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雪微微一震,失神地看了飛揚一會兒,然後低頭打開盒子。
藍色寶石,在燈光中不停地眨着眼。
飄雪看着,長時間看着彷彿在動的東西,忽然眼眶漲熱,鼻子酸澀——這是自己二十一年來收到的第一份生日禮物啊!它是這麼的華貴,偏偏又是這麼的含糊不清!
“你怎麼知道今天是——?”問了一半她就停下了,似乎想測試他的智商。
“你的營業執照是我辦的,良辰求的我,我表哥不是在工商局麼?”他嘴上胡說,心上卻電閃雷鳴——該不該說?能不能說?她這麼消沉,一定是在等着那句話,那麼說吧。深吸一口氣,他剛要張嘴,倏地,一個有些沙啞的男聲突然在耳邊響起。
——你的胃nian膜嚴重損壞,有幾處已經出現了潰爛的跡象。再不抓緊治療,恐怕有癌變的可能。……唉!再等等吧,等到這個療程結束,確定無礙再說吧。……
淚珠一滴接一滴悄然落下,掉在白色的衣袖上,響起輕微的“噗噗”聲。飄雪卻儘量深垂着頭,儘量表現得專心欣賞寶石鏈子的樣子,讓額前的劉海兒擋住滴滴答答的淚珠。
——既然他要等,自己就只能等,而且得心平氣和地等,絕不能給他一點點壓力。兩情相悅纔有幸福可言,逼來的快樂是不會長久的。她開導着自己。
悄悄吸着鼻子,覺得哭音減小她才小聲說:“謝謝你!只是,這東西太貴重了,我怕是配不上它呀!”
“在這個世上,凡是有價的東西都配不上你。請不要嫌棄!”他淡然地說完便仰首向星空默默祈禱——老天,請您一定要眷顧我,讓我戰勝病魔,和我所愛的人白頭偕老!
飄雪慢慢擡起頭,哀惋地瞟着飛揚,暗說:“既然我在你心中是無價的,那你爲什麼還要我等?你竟然跟我說‘請’?難道咱們之間已經出現裂痕了嗎?”
“快進去吧,看月亮等急了。我——該回去了。”輕輕揮下手,他強迫自己移開目光望着別處,卻在心裡一遍遍地道歉,“請原諒我!”
飄雪聽話地轉身,默默邁過門檻,“咣噹”關上大門,“嘩啦”上了鎖。
飛揚猛然一悸,痛苦地凝視關得緊緊的大門,心似被狠狠地捅了一刀子。
他後悔了,爲什麼要等?爲什麼要顧慮?多難得的機會呀?那隻不過是萎縮性胃炎而已,並不是胃癌呀?幹嗎要怕呢?
慢慢蹲下,他用手按住驟然疼起來的胃。
飄雪的買賣好極了,從開門到關門,櫃檯裡外就是不斷人,忙得丹桂和彩雲樂呵呵地直叫:“累死人了。”羨慕得風雷一個勁兒地嚷嚷,“大姐,咱們合股得了。”
可飄雪卻一點兒也樂不起來。已經兩個月了,飛揚對她若即若離,雖然他每天照樣接送她上下班,但他的熱情少了,溫情沒了,常常一個人沉默不語,尤其是兩個人在一起時,總是她在找話說,她要不出聲他就悶着。她爲他這莫名其妙的變化苦惱、迷茫,常常下意識地回頭去望他們一起走過的路,結果,迷茫更深,苦惱卻變成了痛苦。
這天,飛揚的摩托真被朋友借去了,早上,他打車去接的飄雪,晚上又要打車送她。
兩個人出了百貨大樓的大門
到了街上。
街上,出租車一輛接着一輛,十之有八都是空車。
飛揚微低着頭走着,不知是想事想得太投入,還是出租車叫人的喇叭聲太小,他只一味地走着,就是不招手叫車。
飄雪左一眼右一眼地看着飛揚,心裡着急,嘴卻不好意思催。
兩個人不緊不慢地走着,時而膀靠着膀,時而肩磨擦着肩,看似十分親密,其實,從百貨大樓出來他們就沒說過話,只有偶爾的對視還淡得無滋無味。
又走了十幾分鍾,飛揚還是不想說話的樣子。
飄雪覺得自己再不說話,一定會有人悶出病來。
“哎,站一會兒吧,我有事要和你說。”
飛揚站住:“什麼事?說吧。”
飄雪弱弱地笑笑:“好吧,我就不繞彎子了。我想幹大點兒,譬如搞服裝批發。我已經留意很久了,整個克藍還沒有批發服裝的,這是個好機會。可是,我的資金太少,貸款又沒什麼可抵押的,銀行不會爲我開綠燈。你幫過我無數次,能不能再幫我一次,作我的擔保人?”輕輕地說,表情也是漫不經心的,但她的眼神卻是相當的鄭重。
飛揚不出聲,似乎若有所思,又彷彿無動於衷的樣子。
飄雪有些尷尬,匆匆擺了下手,剛要說算了,飛揚卻問:“爲什麼這麼想?現在這樣子不好嗎?”
飄雪幽幽出了口氣:“我怕自己閒下來。”說完匆匆躲開他的目光。
飛揚一陣心痛,卻用輕鬆的口吻回答:“沒問題。”
飄雪倏地轉頭看飛揚,眼神既驚訝又責備。
“你也不好好想想就答應了?知道嗎,事成之後你這個擔保人就等同於債務人,萬一我不走運,你這個擔保人麻煩可就大了!”
