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浩高聲道:“正是本官。”
寨上那少年曬然一笑,大聲嘲笑道:“朝廷的欽差?朝廷的官兒來來往往的我們也見過一些,便不是欽差,似你這般狼狽的我們也不曾見過半個。這一帶不太平,總有些不開眼的東西想來打家劫舍,冒充災民誑騙寨門的有、冒充官兵打家劫舍的也有,你們這麼多人,誰知道你們到底是甚麼人。”
楊浩拱手道:“這位壯士請了,本官持有欽差節鉞,如果貴寨主不信,可遣一人出來驗過。”
寨上的人哈哈大笑道:“你這漢子說話好生有趣,什麼欽差節鉞,我們這些百姓可不認得那勞什子的東西。”
楊浩身後一名軍士大怒,喝道:“大宋欽差天使在此,爾等阻三阻四不肯出迎,這是蔑視朝廷,不怕人頭落地嗎?”
寨上那人絲毫不以爲意,只冷笑道:“你嚇唬我麼?你敢再進一步試試,看看是我人頭落地,還是你一箭穿心!”
這人拈的是一柄獵弓,但是看他一箭『射』在楊浩身前緊貼他靴尖的準確,這句話倒不是誑語,那軍士還真不敢上前冤枉送死。府州地界,幾百年來一直在折氏統治之下,這些百姓雖知折氏已歸附大宋朝廷,但心中只知折大將軍,誰管你是欽差還是劈柴。
何況這些年來,府州歸附過的朝廷多了去了,後唐、後晉、後周、後漢、大宋,誰強歸附誰,已經成了家常便飯。十年前府州大將軍折德扆親率軍伐北漢,佔領沙谷砦,斬首五百級做爲晉見之禮,向大宋投效。
他入朝面君時,當今大宋官家給予優厚賞賜,並在金鑾殿上親口許諾:“爾後子孫遂世爲知府州事,得用其部曲,食其租入”。
趙匡胤這句承喏是什麼意思?這就是說府州折氏世世代代都可以掌管這個地方,折大將軍上馬是一府武將之首,下馬是一府文官之首,文武一把抓,有權就地自行徵兵、有權自行收繳賦稅,兵歸他使,賦歸他用,聽調不聽宣,獨掌西北這方土地!
這就是大宋官家正式確認了府州折氏的藩鎮地位了。所以這些剽悍粗魯的西北邊民又豈會在乎寨下宋兵的幾句恐嚇。
壁宿見寨中百姓過於警惕,不肯相信楊浩所言,隊伍中許多『婦』孺又不能不做歇息進食,他看看自己身上的袈裟,忽在想起當初楊浩手持袈裟衝上兩軍陣前的故事。偷兒也是有理想的,他何嘗不想做個大英雄,如今天下人大多信奉菩薩,自己何不客串一番得道高僧,若能說得寨上百姓打開大門,自己也能似英雄般風光一回。
一念及此,壁宿眉飛『色』舞,他連忙整整衣衫,大步上前,單手稽禮高宣一聲佛號,寶相莊嚴地道:“阿彌陀佛……,寨上這位小施主請了,這位楊施主確是朝廷欽差,因被契丹人追殺,所以才這般狼狽,出家人是不打誑語的。你還是打開大門吧,能迎欽差進去好生款待,那是你們的榮幸。小施主切勿自誤,快去找你家大人出來,阿彌……”
壁宿說的忘形,往前走的近了,只聽“嗖!”地一聲,又是一箭『射』來,箭從上『射』下,壁宿只覺眼前一花,那鋒寒的箭簇似乎是貼着鼻樑『射』了下去,正釘在他兩腿之間,壁宿用鬥雞眼盯着兩腿之間那根嗡嗡『亂』顫的箭羽,只驚出一身冷汗,幸虧他的嘴脣已經消腫了,要不然這一箭還不把他那香腸嘴『射』個對穿?
