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古麗王妃一隻蓮花般的素手輕輕拉着面紗,輕移玉趾,娉娉婷婷地走到“楊浩”身邊,那雙媚目做出羞怯不勝的模樣偷偷瞟向他的臉龐,一俟看清了楊浩的模樣,阿古麗王不由微微一怔。
焰焰的眉眼五官實在是過於精緻了,她若想扮成一個完全沒有破綻的男人,必須得經過竹韻那樣的易容大家對她的膚色、眉毛、眼形、嘴脣等處都進行十分細緻的設計和修飾,肩寬、體形、喉節這些細微處都不能放過,再加上口技的配合,纔有可能瞞得住人。
而此時竹韻不在身邊,焰焰自她那兒學來的易容術自以爲已十分高明,但是與竹韻的水準一比,還只是業餘水平,竹韻能與摺子渝同行那麼久,不管是聲音,舉止、氣質,乃至形容的細微處,都叫摺子渝那般精細的人都看不出破綻,唐焰焰卻是望塵莫及。
再說,她又不捨得在自己的肌膚上塗抹些使肌膚變色、膚質變得粗糙的東西,以免傷了她嬌嫩的肌膚,自然也就瞞不過阿古麗王妃的眼睛。方纔隔着層層紗幔,瞧的不是十分清晰,她的口技倒是頗具幾分火候,還能瞞得過去,這一走近了來,便令人心中起疑了。
阿古麗王妃見他雖然生着鬍子,可是肌膚嬌嫩白皙,吹彈得破,在這大草原氣候中,簡直讓女人都嫉妒,一個男人……保養的也太好了吧?尤其是他的眉眼五官,脂粉氣也太濃些,這樣的人會是授師五州盡統諸將的西域第一霸主楊浩?
阿古麗王妃乍一瞧這玉人兒一般的男子,美目中也是異采頻閃,大爲驚豔,接下來卻是疑心大起,心道:“楊浩竟然俊美若斯,一如溫柔處子?不可能,不可能,世上怎麼會有如此美麗的男子0不過……卻也未必不能呀,聽說漢朝時候,我西域有樓蘭王,嬌美如處子,美人兒亦不能比,所以他只得鑄了一件猙獰鬼相的面具遮住他的容顏,在戰陣之上始增其威武顏色,莫非楊浩也是……,然而……楊浩若是這般模樣,必然極爲引人注目,怎麼我們從不曾聽人對楊浩的容貌品頭論足過?”
阿古麗王妃站在唐焰焰面前,心中驚疑不定,她那薄紗一襲,身姿嫋娜,往焰焰身前一站,長腿細腰、隆胸秀項,若是個真漢子,此時一攬她的纖腰,早抱進懷裡去了。焰焰卻好整以暇地仰起臉兒來,自阿古麗王妃高峙的雙峰間看上去,看着她的俏臉兒,笑吟吟地道:“美人兒,還不坐下陪本太尉喝上一杯?”
阿古麗王妃低頭一看,這時唐焰焰恰恰仰起臉兒來,阿古麗的目光堪堪落在焰焰的頸間,只見她頸間沒有一點喉結突出的現象,阿古麗王妃心頭頓時一震,目光稍一迷惘,隨即變得冷峻兇狠起來。
唐焰焰發現她的神色變化,心中不由一驚,剛剛生起警意,阿古麗王妃玉腿一擡,便向她的心口狠狠踢去,與此同時,阿古麗伸手拔出發間的金簪,趁着唐焰焰向後仰身中門大開的機會,探手便刺向她的咽喉,動作狠辣無比。
阿古麗王妃此番做了刺客,情知不管成敗,自家性命都難以保全,然而王命難違,她只得豁出了這條性命,就算不爲夜落紇,也算是爲自己的族人爭取了一個生存的機會。她也知道謀殺一個男人,最好的機會就是等他與自己雲雨纏綿、雙棲合歡的時候,那時他的戒心最輕、防範最不嚴密,必能一擊得手,阿古麗王妃原也打定了主意要以身飼虎的。
