她呀!以後你要替我好好照顧她,多多關心她陪陪她!她好瘦好蒼白,準是江澎浪那個混蛋做了什麼對不起她的事。唉!我本來是想她快樂,想她幸福的,可是卻我害她受苦讓她難過,是我看錯了人,當初我爲什麼就沒選你呢?這都是我的錯,這錯我再也沒有時間更改了,我死了也不會瞑目啦!”哽咽得說不下去。
風雷的頭嗡地一下——原來一切是他刻意的安排,好個有情有義的李飛揚呀!
“好的大哥,你就放一萬顆心好了。從今以後,只要兄弟喘這口氣,就不會讓任何人欺負她,更不會讓她受一點點委屈。你好好養病,一定放寬心養病,好多人得了這病都能痊癒,你爲什麼不能?我還等着你來喝我兒子的滿月酒呢,你可一定要快點兒好起來呀。大哥。就這樣吧,我先掛了,晚上去看你。”他匆忙地說,電話還沒掛上,淚水已經流了一臉。
名流大酒店豪華的一層餐廳內今晚只接待兩名客人。
女客人已經來了,白衣白裙,儀態萬方地坐在精緻的桌子的一邊,由餐廳經理陪着說話。
七點多一點,銀光閃閃的旋轉大門轉動後,江澎浪走了進來。
“對不起!遲到了。”凝視亭亭玉立美貌無雙的女客人,江澎浪不無歉疚地說。
“不過才幾分鐘而已,不算遲到。”女客人伸出纖纖玉手請他入座。
江澎浪坐下,望望四周他不無納罕:“怎麼,客人這麼少?”看着一邊謙恭的侍者。
侍者含蓄地笑了:“今晚例外。”
經理告退。菜一道道地端了上來。
江澎浪的納罕更大了——出身官宦之家,有名的菜可沒少吃。可此時餐桌上的每一道菜,卻都是十分的陌生。
侍者很規範地打開一瓶XO,很有水準地倒了兩杯。
飄雪淺淺地笑着,細聲細語地介紹着每一道菜。
江澎浪癡癡地看着對面的人,酒未沾脣已醉了三分。
“開動吧,多是南方菜,你在南方待了四年,我想讓你回味一下過去。”請他吃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