飛揚聳下肩:“這樣啊?”挑了下眉毛,抿了下嘴,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定。“看來我只能也算一份了,只有如此,我才能時刻看着你,以防你還不起貸款而逃跑。”故意輕慢地說。
飄雪被他誤導認爲他是在開玩笑,於是微笑着強調:“我在說正事呢。”
“我也沒開玩笑。”他忽然鄭重起來。“我對你有信心,所以纔要加入。你若同意我保證貸款會OK,否則可就夠戧了。你想想看,這年頭兒誰無利還肯起早哇?你的買賣那麼火,我也想沾沾光啊!”
飄雪仔細研究飛揚的臉,半天也沒看出一絲兒逗她的意思,於是就信了他。一相信憂慮便來了,心也開始七上八下——他是自己心儀的男子,既有恩於自己又喜歡過自己。對這樣一個有情有義的人,她怎麼可以陷他於不仁不義、風險和災難之中呢?搖搖頭:“算了,這個想法太荒唐,我放棄。其實現在挺好的,想吃什麼,想穿什麼,立刻就可以實現。可別沒罪找罪了。”
飛揚也搖搖頭:“不能放棄。你能考取頂尖的大學,就不是等閒之人,想法當然就與衆不同了。這是個好主意,我雖不才,但做一個搭檔,還是合格的。讓我們一起大幹一場,讓那些上過大學的人看看,是不是隻有拿到了文憑才能成就一番事業?”
飄雪禁不住被飛揚蠱惑了,心潮即刻就澎湃起來——這就是自己幾年來的心願哪,他竟然一語道破了!他和她既然如此的心意相通,爲什麼他還要若即若
離呢?爲什麼他還要隱藏他的心呢?看着他,深深地看着他,看着看着,她本來激情的眸子漸漸黯淡,漸漸憂傷起來。
飛揚轉開目光望着遠處,聲音淡漠地問:“你預備幹多大的?”
飄雪驀然覺得心痛了——他不僅語氣冷淡,連目光都開始吝嗇了!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還是“世交”的硬關係起到了作用?
“一百萬吧,加上你的我的積蓄,差不多了。”她沒敢往多裡說,現在他們的關係如此的微妙,假如老天真的不眷顧她?災難面前,她都找不到與他同歸於盡的理由。
“一百萬能幹什麼呀?我看貸五百萬好了。既然要幹,就幹大一點,弄得有聲有色,搞得特別特色一些,這樣利潤才能來得快,債務才能甩得快,你和我才能快些當上款姐款哥,你說是吧?”語氣雖然仍是淡漠,但被遏止在心中的溫情早已滿溢,而且在不知不覺間已衝出了心籬,爬上了雙眸,蔓延到了嘴角——他竟然對她笑了,笑得相當的柔情!
飄雪先呆了會兒,接着便喜悅、感動、激動起來。她只癡癡地看着他,嘴上什麼也不說,心卻委屈得大喊大叫:“你知不知道你有多長時間沒對我笑了嗎?你知不知道你突然的冷落讓我夜裡流了多少眼淚嗎?……”
對面走來一對戀人,兩個人打打鬧鬧,完全旁若無人的樣子。
飛揚被飄雪的模樣吸引,不由也癡了。
那對戀人走到離飛揚飄雪七八米遠時,女的忽然跑了起來,邊跑邊做着氣男的動作,男的立刻緊追上去。當女的快跑到飄雪一邊時,男的抓住並抱住了女的,女的不讓抱,掙扎着撕扯着,突然,左擰右轉的一對男女一同向飄雪撞去。
飛揚驀地回過神,倏地出手飛腳——手把飄雪拽進了自己的懷裡,腳把男的踹了出去。
男的倒在地上,手裡還拉着女的,所以女的也摔倒了。兩個人雙雙怒目逼視着飛揚。
飛揚懶洋洋地站在那兒,一手摟着飄雪,一手拍着她的背,眼神兇惡盯着那對男女,嘴脣抿成了細細的“一”字。
有人圍上來看熱鬧,有受了男女碰撞的人趕上來訓斥不講公德的男女。
飄雪一動不動趴在飛揚的懷裡,享受他久違的溫情。
男女收回目光,互相扶持着站了起來,然後走了。
圍觀的人也散了。
飛揚仍然抱着飄雪,那隻輕拍她後背的手已經轉移到了她的頭上,很柔情地,一會兒上、一會兒下地撫摸着她的長髮。
他太想擁抱她了!可是,近兩個月來,他卻極力剋制自己去親近她——因爲他病了,病得不輕,說不定哪一天,那個爲他治療的大夫就會告訴他:“你患了胃癌,無法治癒。”他害怕,恐懼,果真被判了死刑,那麼,現在向她敞開心扉絕對就是個錯誤,因此,他一邊瘋狂地治病,一邊痛苦地冷落她。理智和情感常常血戰,有時理智勝了,便想着該遠離她,讓她重新尋找伴侶;有時情感勝了,又焦灼地想去擁抱她,摸摸她的小手,親親她的小臉。
事與願違是常有的事,該來的擋是擋不住的。
飛揚兩個多月艱辛的努力,竟然被一對陌生的男女輕易毀掉。他沒惱沒怨,只憂傷地抱着他的愛人,望着華燈初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