不過這時看出唐焰焰是女兒身,她就知道原來的計劃行不通了,這個人真的不是楊浩,她竟然是一個女人,那麼她又怎麼可能被自己的美麗所惑?阿里王子明天是根本不可能來簽訂什麼契約的,依據他們之前的計劃,如果她能成功刺殺楊浩,那就趁夏州軍心大亂的時候全力反撲,如果行刺失敗,那麼今夜城中就要集中精銳,拋棄老弱,全力突圍,四散遁入大漠草原。
這樣一來,自己已經成了一枚無用的棄子,唯今之計,殺一個夠本,殺兩個賺了,阿古麗王妃是草原上的女子,騎射弓馬一身武藝,生性彪悍,心意一定立即動手,哪裡還有什麼顧忌。
阿古麗王妃這一踢一刺迅疾如電,她髮髻上的金簪也不是真正的金子,金質性軟,不能做爲武器,這支金簪只是塗了金粉,尖端又淬了劇毒的藥物,當真有見血封喉之效。
唐焰焰如今一身武功非同等閒,再加上她對阿古麗王妃只是存着些戲謔的意思,絕不可能爲她意亂情迷,阿古麗王妃驟然出手,唐焰焰的反應也極是迅速,在電光石火之間,千鈞一髮之際,凹胸收腹一仰身,便避開了那凌厲的一腳,雙手在榻上一推,整個人就滑向阿古麗王妃的襠下。
阿古麗王妃一腳踢空,手中的毒簪也刺了個空,唐焰焰險之又險地滑到她的襠下,挺身向上一扛,阿古麗王妃哎呀一聲,整個人就向旁邊跌倒。
唐焰焰像一頭髮怒的豹子般猛躥而起,矯捷靈活之極,擡起玉足就向阿古麗王妃跺去,這時四下裡那八個美人兒一起撲了上來,八龍女都不是嬌怯怯不懂武藝的嬌娃玉女,阿古麗王妃是個女子,所以她們動起手來無所顧及,這一撲來來,七八雙手鎖的鎖釦的扣,和身壓上去的也不是沒有,一堆美人兒牢牢地扭纏在了一起。
唐焰焰本要一腳跺下,不想龍家八女反應更快,竟已牢牢地鎖住了阿古麗王妃。她們本來扮做“楊浩”的侍妾,在他寢帳中穿着打扮俱都隨意輕薄,這時扭打在一起,衫裂裙揚,只見得渾圓筆直的白花花大腿、粉潤酥盈的弱柳蠻腰、高挺豐盈的如玉雙峰纏作了一團,妙相畢露,若是一堆男人這般扭打在一起,那是窮形惡像,既是一些美女,便是春色無邊了。
阿古麗王妃眼見受制於人,心中悲呼一聲,便想努力扭轉手臂,把金簪刺到自己身上,只求死個痛快。可她身子被人牢牢控制住,又哪裡動彈得了。
龍靈兒劈手奪下她手中金簪,放到鼻下嗅了嗅,對唐焰焰道:“焰夫人,簪上有劇毒。”
唐焰焰這時急促的呼吸才平穩下來,她看得出,這個阿瓦爾古麗公主並不懂得上乘功夫,內家吐納之學更是一竅不通,不過她弓馬嫺熟,身體矯健,猝然發難時,無論是力度、速度、靈活度,都已堪稱上乘,所以她雖不擅長近身格鬥術,竟也逼得自己手忙腳亂。
再聽說那簪上有劇毒,想想方纔反應稍慢一些,這時可能便有性命之憂,心中大爲恚怒,她怒容滿面地盯着阿古麗王妃,沉聲喝道:“夜落紇竟然派你這個親生女兒做一個有來無歸的刺客?”
阿古麗王妃被牢牢壓在地上,呼吸急促,酥胸起伏,因爲簪子拔了下來,所以頭髮瀑布般披散開來,她緊咬牙關,髮絲凌亂,一雙眸子從髮絲間狠狠瞪着唐焰焰,滿是仇恨的光芒。
龍瑩兒在她鼓騰騰的胸部掏了一把,吃吃笑道:“焰夫人,阿瓦爾古麗王妃年方十七,尚未出閣,我看她呀……未必就是那位公主。”
唐焰焰有些嫉妒地瞟了眼阿古麗王妃高聳的雪玉雙峰,冷哼道:“我想也是,夜落紇好歹也是一位可汗,西域的霸主,處境再如何兇險,又怎捨得讓自家親人以身飼敵,你是他的什麼人,甘爲他如此犧牲?”
