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千暮決定就地安營紮寨，不必麻煩民衆。
入夜，涼風瀟瀟，月明星稀，驚鴉四起，火燭張天。陳千暮端坐在大帳中批改公文，身側是正在研磨的德昭儀。
曾婉着一身青衫，頭髮簡單地盤在腦後，斜插着一直碧綠的玉簪，玉簪碧綠通透，在燭光的掩映下，風流標誌，幾欲出塵。她含笑地瞧着陳千暮蹙眉認真的模樣，心生歡喜。
曾經的殷昭儀和德昭儀花開兩朵，平分秋色，但是自從前些日子起，陛下明顯偏重了殷素婧。這兩日，夜夜都是殷素婧陪王伴駕。如此一來，德昭儀也坐不住了，傍晚時分藉着送點心的名義拜見了陳千暮。爲此，殷素婧聽說後，氣的狠摔了幾盞瓷器。
陳千暮放下狼毫筆，長舒口氣，右手扶上痠痛的脖頸。曾婉見狀放下手中的墨塊，走到陳千暮的身後，輕輕拿捏。
曾婉的手藝極好，不輕不重，捏的陳千暮渾身舒暢，疲乏去了一半。
樂安彎着腰走進來："陛下，毅王求見。"
陳千暮拉下曾婉的手，握在手心："叫他們進來吧。"
毅王邵謹是章隨的唯一一位異性王爺，統兵三十萬，鎮守東南方。祖上與太祖爺一起打下章隨四十六郡，有三位先祖官至宰丞，爲表邵氏功勞，尊封毅王，統領江南十五郡，世代相傳，位享太廟，乃鐵帽王爺。
半年前，胡苗作亂，舉兵侵犯章隨，毅王邵謹率親軍邵佳軍親入前線，領兵殺敵。不出三月，胡苗全線潰敗，邵佳軍大勝。更有邵氏獨子親入敵陣，擒敵軍將領如探囊取物，英勇非凡。今日，特意趕在半路上與陳千暮彙報軍情。
“參見陛下。”一個身着紫金官服的男子執手行禮。男子年近五十，卻身形抖擻，精氣神十足，雙眉粗重，眼神炯炯有光。
陳千暮滿意地點點頭：“毅王，快快請起。”
待給毅王賜座後，陳千暮撫掌大笑：“昨日邵佳軍的前鋒已來回稟。你們這一仗打的漂亮，估計胡苗一陣時間內是不敢造次了。”
“陛下謬讚了，那胡苗小國不知天高地厚，屢屢犯吾邊疆。臣受陛下隆恩，感激涕零，自要拼盡全力保家衛國，方能回報一二。”毅王站起身，恭恭敬敬地回答。
陳千暮被這一通馬屁拍的十分舒服，他擺擺手：“邵佳軍是你一手帶出來的，與平王的曾平軍堪稱邊疆利刃，赫赫威名，震懾六國，才能保得章隨邊境安穩。傳孤聖諭，毅王進毅尊王，賜黃金五千兩，白銀三千兩，玉器五十件，布匹三百匹，黃龍劍一把，另傳令下去，備好酒食送至駐地，犒賞三軍。”別的賞賜可以不提，但黃龍劍乃是至尊至榮的寶物，天山寒鐵打造，歷朝僅授予一等功臣，見者如同見皇帝本人，在本國只出現與太祖爺一朝。
“謝陛下賞賜。”這番，毅尊王要跪下領旨謝恩了。
陳
千暮笑呵呵地看着殿下的愛將，心裡琢磨着，章隨國的百年基業雖說已經被之前的敗家子毀的差不多了。但邵佳軍和曾平軍一鎮守東北，一駐軍東南，又是藩王親軍，還未遭到敗家子的毒手。如今，陳千暮接盤就想着要重振國威，使四方來儀。越想越覺得眼前的老爺子順眼，恨不得再賞點什麼，只可惜老爺子家的女兒才十歲，不然封爲昭儀，也是一番榮寵。
“對了，毅王。孤聽說你家世子此番也隨你上了戰場？還立了不小的功勞。”
一提到愛子，老王爺也來了精神：“不怕陛下笑話，犬子打小就愛與臣混跡軍營，詩書詞賦不甚通曉，倒是把軍營摸了個通透。此番與胡苗國交戰，犬子軟磨硬泡一定要去，老臣無法，只能給他安排了個副將的位置。”