壁宿擡頭就要大罵,忽地省起後邊正有無數百姓看着,自己此時扮的是大德高僧,壁宿忙強忍怒氣,故作鎮定地微笑道:“小施主,恁地大火氣。貧僧的話你還信不過麼,若你大開方便之門,來日折大將軍知曉,必然也要嘉獎的。其實你不讓我們進去那也罷了,只消借些米糧……”
“還往前來?”寨上少年冷笑,見這一頭短髮的怪和尚還往前走,又是一箭『射』來,筆直地釘在他的腳前,壁宿想起楊浩當日威風,怎肯臨陣示弱,他沉聲再宣一聲佛號,緩緩踏前一步,說道:“小施主,貧僧乃一出家人,手無寸鐵,難道你也信不……啊!”
話未說完,壁宿便是一聲慘叫。寨上少年又『射』出一箭,這少年也擔心寨下這些人真是大宋的移民,萬一傷了人終究不好收拾,是以只想阻止他們近前,防止他們衝門,可少年心『性』難免有些賣弄,這箭『射』的都是險之又險。
壁宿腳上的僧履早就磨破了,大腳趾頭探了出去,寨上少年計算失誤,這一箭緊貼他僧履『射』下,登時把他大腳趾削去一片皮肉。
十趾連心吶,疼得壁宿抱腳而竄,破口大罵道:“哎呀呀你個小婢養的,敢『射』灑家,疼死貧僧啦。楊浩,欽差,我哥……,你可得替我報仇哇!咱別跟他客氣,他們一些鄉野民壯有甚麼本事,咱還有兵呢,打進去、打進去,老衲要把那小兔崽子牙敲掉眼扎瞎腿打折,善他個哉的!哎喲,哎喲……”
寨上少年聽他罵的難聽,他掏掏耳朵,臉『色』便冷下來,手往後一探,一枝箭便如變魔術一般再度搭上了弓弦,冷冷地喝道:“那假和尚,你念的是什麼經,來來來,再念一句來聽聽。”
“你這小畜牲不知天高地厚,本大師……”壁宿猛一擡頭,見他弓箭直指自己嘴巴,眸中已『露』出殺氣,登時乾笑兩聲,改口道:“阿彌陀佛,貧僧失態了,善哉善哉!”
就在這時,唐焰焰自後面趕過來,她的車子行在中後段,這一段山腳下的路不好走,人馬又多,她等得不耐煩,便下了車步行過來,見隊伍都停在穆柯寨前,楊浩立在山門之下,身前『插』着一枝羽箭,忙快步上前問道:“楊浩……大哥,出了什麼事?”
楊浩一見她來,生恐門前人多了上面那少年更加緊張,急忙轉身道:“我正欲向寨中人借糧,你快退下,免得他們『射』箭。”
“借糧嗎?借個糧而已,怎麼搞成這副模樣?”唐焰焰詫異地看看一旁的壁宿,只見壁宿像只大馬猴兒似的抱着腳丫子站在那兒,腳趾頭上還在突突冒血,唐焰焰莫名其妙地仰起頭來叫道:“穆家姐姐,爲何與大宋欽差和這些宋人百姓兵戎相見起了衝突?”
寨上那少年驚奇地叫道:“唐小妹,是你麼,你……怎與他們廝混在一起了?”
楊浩愕然問道:“唐姑娘……你與她……認得?”
壁宿眼淚汪汪地道::“唐姑娘……他說她……是母的?”
待唐焰焰與寨上“少年”說明了情況,寨上民壯方始疑心消去。寨上那“少年”與唐焰焰對答幾句,說了句:“小妹稍等”,便縮回了身子。
唐焰焰轉頭對楊浩道:“府州治下各處山寨,都是半民半兵。各處寨主也是半民半官,都在折大將軍轄下。我唐家生意做得大,與各處山寨都是極熟絡的。此處穆柯寨,由穆、柯兩個大姓的族人組成,方纔那女子,名叫穆清漩,是穆老寨主的女兒,與我一向極爲友好。她有四個兄長、三個兄弟,除了一弟年幼,其餘都在折大將軍麾下做事……”
此時,緊閉的山門打開,只見幾個寨中民壯正將頂門的條石搬放到兩側,兩排持梭槍的民壯列隊於內,一對青年大步走了出來。二人都是一身短打扮,服飾有些像獵裝,一個濃眉如墨的英朗男子,旁邊伴着的男裝女子就是唐焰焰所說的那個穆青漩。
二人走出大門,那濃眉男子立即走向楊浩,抱拳施禮道:“草民柯鎮惡,見過欽差大人。”
楊浩大吃一驚,嗆聲道:“柯鎮惡!”