阿古麗聽得心中一慘,悽然笑道:“我是阿古麗王妃,算不算是他的親人呢?”
唐焰焰暗吃一驚,她看看阿古麗王妃忽然變得有些悽傷落寞的神情,又看看控制着她的八龍女,慢慢地吸了口氣,臉上恚怒的神色漸漸消失了。
歸義軍曹氏,長女嫁與夜落紇爲妃,次女嫁與于闐國王爲後,他們是親戚呢,可是甘州與敦煌卻時起征戰。肅州龍王稱霸一方,也算是西北一個不大不小的霸主,一旦城破,卻馬上厚顏把八個女兒侄女塞給自家官人,不過是想用這些年輕貌美的女人,保住自家的權勢。而今,河西走廊第一霸主夜落紇可汗走投無路,就讓自己的王妃來刺殺敵軍將領……
說起來,她們個個身份尊貴,姿容千嬌百媚,高高在上、風光無限,然而一旦有所需要,她們尊貴的身份,美貌的姿色,便都成了權謀的工具。弱肉強食的世界裡,這種戲碼無數次上演,失敗者……就是這樣一個下場。
想起府州發生的變故,想起自己夫君在這西域草原上南征北戰東擋西殺所經歷的重重困難,唐焰焰心有所感,對阿古麗王妃的敵意便也減輕了許多。
“焰夫人,咱們如何處置她?”
龍清兒扯出一匹綢緞,將阿古麗王妃扯起來,迅速返綁了她的雙手,向唐焰焰問道。
唐焰焰把玩着金簪,若有所思地道:“夜落紇……根本沒有投降的意思,咱們的計劃……看來也要變一變了……”
瓜州城就像被一柄陌刀劈開的爛西瓜,已是千瘡百孔,破爛不堪,無數的夏州兵從四面八方像行軍蚊一般蜂擁入城,瓜州城頭蹄聲如雷,人喊馬嘶,箭矢穿空,牛羊亂叫,亂哄哄的好像要天塌地陷一般。
歸義軍仍有一少部分忠於曹氏的兵將在竭死抵抗,進行巷戰,而更多的歸義軍將士已將兵器拋在地上,高舉雙手站在牆邊,接受夏州軍受降了,曹氏大勢已去。
曹延恭、曹子濤叔侄率領最忠心的人馬狼狽逃入內城,匆匆閉緊了大門,大門旋即就在重重的撞擊聲中隆隆響起,震得城上沙石簌簌而下,也不知城門在如此猛烈的撞擊下還能支撐多久,外邊的兵馬實在是太多了,守城的士卒在城頭上面對着驟急如雨的箭矢根本擡不起頭來,還如何對城下撞城的夏州兵予以壓制?
曹延恭又恨又悔,恨只恨自己糊塗,不該把自沙州逃來的人放進城,也不知這些自沙州逃來的兵將是真他孃的忠心,還是受楊浩支使弄進城來的奸細,一進城就到處嚷嚷沙州已經姓了楊,而且把張承先那老匹夫蠱惑人心的話到處傳揚,等他發覺不妙,想要控制住這些人時,消息已像瘟疫一般在全城傳開了。
面對夏州軍本就沒甚麼堅決戰意的歸義軍更是消極起來,楊浩似也得到了沙州到手的消息,這時候一面喊着口號令城中守軍棄械投降,一面發動了最猛烈的攻擊,其結果不問可知,就如蟻潰長堤一般,有一處被攻克,整個瓜州城便迅速陷入全面失守的狀態,夏州軍進城了。
“轟!”一座城門在巨木的不斷撞擊下四分五分裂,巨木一丟,還不等城中守軍放箭,那些撞城兵便向兩側逃了開去,在他們身後,一隊騎兵高擎雪亮的鋼刀,跨馬揚刀,撲了進來,立時又是一陣昏天黑地的大戰,馬踏長街,鐵蹄踐屍,暴烈的叱喝,悽慘的呼號四起……
“叔,不成了,咱們降了吧。”
曹子濤的髮髻被射亂了,他披頭散髮、失魂落魄地提着刀闖進內城最後的堡壘,那座高高的烽火臺,身上鮮血淋漓。
烽火臺完好無損,一窖儲放着蒿艾、狼糞、牛糞,用以白天施放狼煙,一窖儲放着浸了油的薪柴大木,用以夜間放火。可是,這時候還有什麼用呢?縱然點燃烽火臺,又有誰人來援?烽火臺下戰鼓隆隆,鐵騎呼嘯,眼見得夏州兵越戰越勇,旌旗所至,人仰馬翻,血肉橫飛,勢不可擋,就算想點燃烽火博美人一笑,怕也沒人笑得出來了吧。
“降?爲什麼要降,爲什麼要降?”曹延恭勢若瘋癲,眼神直勾勾地看着曹子濤,看得曹子濤連連後退。
“棄械不殺!投降不殺!……”吶喊聲此起彼伏,內城中反抗的嘶殺聲越來越小了,曹子濤扶着烽火臺向下邊一看,焦急地回頭叫道:“叔啊,內城也已全部失陷,咱們已經沒有機會了,投降吧,降了吧!”
