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浩。本府……孤王待你一向不薄,視你如股肱心腹,可是你也太不知自愛,需遣一位重臣巡狩江淮這樣重大的事情,事先你也不與孤商量便奏聞於官家?”
楊浩一見趙光義臉色鐵青,不由爲之一呆,心中暗忖:“這是發的哪門子火呀?我也是臨時想起,提醒官家要尋一個得力的人去江淮坐鎮,震懾地方官吏賣力做事罷了,又何必要與你商量,再說……你也因此晉升爲王了,這樣的喜事怎麼反而大怒?”
趙光義見他一臉錯愕不似作僞,口氣便緩和下來:“其實你所言所奏,倒也沒有甚麼不妥。只是……只是官場中事,你畢竟還了解的太少,不與孤商量,想起什麼在官家面前就說甚麼,這樣莽撞,一個不慎是要惹禍上身的。”
趙光義本是開封府尹,雖無王爵,身份地位實與王侯一般無二。而趙德昭原本只是皇子身份,現如今兩個都封了王,這個王爵對趙光義來說助益不大,但是對趙德昭來說,卻是他正式走進朝廷、走進坊間去了,他在朝廷中的影響會因此日漸增大,一番權衡,趙光義自然大光其火。
可是一見楊浩神色,想來他那莽撞的性子,應該是根本沒有考慮這些,而非有意隱瞞自己向官家邀寵,趙光義的火氣便消了,馬上放緩了語氣,關切地道:“楊浩啊,你是我南衙火情院長,是孤的親信部屬,孤對你很是青睞,是不想你因莽撞而栽了跟頭啊。”
楊浩趕緊道:“多謝王爺體貼,下官是個粗人,不通官場中事,做事尤其莽撞,如果有什麼不妥當的地方,還請晉王千歲多多提點。”
趙光義見他一副誠惶誠恐的樣子,心中大爲滿意,臉上也露出了些許笑意:“嗯,不懂官場規矩沒有關係,只要你勤勉做事。一心爲公,有什麼事的話,孤王是會爲你擔當的。”
他看了一眼趙匡胤父子離去的方向,若無其事地道:“魏王要向你求教運糧的事呢,魏王雖與你年齡相近,但他不曾辦過什麼差使,經驗太過欠缺,你要好好輔助魏王。”
“謹遵晉王千歲吩咐。”
“唔……,今晚,你到清風樓來,孤王親自爲你餞行,祝你江淮之行旗開得勝,馬到功成。”
楊浩趕緊躬身道:“下官惶恐,怎敢勞動晉王大駕爲下官餞行。”
趙光義哈哈笑道:“你是我南衙的人,如今是爲我開封、爲我大宋做一件大事,孤王怎能不放在心上?孤與楊院使,現在可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啊,你不要謙遜了,今晚清心樓見,孤王先走一步了。”
“恭送千歲。”
趙光義笑吟吟地離開,楊浩直起腰來。看着他的背影,心道:“趙光義喜怒無常的這是又在玩甚麼把戲?”
趙匡胤父子從皇后宮中出來,趙匡胤在階上駐足,肅容說道:“昭兒,這一趟江淮之行事關我開封百萬生靈,更關乎我大宋先南後北一統天下的既定國策,實是非同小可。如果這件事辦砸了,很難預料會引起什麼後果,你要竭盡所能,切莫辜負了爲父的期望。”
“孩兒知道,此番離京,一定要把足夠的糧食運回來,決不叫爹爹失望。”
“嗯,楚昭輔雖說幹了件糊塗事,但是他並非一個庸人,只是爲父沒有知人善用罷了,你卻不可因此看輕了他,如果在江淮有什麼事要人去辦,你儘管差遣他,老楚做事還是頗爲圓滑老到的。”
“是,孩兒記住了。”
“楊浩此人,不學而有術,常能發他人所不能想之奇思,有些主意可能不免荒誕,有些卻能發人深省啓人心智,如果有什麼事你疑慮難決時,不妨問計與他。”
“是。”
趙匡胤停下腳步,道:“楚昭輔圓滑老到,楊浩此人好走偏鋒。一正一奇,正好輔佐你的左右,不過這兩人都不是思慮周詳、面面俱到的人才,冒冒失失的一對活寶實在叫人放心不下,爲父會讓趙普再選兩個人陪你南下,一路爲你出謀畫策。”
“是,孩兒記得了。”
父子倆剛說到這兒,趙德芳一溜煙兒地跑了來,歡喜地叫道:“大哥,爹爹封你爲王了?”