那彪壯的青年漢子詫異地道:“正是,欽差大人……你認得我?”
“啊……,不認得,只是閣下這名字十分的威武,本官……這個……啊哈哈……”
柯鎮惡一笑,施禮道:“方纔不知大人真實身份,拙荊對大人及尊屬多有冒犯,還請恕罪。”
楊浩看看這位五官端正、濃眉大眼的年青人,只覺得長成這模樣實在是糟蹋了飛天蝙蝠柯鎮惡這個好名字,此時旁邊那男裝打扮的女子滿不在乎地抱一抱拳,大咧咧地道:“楊欽差,草民冒犯了。”說完一雙大眼狠狠一瞪旁邊的壁宿。
這位大姑娘長得有點中『性』,長眉斜飛入鬢,手長腳長,滿蘊充沛活力,如同一隻蓄滿力量的母豹,可她一雙眼睛卻是又黑又亮,睫『毛』長翹整齊,這一瞪,頗有女人味道。
楊浩聽那柯鎮惡喚她拙荊,曉得這位男子氣十足的大姑娘便是柯鎮惡的妻子,忙拱手道:“不知者不罪,柯夫人爲山寨安全,小心謹慎也是理所應當,不必過於客氣。”
一旁壁宿聽了暗叫一聲:“得,這一箭白捱了,我真是吃撐着了呀,明知道這地方窮山餓水出刁民,我還出來現眼,自找的……”
同楊浩見完了禮,穆清漩立即閃身拉住唐焰焰的手,親熱地道:“小妹,好久不見了,大姐還真是想你。你怎麼跟這些人混在一塊兒啦。這次來,你可得陪姐姐多住些日子……”
另一邊柯鎮惡便道:“欽差大人,寨主與家父住在後山,草民已使人去通報了,稍候必來相迎。只是,貴屬人數實在衆多,山寨中可是住不下來。”
楊浩忙道:“這些人長途跋涉,都已力竭,而且,如今既到了西北,如何安置還需聽從折大將軍意見,是分散安置還是集中於一地,如今不得而知,所以本官倒不急於繼續趕路。我看那邊有一片樹林,如今天氣炎熱,搭些帳蓬足以供我等住宿,只是有兩樁事還請柯壯士協助,一者便是食物,二者便是醫傷驅疫的草『藥』,一些炊具和被褥也是需要的。柯壯士放心,這些借用之物,朝廷自會補償。”
他也看出這地方的人對朝廷是不大感冒的,所以也就不拿出欽差節鉞擺譜了,說話也客氣了許多。
柯鎮惡笑道:“欽差說的哪裡話來,欽差大人路經此地,我穆柯寨總要儘儘地主之誼。諸位大人還請入內歇息,一些老弱『婦』孺也可安排入寨歇息。只是大隊人馬實在招待不下,一會兒我便遣莊丁去幫着在林中佈置,所需米糧蔬菜、鹽巴『藥』材也隨後送到。”
楊浩大喜,忙不迭謝了。當下柯鎮惡便喚出莊丁把人馬引導到那片林中安置,又使人送去米糧蔬菜,林中本多蚊蟲,不過就地採些艾蒿野草點燃起來就可驅趕,林中清涼寂靜,待一頂頂草木搭起的帳蓬建起,讓一戶戶百姓住進去,好似野遊『露』營一般,倒也有些雅緻。
這邊欽差大人還是要款待一番的,承了人家這麼大的情,楊浩自然也要賞光,便與那柯鎮惡把臂入寨,絲毫不擺官架。一旁穆大姐兒與唐焰焰一直牽着手在那耳語,也不知聊些甚麼,直到楊浩入寨,這才挽着手兒陪了進去。
穆老寨主與他的親家柯老寨主聽說大宋欽差率移民至此,已急急從後山趕了過來,他那小兒子才十一歲,長得古靈精怪,容貌與乃姐穆清漩有七八相似,姓穆名羽。難得見到這麼多人,這小孩子興奮的很,他卻不陪欽差,而是隨着莊丁溜到林中看熱鬧去了。
兩位老寨主將楊浩迎進山寨大廳,立即擺開酒宴招待。這山寨中菜餚盡是山珍野味,大碗盛酒,大盆盛菜,卻連一隻精緻的盤子也無,光是一個炒雞蛋都是用盆裝的,足足用了八十個雞蛋,一端上來便把楊浩嚇了一跳,不曉得這山寨之中竟是這般粗獷的作風。