曹延恭披頭散髮,舉起手中的劍瘋狂地大吼道:“滾!給我滾下去!統統給我滾下去!”
曹子濤與幾名侍衛被狼狽不堪地趕下烽火臺,這時一隊夏州武士已如狼似虎地撲了過來,如獅搏兔,鬥志全無的曹子濤和幾名侍衛匆匆招架片刻,便又向烽火臺上退卻,這時他們突然發現那些夏州兵停止了攻擊,全部仰頭向上望去,曹子濤忽有所覺,猛地扭頭一看,就見烽火臺上烈焰衝宵而起。
曹子濤大驚失色,轉身就往烽火臺上跑,一邊跑一邊大叫:“叔,叔……”
那幾個侍衛看着烽火臺上怒卷的烈焰,手中的兵器噹啷一聲落了地,可是他們失魂落魄的,全不察覺。
曹子濤慌慌張張地跑上烽火臺,烈焰焚天,熾烈的熱浪撲面而來,將他撲了個踉蹌,曹子濤倉惶四顧,就見曹延恭站在前邊不遠處,熱浪烘烤得他披散的頭髮都捲曲起來,熱浪扭曲了光線,曹延恭的身影看起來就像水中的倒影一般搖曳着。
“叔……”曹子濤只喊了半聲,撲面而來的熱浪捲進喉嚨,就嗆住了他的聲音,然後他就眼睜睜地看着曹延恭以袖一遮面,忽然向前飛奔兩步,一縱身,便躍進了那熊熊烈焰,身影瞬間便被烈火完全吞噬。
曹子濤慘叫道:“叔!”
在他背後,一個高大彪悍的夏州兵已撲了上來,兇睛如虎,手中血淋淋的鋼刀自他背後高高舉起……
楊浩提着劍踏入瓜州刺史府,一路行來,伏屍枕藉,血濺當地。
艾義海隨行於側,匆匆稟報:“曹延恭投烽火臺自焚,經人指認,曹子濤亦在烽火臺前被我將士梟首,曹延恭所有親信嫡系,除戰死者外,所有受傷就擒或棄械投降者皆已被控制在這刺史府後宅。”
楊浩在原本富麗堂皇,此時卻遍地鮮血的大廳中站住,遊目四顧,沉聲說道:“打掃戰場,安撫百姓,嚴肅軍紀,但有搶劫、強姦者格殺勿論,擾民欺民者重責三十軍棍。本帥馬上趕去瓜州,要迅速穩定瓜沙二州,對其實施統治,少不得各大家族的助力,這裡的事一俟解決,馬上就得率大軍回師。”
“是,對曹延恭這些心腹嫡系們怎麼處置辦?曹家是沙州第三大世家,家族極其龐大……”
“全部押往夏州,做爲戰俘,曹氏族人不論男女全部充做官奴,分配去做工、務農!”
楊浩拄劍而立,冷酷地說道:“沙州曹氏,我要連根拔起,遷地而居,全部打散。有恩也要有威,恩撫沙州八大家族,而曹家,必須從沙州抹去,抹得乾乾淨淨,以後不管哪個家族,想要扯旗起刺,都得給我三思而後行!”