趙德芳跑至近前,才發覺階上還站着父親,方纔因爲殿廊的蟠龍柱子擋着,沒有看見他,這時發現父親,趙德芳吐了吐舌頭,趕緊乖覺起來。
趙德昭笑了,摸摸自家兄弟的頭道:“好好隨太傅讀書,等你長大了也要封王的,到時一定要做一個賢王。”
趙德芳使勁點頭,趙德昭向父親施禮道:“如果沒有旁的事,那孩兒告退了。”
趙匡胤點點頭,趙德芳卻一把拉住了大哥的衣襟,怯怯地道:“爹爹。孩兒……想去大哥府上玩耍兩天。”不待父親發作,他就趕緊補充道:“孩兒不會耽擱了學業的,太傅授課的時候一定回來。”
趙匡胤略一轉念,頷首道:“去吧,你大哥明日就要離京,這一去怎麼也要幾個月時間,你們兄弟倆聚一聚也好。”
得了父親恩准,趙德芳歡天喜地,陪着大哥回到了文德殿,就見楊浩還在階下站着。趙德昭連忙腳步加快迎了上去,笑道:“楊院使久等了。”
“大哥。這官兒是誰呀?”趙德芳瞪着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詫異地看着楊浩。趙德昭忙道:“二弟不得無禮,這位是南衙火情院楊浩楊院長。”
“啊!古有強項令,今有強拆楊的楊大棒……”
趙德昭狠狠瞪他一眼,趙德芳自知失言,連忙住了口。楊浩見這小傢伙調皮可愛,不禁笑道:“千歲,這位是?”
趙德昭笑道:“這是舍弟德芳,德芳,還不見過楊大人。”
趙德芳雖是皇子,但是目下尚未出閣封王,論制還得向楊浩行禮,當下他便向楊浩施了一禮,雖說趙德芳此刻無官無爵,楊浩可不敢生受,忙側身還禮,同時好奇地看了眼這位後世評書中可以‘上打昏君、下打奸臣’,食八位王爺俸祿的八大王。
“楊院使,本王年輕識淺,從未受過出京的差遣,有許多事還不甚明瞭,可否請楊院使到本王府中小坐,咱們好好攀談一番?”
楊浩見這位王爺說話如此謙遜有禮,對他大生好感,便欣然道:“千歲客氣了,下官遵命便是。”
有趙德昭兄弟倆領着,楊浩難得獲此殊遇,竟然以外臣之身穿越禁宮大內。開封用地緊張,皇宮格局也不大,遠不及唐明兩朝的宮殿宏偉,穿越御花園並沒耗費多少功夫,不一會兒三人便從禁宮的天波門出了皇宮,宮門外停着一輛寬敞的涼蓬馬車,一見王爺出來了,正在樹下乘涼的八名侍衛和車伕趕緊迎了上來。
“楊院使,請!”趙德昭絲毫不以自己身份自矜,笑吟吟地挽住楊浩的胳膊,便與他把臂登車。楊浩見他神色從容,倒不便故作惶恐,便也坦然隨他上了車,趙德昭居中而坐,楊浩在左,‘八賢王’在右,車馬便向金水橋上駛去。
金水河巷劉家藥鋪裡,那個曾經多次出現在摺子渝身邊的幫閒漢子正急急地向她稟報:“小姐,這是真的,小人剛剛從他府中打探來的消息。皇長子的府中上下現在快活得像開了鍋的水,見人就炫耀呢,說官家已經下了旨意,加封皇長子爲魏王,如今已經入宮謝恩去了。”
“奇怪,這個時候他還有心加封王爺?三使司傳來的消息,楚昭輔已經知道缺糧一事了,難道官家還不曉得?楚昭輔有這麼大的膽子敢匿而不報麼?張十三,你沒有聽錯?”
張十三道:“絕對沒有,趙德昭府上的管家在大門口兒正說要把招牌摘下來,掛上魏王府的牌匾呢,他還對人說,他們這位王爺受封之後,就要代天巡狩,巡訪江淮。”
摺子渝雙眸驀地一亮,嘴角露出一絲會意的微笑:“這就是了,開封之糧,十之八九取之江淮,呵呵……原來官家明修棧道,暗渡陳倉,打着加封王爵代天巡狩的幌子,想讓皇子去江淮籌糧,哼哼,任你有通天的本事,現在還來得及麼?”
張十三呵呵笑道:“小姐略施小計,就讓他們栽了一個大跟頭,現在連皇長子都派出來了,看來官家是真的急了,可是開封存糧連着幾個月坐吃山空,漫說是皇子,就算是官家親自出面,籌來來如山的米糧,也絕無可能在封河之前運抵汴梁了。”
摺子渝微微一笑:“趙官家是打仗父子兵,我折家是上陣親兄妹!就自誰的手段高明幾分了。趙德昭受封王爵、代天巡狩,必是爲了糧食無疑,他們不是千方百計不肯讓百姓曉得嗎?咱們再給他加一把火,你去,召集你的人,把東京缺糧,難捱今冬的消息傳揚出去,到時候他趙官家焦頭爛額,我看他是要倚爲根基的百姓,還是要倚爲臂膀的禁軍!”
“小的遵命!”張十三抱拳一諾,興沖沖地走了出去。摺子渝仔細想了一陣,便也匆匆起身,走出了店鋪。
車上,趙德昭一路聽楊浩講解,心悅誠服地道:“楊院使不學自通,諸般才藝令人叫絕,不管是建立火情院,還是此番南巡,都能別出機杼,妙想奇思,本王實在是欽佩不已。”
“哪裡哪裡,王爺過獎了,楊浩只是一個粗人……”
楊浩正謙笑間,忽地瞟見人羣中有一道纖麗而熟悉的身影,定睛再一看,他登時勃然大怒,悶哼一聲,便蹭地一下躍下車去,揮拳便向一個大漢頸後狠狠擊去。
趙德芳一見大驚失色道:“大哥,這個粗人也恁粗了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