楊浩跟三教九流打交道都有一手,與這兩位老寨主聊起來自然也是投契的很,用不多久,兩個老頭兒便與他稱兄道弟起來,只覺這個官兒說話辦事、大情小節都是十分順眼,原先還只是客氣,這一回卻真的熱絡起來,於是便將自釀的山酒殷勤相勸。到此關頭,楊浩才知國人勸酒之風實是早已有之,雖以肩頭箭創爲藉口再三婉拒,也推辭不過他們的熱情。
那酒是山果釀的酒,也就是果酒,酸酸甜甜,度數不高,後勁卻足,而且那大海碗實在大得嚇人,一碗酒灌下去,菜餚沒吃幾口,就造了個肚皮溜圓。一頓飯下來,楊浩已臉紅似火,酒意醺然。
這山寨不似中原男女之防嚴重,女眷並不獨設一席,俱在一桌飲酒,唐焰焰當着穆柯兩位老寨主和老位老夫人初還有些矜持,待到一碗果酒下肚,兩抹緋紅上臉,那話便多起來。
她手舞足蹈,說的事情都不離楊浩。從楊浩在廣原街頭救下她的堂弟,到爲堂弟做出許多奇思妙想的玩具,再到他一番嘻笑怒罵氣昏了那陸大名士,說者繪聲繪『色』,聽者眉飛『色』舞,這些大老粗對讀書人可是本能地有點牴觸,一聽之下頓時把楊浩看成了自己人,幾乎忘了他的欽差身份。
唐焰焰再往下說,說的就是楊浩這一路上可歌可泣的英雄事蹟了。聽得原本不把楊浩這個小白臉放在眼裡的穆清漩都爲之動容,她上上下下看了楊浩兩眼,端起一大碗酒道:“是條漢子,是我小瞧了你,來,楊欽差,我敬你!”
楊浩端起大海碗,還沒來得及說句客套話,人家穆大姑娘站起來,咕咚咕咚一大碗酒便面不改『色』地灌了下去。楊浩看得兩眼發直,只好硬着頭皮也喝一碗,往下坐時,只覺那肚子都快要撐爆了。
待到酒散,楊浩醉眼朦朧,已行不得路了。他想行也是不可能了,穆柯寨兩位老寨主熱情的很,他們這些山裡人『性』子直爽,看你不順眼時,你再客氣他也不把你當朋友。看你順眼時,怎麼看你怎麼舒服。如今楊浩在兩位老者心中頗有份量,自然要留下招待一番,怎能容他就此離去。於是便把他安頓在了山寨中休息。壁宿、葉大少等人便也順理成章地留在了山寨。
柯夫人穆清璇的閨房內。
柯夫人男兒『性』格,閨房中除了些女人必用之物,幾乎看不出什麼旖麗香軟的女兒家東西。今天唐焰焰到了,柯大俠便被老婆一腳踢下了牀,兩個閨蜜同牀共榻敘敘話兒。
唐焰焰醉眼朦朧地靠在帳上,還在興奮地比劃着:“姐姐你說,他幾次三番大難不死,是不是有神人保佑啊。他……從江水裡鑽出來時,人家的心砰地一下都不會跳了,呆了好久好久,才曉得喘氣兒。這個人呀,真是……”
穆清漩給她倒了杯涼茶,扭身也在牀邊坐下,笑道:“好啦好啦,你喝多了,乖啊,喝了茶躺下歇歇,你都說了一晚上他啦。”
唐焰焰傻笑道:“真的嘛,我怎麼不覺得?對了,姐姐,你來,你來,我……我告訴你一句悄悄話兒。”
“要說甚麼呀,你這丫頭。”穆清漩沒好氣地接過茶碗,唐焰焰已趴到她耳朵上,用站在門口都能聽得清清楚楚的聲音?“悄悄”地道:“姐姐,方纔在席上,有句話兒我沒說,其實……我第一次見他是在普濟寺裡。我懷疑……他在普濟寺裡都看過我的身子啦。”
穆清漩吃了一驚,趕緊回頭瞅瞅,一把掩住了她的嘴巴,嗔道:“我的傻妹妹,你胡說什麼呀。姑娘家家的,這話可不行『亂』說。”
“我這不是隻跟你說呢麼,我在席上就沒說,你當……你當我傻啊,嘿嘿嘿……”
唐焰焰的傻笑看得穆清漩忍俊不禁,可是她的好奇心也被勾了起來,想了想便問:“你說……他看過你身子,怎麼這麼肯定啊?他怎麼會看到你身子的?”