黃沙漫漫,數十名輕甲抱肚的武士在一個身穿明光甲的將領帶領下,夾持着一個頭戴黑色襆頭,身穿圓領袍衫的文士和一個頭戴毗盧帽、身穿大紅袈裟的和尚,狼狽地自阿爾金山下向前狂奔,他們的打扮,竟然是原汁原味的大唐裝束。
在他們後面,是百餘名身穿條紋長袍,連頭帶面都裹在汗巾裡的回紇武士,手舉彎刀,呼嘯而來,不時有人施放箭矢,前邊的大唐武士邊逃邊在馬上還射冷箭,雙方箭來箭往,不斷有人中箭倒下。
一個校尉模樣的人眼見追兵越來越近,忽地勒馬大叫:“將軍,追兵難以擺脫,再這麼下去,咱們就完了,請將軍護持李大人和慧生大師繼續前行,我等竭死阻攔追兵!”
說着他棄弓於地,拔出筆直雪亮的橫刀,一道鋒寒的光芒衝宵而起,亢聲大喝道:“獅子王的勇士們,我們絕不懼怕任何敵人,爲了完成大王交付給我們的使命,和他們拼了!”
“殺!殺!殺!”一個個武士急急勒住了戰馬,棄了弓箭,拔出了橫刀,幾十柄鋒利無匹的橫刀直指長空,迅速排成了一個小小的鍥形陣,突然加速,向回沖去。
“丹丹烏里克!”
一個身着明光甲的將軍勒馬狂叫一聲,那些侍衛們充耳不聞,已是義無反顧地向追兵迎去,他長長嘆息一聲,含淚道:“李大人、慧生大師,我們走!”
慧生大師雙手合什,高頌一聲佛號道:“佛祖保佑你們!”說罷一撥戰馬,隨着那襆頭圓衫的文士快馬加鞭,向前奔去。
“哦哦呵呵呵……,哦哦呵呵呵……”
追兵發出怪異的呼叫,眼見數十名身着輕便的半身皮甲,腰束獅獸紋換肚的武士迎面撲來,他們也收起了弓箭,拔出了雪亮的彎刀,用回紇語大叫道:“日月神無處不在,真神的信徒戰無不勝,殺光這些異教徒,衝啊!”
百餘名彎刀武士催馬如飛,攪起漫天黃沙,滾滾沙塵之中,像一條土龍般朝着那些唐裝武士衝了過去,鐵騎呼嘯,刀劍相交,人人皆決意赴死,血染黃沙……
“我……我不成了,咱們……咱們歇一歇吧。”
由於那些武士捨命阻攔,將軍護持着那個文士與和尚暫時擺脫了追兵,也不知趕出了多遠,只見山勢仍連綿不絕,黃沙仍舊無垠無際,也不知幾時才能走得出去。毒辣辣的太陽烘烤着他們,那文士嘴脣皸裂,精疲力竭,兩條大腿已經磨破了,再也揮不動馬鞭,行不得一步了。他搖了搖一滴水聲也沒有的水囊,絕望地叫道。
“大人,不能休息啊。三百武士,一路追殺之下,就只剩下咱們三個人了。三百將士的血不能白流啊。”
身穿明光甲的將軍將自己還剩下的小半囊水遞給了他,心急靈焚地道:“大人,咱們左邊是高昌國回紇人,右邊是黃頭回紇人,雖說他們也是佛國,與信奉真主的喀喇汗王國不一樣,可是畢竟俱屬回紇一系,天知道他們會不會請喀喇汗人所請,加入對咱們的搜捕,多留一刻,便多一分兇險。”
慧生大師舔了舔滲着血絲的嘴脣,也振聲說道:“是啊,歇息不得,大人,一定要撐住,快了,路已不遠了,等咱們趕到沙州,那時再歇不遲。”
李大人看看他們二人,一咬牙根,喝道:“好,咱們繼續趕路。”
一行三人使盡最後的氣力,拼命向前趕去。很快,他們的身影就變成了三個小小的黑點,消失在地平線上。這時,一羣汗巾裹着頭面的灰袍武士,卷着漫天塵土出現在他們方纔停歇的地方,一個騎着雄駿的高頭大馬的武士渾身裹得嚴嚴實實,只露出一雙兇狠的眼睛,他兜着馬原地轉了幾個圈子,低頭看看風沙還沒有完全抹去的一點點馬蹄印,伸手向前一指,喝道:“追!”