唐焰焰方纔的聲音大得像吼,現在卻細得像貓,她醉態可掬地趴在穆清漩肩頭細聲細氣地說着,穆清漩聽得耳朵直癢癢,好不容易聽她說完,連忙掏了掏耳朵,唐焰焰很認真地點頭道:“我懷疑……嗯,不是懷疑,是一定!他一定是看過我的身子。”
穆清璇看着她,遲疑道:“小妹,你……是不是喜歡上那位楊欽差了?”
“怎麼可能?”唐焰焰本能地反駁,做出一副不屑一顧的表情。
穆清漩眼珠溜溜兒一轉,訕笑道:“小妹,我可沒見你把哪個男人整天這麼掛在嘴上的。還有,你說他看了你身子,哼哼,一個大姑娘家,被人看見了入浴時的模樣,你居然不怒不惱,倒像是說不出的歡喜,還說你不喜歡他,誰信啊。”
唐焰焰面紅耳赤地道:“誰說我不怒不惱啦,誰說我喜歡他啦,我恨不得把他拍扁了搓圓嘍,搓圓啦再拍扁嘍,可他官兒雖不大,卻是個欽差,我總不能不替唐家考慮吧?再說……再說……我也不吃虧的,嘻嘻,我跟我說啊,你可不能告訴別人,姐姐,我跟你說,有一天晚上……”
她的身子又栽到了穆清漩身上,穆清漩側耳聽了幾聲卻沒聽清,不禁問道:“你說甚麼?大聲點。”
“我……我不告訴你,嘻嘻,這個……不能說。”
穆清漩又好氣又笑:“臭丫頭,你冰清玉潔的身子都讓人看了去,還有甚麼不能說的?”
唐焰焰向她扮個鬼臉道:“告訴了你,你就佔了他的便宜,嘻嘻,偏不告訴你。”
穆清璇無奈地翻了個白眼:“你這丫頭,真是醉得不清。好了好了,不說就算了,快點,脫了衣裳躺下歇息歇息。”
“我不!”唐焰焰一掙肩膀,甩脫了她的手,四下看看,忽地問道:“姐姐,我記得……你有上好的金瘡『藥』,擱哪兒了?”
穆清璇詫異地道:“你要那個做什麼?”
“他……他受了箭傷,路上只是採了些草『藥』敷上去,哪有你們穆家的金瘡『藥』管用,你……你拿一瓶來,我去……幫他敷『藥』。”
“這麼晚了,不如我知會莊丁一聲,着人送過去……”
“給我嘛,我去。”
“這……那我送你過去吧,山間夜路不好走。”
“不用了,你這山寨我又不是第一次來,熟得很。”
唐焰焰不由分說,待她從牆櫃中取出『藥』來,奪過來揣在懷裡,便蝴蝶似的飛出了門去。穆清璇追到門口,看着她“飄飄然”遠去的背影搖了搖頭,嘆了口氣道:“還要把人家拍扁了搓圓了呢,就這德『性』……都快把人家當成活寶啦。我看,該讓公公、爹爹準備一份厚禮了,唐家大小姐……春心動了……”
夜晚的山風很清涼,今晚的月光溫柔如水。
唐焰焰提着燈籠,搖搖晃晃地獨自走在山路上。林中寂寂,樹影婆娑,蟲鳴鳥唧,聽來十分寧靜。
前邊就到楊浩他們的住處了,唐焰焰陪着柯鎮惡夫妻先送楊浩過來的,自然知道他住哪兒,她靜靜在站在樹下望着前邊不遠處房舍窗櫺上透出的燈光,那顆心就像一旁溪中的流水一樣『蕩』漾。
過了一會兒,她像是想到了甚麼,忙放輕腳步走到河邊,把燈籠小心地放在河邊石上,然後蹲下去,掬起一捧清涼的山泉潑在臉上,一下、兩下,然後又憑水自照,雖然月光之下,什麼也看不清,但她還是很用心地整理了一下頭髮,象平時對着菱花鏡一樣歪着頭照了又照,然後又掬了一捧水,仔細地漱了漱口,待她哈了哈氣,自己已感覺不到口中的酒氣,這才嫣然一笑。一個清純可愛、精靈古怪的小美人兒又恢復了英雌本『色』。
受水一激,她的醉意便清醒了些,忽地有些猶豫起來。這深更半夜的跑去探病送『藥』,好象……依稀……彷彿……是有那麼一點不妥的,可是……他……他不是還沒睡麼,一定是痛得睡不着覺吧?那我給他探病送『藥』難道不應該?當然應該,太合理了,誰敢說我閒話?
唐大小姐想到這兒,理直氣壯地站了起來,撿起了那盞燈籠。楊浩窗口透出的一抹昏黃的燈光,就象是一根無形的繩索,拉扯着唐焰焰的腳步往那燈光處蹭去,很有一種飛蛾撲火的心甘情願。
河邊的水草叢中有幾隻螢火蟲被她的腳步驚擾飛起,追逐着、盤旋着,她的目光追着那起舞的點點星火,那又黑又亮的眸子裡,也有點點星火在閃光。
少女情懷總是詩、少女情懷總是夢、少女情懷總是癡,那女人一生中最美好的一段時光,若有一段浪漫、有一段旖旎,這女兒情懷纔會由那清清的泉水,釀成那醇醇的美酒吧。
楊浩還沒有睡,他讓人去探視了林中住下的數萬百姓,得知他們都已安頓妥當,這才放心。他喝不了急酒,但是慢酒卻沒問題,因爲他解酒解得快。等待的這段時間又喝了一壺茶,與壁宿聊了陣天,神志便漸漸清醒過來。
待壁宿離去,他躺下歇息了一段,肩頭還有隱隱的痛楚感,一時卻難入睡。就在這時,房門輕輕叩響了。他還以爲壁宿去而復返,面對窗子躺着,只說了一聲:“進來。”
門吱呀一聲開了,唐焰焰走進來見他背向而睡,不由輕輕一笑。她躡手躡腳地走過去,在楊浩身後欠身坐了,伸出手去剛要搭上楊浩的肩膀,忽又縮了回來,遲疑半晌,才伸出一根手指輕輕觸了觸他。
楊浩頭也不回地道:“還不睡,做什麼?”
唐焰焰小聲道:“你的傷,還疼不疼?”
“還有點兒,大概化膿了,夜深了也不好叼擾人家,明天討些瘡『藥』敷上就是。你個僞娘,就別裝女人了,發什麼酒瘋。”
唐焰焰一呆,什麼叫僞娘她不懂,別裝女人這句話她卻聽得明白。被自己喜歡的男人這麼說……,真是……很受傷。
低頭看看,自己胸口確實不如穆姐姐飽滿的酥胸,唐焰焰不覺有些氣餒,轉念一想:人家年紀還小嘛,又不是沒有發展餘地。於是又把胸使勁一挺,氣鼓鼓地問道:“本姑娘很像男人嗎?”
“嗯?”這回聽出聲音不對了,楊浩急急一轉身,肩膀一疼,哎喲一聲纔看清來人,不由失聲道:“唐姑娘?我還以爲是壁宿那小子捉弄我,對不住,對不住,你怎麼來了?”