蝗蟲一般的追兵在他的帶領下,沿着那三人逃去的方向疾馳而去……
自從阿古麗王妃進入楊浩的大營,夜落紇可汗就挑選了十來個目力奇強的人站在城頭高處一瞬不瞬地緊盯着楊浩的中軍方向,觀察着那裡的一舉一動。
草原上的人目力較之常人都要遠一些,這些特意挑選出來的人目力更是超羣,而且個個都有百步穿楊的箭技,想成爲一個箭術超凡入聖的神箭手,鷹一般敏銳的視力自然不可或缺。
天色漸漸黯淡下來,楊浩的軍營中仍是一片肅靜,巡弋的巡弋,站崗的站崗,可是當最後一縷陽光沒於地平線下,整個大地歸於沉寂之後,楊浩的中軍大帳突然騷動起來,先是隱約的尖叫吶喊聲順風飄來,隨即點點火光燃起,那是一支支火把。
從城頭看去,由那些火把的移動來看,顯得雜亂無序,可見持着火把的人是如何的驚慌,他們像沒頭蒼蠅似的四處亂躥,火把照耀下,還隱見數道白晃晃寒氣襲人的刀光反映,那些正觀察着楊浩軍營動靜的“千里眼”立即把這個消息稟報了正焦急等待城外動靜的夜落紇。
夜落紇急匆匆奔上城頭一看,果見楊浩軍營中軍大帳內出現了明顯的混亂局面,夜落紇先是一陣狂喜,隨即便想到阿古麗王妃能在此時得手,必已被那好色之徒拖上榻去,在他欲仙欲死時刻方能偷襲得手,這嬌滴滴的美人兒,本是自己最寵愛的妃子,如今卻……
想到這裡,夜落紇黯然神傷,可是楊浩對他的威脅、對權力地位的渴望,在他心中的份量終究要比阿古麗一個女子要重的多,黯然神傷的感覺只是稍縱即逝,他立即迫不及待地下令:“快,快快,全軍出城,馬上進攻!”
“父汗且慢!”
阿里王子及時阻止了他,他向楊浩營中慌亂奔跑的火把處看了一眼,沉聲道:“楊浩被刺的消息還未傳開,此時出戰,各營守將仍要從容反擊,這些時日他們挖深壕、築高牆,在外面構築了重重防禦,強攻損失太大,等楊浩遇刺的消息在各營傳開,軍心大亂,無心戀戰的時候,咱們再……”
夜落紇恍然大悟,讚道:“我兒思慮周詳,所言甚是。各部鞍韉齊全,勒馬備戰,隨時聽候本大汗的命令。”
楊浩營中匆亂的火把漸形擴散,最後整個大營似乎都引起了騷動,火把如流星一般閃動,但凡火把密集處,必然都是各營主將的所在,城上,夜落紇和麾下一衆將領屏息等待着,又過了大約半個時辰,繁星滿天,大地寂寂,楊浩營中的火把漸漸穩定下來,停在原地不動了。
夜落紇正在納罕,一個目力出衆的士卒忽然指着遠處喊道:“大汗,他們逃走了。”
“啊?在哪裡?”夜落紇連忙按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可這麼遠的地方,根本什麼也看不見。那士卒激動地道:“大汗,在那裡,看,有一道道陰影,就像一條條長龍,正迅速向東而行,他們息了火把,正趁夜潛逃。”
夜落紇還是看不見,但是聽他一說,隱約覺着看到的那沙丘起伏的明暗之色間,確實似乎有大隊兵馬正悄然東行。
阿里王子陰陰笑道:“成了,夜間行軍,本爲一忌;敵前撤軍,又是一忌;主將遇刺,羣龍無首,更是大忌。夏州這十萬大軍,頃刻間已從猛虎,化成一羣待宰的綿羊了。父汗,咱們可以出兵了!”
夜落紇精神一振,顫聲叫道:“吹起號角,追!給我追!”
阿里王子握緊了刀柄,大聲道:“父汗請緊守城池,等兒捷報,衆將士,隨我來!”
說罷舉步便向城下飛奔而去!