唐焰焰一聽轉嗔爲喜,可那胸還是使勁挺着:“穆家的金瘡『藥』很有名的,我知道你肩上有傷,特地討了些來爲你敷『藥』。”
楊浩忙道:“有勞姑娘了,就請放在這兒吧,一會兒我讓壁宿來幫我敷『藥』。”
唐焰焰道:“大男人粗手粗腳的,怎麼能幹好這樣的事。你脫衣服,我幫你。”
楊浩尷尬道:“這……不好吧。”
唐焰焰心道:“有什麼不好?你全身上下還有哪兒我沒看過?”這樣一想,臉上頓時一熱,忙瞪起杏眼掩飾道:“這有甚麼關係?我家幾個哥哥,光膀子我看得多了,你個大男人,怎麼婆婆媽媽的,轉過去,把衣裳脫掉,我幫你敷了『藥』就走。”
楊浩猶豫了一下,便依言轉身,脫去上衣,『露』出赤『裸』的肩背,這副身體還是很結實的,有種男『性』的陽剛美,肩頭斜着綁了一條繃帶,隱隱有滲出的血跡。
唐焰焰臉上微熱地幫他解開綁帶,一圈圈放開,他肩頭處中的是狼牙箭,箭在水中被那些糾纏在一起的繩索擠扯掉了,箭簇扯去了一大塊皮肉,看着那血肉模糊的地方,敷着的草綠『色』草『藥』泥幾乎已變成了黑『色』,唐焰焰一陣心疼,她用指肚輕輕碰了碰,問道:“還疼不疼?”
楊浩道:“嗯,有些疼,呵呵,沒什麼,疼纔好。我聽說草原上有些人常在箭上塗以毒『藥』,被那樣的箭『射』中了是不會疼的,可是想治好卻不容易,我算幸運的了。”
唐焰焰起身將桌上火燭取了過來,輕輕放在榻上,然後從頭上拔下一根銀簪在火上烤了烤,這才小心地幫他一點點剔去草『藥』泥。
那輕柔的動作,讓楊浩也感覺到了她的體貼,想起兩人相識以來種種,楊浩不由輕輕嘆了口氣。唐焰焰輕輕剔着草泥,眼簾微微一揚,問道:“嘆什麼氣?”
楊浩道:“人的緣份,真的是不可琢磨。與姑娘剛剛相識時,姑娘是橫眉立目,楊浩是心驚膽戰,一門心思地躲着你走,實未想到會有這麼一天,你我同甘共苦,逃出生天,還能……得到姑娘這樣的體貼照顧。”
唐焰焰手上一頓,凝視着那紅紅的火苗,想起兩人相識以來種種,一時也有些癡了,怔忡片刻,她纔回過神來,一邊小心地向傷口上撒着『藥』沫兒,一邊掠掠髮絲,溫柔地笑道:“說的是呢。後來,雖然知道你救了我的堂弟,而且在老太君壽宴上幫着我們痛罵了那個狗屁不通的書呆子,可是……我還是一見你就討厭。可是……你一離開我又挺想你的……”
說到這兒她急急補充了一句:“真的,我沒有騙你喔。我記人的本事最差了,雖然我沒記住你的名字,可你的樣子我偏偏就記得,在草原上見到你時,你蓬頭垢面、衣衫襤褸,但我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你。這……大概就是緣份吧……”
她含羞瞟了一眼,看到的卻只是楊浩結實的背影:“你……你對我也有這種感覺嗎?”
楊浩微微一怔,覺得她說的話兒有些不對勁兒,便乾笑道:“這個嘛……我這個人是比較專一的。”
“甚麼意思?”
“見了你想逃,離開了還是想逃啊……”
“你……”唐焰焰揚手欲打,但是想起他臨死時在河對岸對自己的真心表白,心中一陣甜蜜,便原諒了他的油嘴滑舌,她垂下頭,羞羞答答地道:“你……你在河邊……契丹人衝過來時,你……你打的那手勢,能不能……能不能對人家說說是甚麼意思,人家沒有……沒有看明白。”
說到這兒,她羞不可抑,一顆芳心已如小鹿般在胸中『亂』撞起來。她是真想聽楊浩親口對她說出來,可是她已經知道他要說什麼,羞喜中又難免緊張。
『藥』已敷完,將繃帶輕輕纏了兩圈,垂頭等了半晌,卻不見楊浩表白,唐焰焰不禁詫異地擡起頭來:“嗯?”
楊浩癡癡地想了一陣,搖搖頭道:“臨死的時候,許多未了的心願,許多想向人表白的心思,都想告訴人知道。人死如燈滅,沒幾日便腐朽了,能留下來的,只有幾段話、一些信念而已。可是,現在死不了了,心中忽然變得懶懶的,卻沒有對人說的心情了。”
唐焰焰大失所望,背對着她坐着的楊浩絲毫未覺,他淡淡一笑,感慨地道:“男人和女人是不一樣的,如非必要,男人喜歡把心事藏在心裡,而不是對人說起。男人,更喜歡行動!”
他嘴角的笑意有些冷,目中也變得凌厲起來,忖道:“既然我未死,那未了的心願便一定要去完成。老孃的死、冬兒的死,都與丁承業對我的陷害分不開。這份恩怨,我一定要回霸州,做一個了斷!”
唐焰焰在他身後聽他弦外有音,頓時耳熱心跳:“行動?他他他……什麼意思?要怎麼行動?如果他要親我……我……我要不要拒絕一小下?”
一念至此,唐焰焰的嬌軀頓時像繃緊弦的弓,兩隻耳朵也豎了起來,像一隻警惕的兔子,可惜楊浩一直沒有什麼動作,只是老老實實坐在那兒,唐焰焰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又不覺有些失望,女兒家心事,還真是難猜。
唐焰焰沒幹過伺候人的活兒,笨手笨腳地幫他纏好繃帶,係扣的地方留在了前面,她繞到楊浩對面,一條腿盤到炕上坐下,要爲他繫好繃帶。這時與楊浩面對面的坐着,便不如方纔坐在背後自然大方,她不敢直視楊浩的眼睛,可目光一垂,看到他結實的胸肌,心頭更是不自在,心中雖無『淫』邪想法,那眼光還剋制不住地想往下溜,雖說自家心事楊浩未必能看透,還是窘得她臉蛋兒跟火燒一般。
楊浩嗅到淡淡酒氣,又看她臉紅似火,不禁問道:“那酒喝着酸甜,後勁着實不小,唐姑娘,你沒事吧。”
“我……我沒事。”唐焰焰抿起嘴兒,連呼吸都不敢了,她的小手在楊浩胸前忙活着,那香滑細膩的手指時時撩撥着楊浩胸口,楊浩雖對她一直沒有異樣想法,眼見這嫵媚少女坐在身前,心中也不由微微一動,他也閉緊嘴巴不敢說話了。這一來房中寂寂,只聽見兩人一粗一細的喘細,反而更生曖昧氣氛。
唐焰焰匆匆給他繫好繃帶,偏腿下地,那條腿已坐得麻了,她“哎喲”一聲擡起了腿,就在這時,“咣噹”一聲門推開了。唐焰焰一驚,那條坐麻了的腿又放了下去,甫一着地整個人便站立不住向側前栽去,一把撲到楊浩懷裡,將他撲倒在炕上。
楊浩肩頭撞在炕上,疼得哎喲直叫,唐焰焰大窘,雙手撐在他胸口只想爬起來,可她一條腿是麻的,一碰時那種半身痠麻的感覺實在是難以形容,竟是動也不能動,只能呀呀地叫個不停。
葉大少手裡緊緊攥着一隻剛捕來的貓頭鷹,呆呆地站在門口。他本來捉了這鷹,特意來向楊浩顯寶來着,誰想到卻看到這麼一幕。
只見唐焰焰那小美人兒香汗細細地趴在楊浩懷裡,呀呀地叫個不停,楊浩下身被唐焰焰的羅裙蓋住,看上身應該是全身赤『裸』的,是了,見自己進來都羞於起身,定然是赤『裸』的了。
兩人這姿勢……嗚呼!勒纖腰,撫玉體,申嫣婉,敘綢繆,同心同意,乍抱乍勒。兩形相搏,兩口相焉,緩衝似鯽魚之弄鉤,急蹙如羣鳥之遇風,進退牽引,上下隨迎,左右往還,出入疏密,可不正是洞玄子三十六式中的鸞雙舞?
楊浩一仰頭,只見葉公子張口結舌地站在那兒,他手中還提着一隻貓頭鷹,葉公子那雙眼與貓頭鷹那雙眼都十分詭異地看着自己,不由雙手一攤,叫起撞天屈來:“葉公子,我什麼都沒幹吶……”
葉公子一個機靈,這才省起對方的欽差身份,慌忙雙手一攤,叫道:“楊欽差,我什麼都沒看吶!”說罷調頭便跑。
“唐姑娘……看着多清純可愛的一個女子,竟然……竟然連這麼高難度的動作都做得出來,真是風月場上的高手哇。虧我視她如女神,原來卻是一神女。”
葉大少想到不堪處,一時悲從中來,那顆心都碎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