月黑殺人夜,風高放火聲。
甘州城門洞開,阿里王子親率鐵騎,像一羣餓極了的野狼,向着楊浩的軍營撲去,不出所料,楊浩軍營已成一座空營,火把插在沙地上,以充疑兵之計。
夜落紇手中彎刀向前一指,意氣風發,大喝道:“追!”
說罷一馬當先,馬踏連營而去。
北斗七星高,哥舒夜帶刀。
唐焰焰一身火紅色的戰袍,英姿颯爽,駿馬高鞍,龍家八女也俱着半身甲,紅披風,隨侍在她左右,策馬輕馳,一路談笑。
此外還有一人,卻是甘州的阿古麗王妃,她被反剪雙手,騎在一匹馬上,裹挾在龍家八女之中,隨着唐焰焰的中軍一起東行。
“美人兒,你說夜落紇大汗,會不會趁機追來?”
阿古麗王妃冷哼一聲沒有說話,唐焰焰用鞭俏輕輕挑起她白皙尖俏的下巴,笑道:“你的大汗就要來送死了,你不關心麼?”
阿古麗淡淡地道:“自入你營那一刻起,甘州回紇的阿古麗王妃已經死了,我能做的,已經做了,大汗之生死、甘州之未來,與我已經沒有一分關係。”
唐焰焰哈哈大笑,回首四顧道:“拿得起,放得下,合我的脾味,如果我是男人,一定娶了她。”
龍靈兒賠笑道:“夫人若是喜歡,就收了她,似我們姐們一般,侍候夫人左右便是了。”
“哦?”
唐焰焰扭頭又看向阿古麗,上下打量一番,說道:“阿古麗王妃就像一匹舛傲不馴的野馬,肯乖乖套上鞍轡,做我的使女麼?”
阿古麗王妃眼眸一轉,忽然做出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低聲道:“入營行刺,本就是註定了是有來無回,夜落紇捨得我一命讓我前來做刺客,我與他的夫妻之情便自那一刻起一筆勾銷了,在夫人帳中時,阿古麗雖未完成使命,但我已竭盡所能,問心無愧。如今我與甘州已再無干系,夜落紇也再無阿古麗這樣一位王妃。如果夫人願意收留,阿古麗願與八龍女一般,做夫人身前一名使女。”
唐焰焰沉吟了一下,問道:“你當真願意?”
阿古麗王妃心中暗喜,連忙乖巧地答道:“心甘情願。”
唐焰焰拔劍出鞘,劍光一閃,便已刺向阿古麗王妃,阿古麗驚叫一聲,卻未躲閃,也未反抗,唐焰焰手橫秋水,微微一凝,劍光一繞,便削斷了縛在她身後的繩索,如今唐焰焰與狗兒、竹韻整日廝磨在一起,劍術突飛猛進,已非吳下阿蒙,一劍出手,再也不會鬧出當初替楊浩斬蛇時的失誤笑話來了。
阿古麗王妃活動了一下手腳,訝然看向唐焰焰。一旁龍清兒已急道:“夫人,總麼也該帶她回了夏州再說,怎好現在就放了她。”
唐焰焰笑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再說,她赤手空拳,哼哼,能在我大軍之中逃出去麼?阿古麗,我現在解開你的束縛,不要再生妄想,乖乖隨在我的身邊吧。”
阿古麗雙手得釋自由,雖然唐焰焰沒像其他侍女一般給她一把兵刃,仍是歡喜不勝,連忙答應一聲。
這時,後方廝殺聲起,唐焰焰勒馬駐足,向聲浪起處凝望片刻,轉首向阿古麗笑道:“身爲王妃,你真的不爲夜落紇汗擔心麼?”
阿古麗臉上全無表情,輕輕垂首道:“婢子現在是焰夫人身邊的侍女阿古麗·買買提,不是夜落紇的七王妃。”
唐焰焰看着她宛宛輕垂的螓首輕輕一笑,在中軍大帳時,她也是這般溫馴低頭,象一朵水蓮花不勝涼風的嬌羞,可她亮出來的卻是見血封喉的毒簪,這一回,她是真心馴服了麼?
唐焰焰眼中異采一閃而沒,她忽然勒馬回身,沉聲大喝道:“伏兵盡出,全殲追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