陳千暮也是熱血男兒，若不是他穿到了一國之主的位置上，早就擼胳膊挽袖子衝上前線了：“哈哈，毅尊王謙虛了。孤可聽說，世子一個人率三千精兵打敗了敵軍五千人呢。不知今日他可曾與你一同上殿，讓孤也見識下少年英雄。”
一旁立侍良久的樂安終於插進了話：“回陛下，毅尊王世子正在大帳外候着呢。”
“宣。”
“宣毅尊王世子邵白卿上殿。”
聽得一陣環鳴珮響，只見迎面而來的男子身長八尺，風流倜儻，蕭蕭肅肅，爽朗清舉，一身靛青藍直裰朝服，腰間配月白騰雲紋寬腰帶。如玉如翠，世無其二。
“臣參見陛下。”邵白卿規規矩矩地俯身行禮。
“平身。”陳千暮劍眉微蹙，心中大駭，一股恐懼感直逼腦頂。只好強撐着擠出笑容：“世。。世子果然儀表非凡，不愧是少年英雄。”
“犬子頑皮，實在是不登大雅之堂。”毅尊王回道。
陳千暮心中慌亂，強提起口氣說道：“好，好。三個月後便是太后壽誕。左右近日邊疆太平無事，你們父子二人便留在宮裡，等慶賀完太后壽宴之後再回封地吧。毅尊王也恰好有機會和寧祥太妃聊聊家鄉的風土人情，好讓太妃也心寬些。”
“謝陛下恩典。且說此次太后聖壽，老臣特意從胡苗國移栽了十株潢川金桂準備獻給太后娘娘，待聖壽佳宴之際，正可賞桂花飄香。”
陳千暮定下心神，笑言：“邵伯有心了，這潢川金桂可是世間難得的佳品，唯有胡苗境內方可覓其芳蹤。孤聽聞，單是栽培一株，就要數十花匠花費近十年的心血。”
“陛下天威浩蕩，胡苗求和之後，特意派了數十位御用花匠運送這十株金桂，說是太后壽誕討個好彩頭。”
陳千暮飲了口茶：“他倒是乖覺。你們父子二人車馬勞碌的，且先回府邸休息罷。過幾日，平王也要上京回稟，你們哥倆正好敘敘舊。”
“謝陛下。臣告退。”
邵謹帶着獨子邵白卿退出大帳之後，陳千暮的眼神仍舊緊緊地定在邵白卿的方向，眼中有火焰跳動。
"誒呦－" 曾婉的手被陳千暮攥得發疼，不自覺的驚呼
一聲，扯回了陳千暮的思緒。
陳千暮眉頭緊鎖，厲聲說道："下去。"
曾婉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陳千暮："陛下，您怎麼了？"
"孤讓你下去！" 陳千暮突然震怒，案几拍的震天響。前額上青筋暴露。
"喏。" 曾婉不敢多言，低着頭帶宮婢們退出大帳。
陳千暮右手握拳，抵在脣邊，眉頭擰成一個深深的‘川‘字。燈燭明滅，把陳千暮的影子映在大帳上，層染悽悽。
他回來了！他回來了？無數個聲音在陳千暮的腦海中叫囂，頭疼欲裂，眼前是刺目的紅。猶如地獄中小鬼的哭嚎，震的陳千暮心驚肉跳，坐立不安。
邵白卿離去前那意味深長的眼神，更讓他毛骨悚然。好像他就是奪命的厲鬼，馬上就要取他的項上人頭。
陳千暮端起涼茶，猛灌了一大口。過了好一會，他才平復下心神。他執筆在錦帛上寫下一段話，仔細疊好，裝進竹子製成的信筒之中。
"常甲。"
話音剛落，只見從天而降一個身姿輕盈的彪形大漢，他雙手抱拳，單膝跪地："陛下。" 他是九令閣的閣主，也是陳千暮的貼身影衛，此番奉命隨他西巡。
陳千暮把信筒扔到常甲面前："迅速傳到皇后那裡。"
"是。" 他們對皇帝忠心耿耿，只問任務，無關緣由。
常甲領命後，一個轉瞬就沒了蹤影。陳千暮的拇指摸索在下嘴脣上，眼神陰沉，鼻翼間充斥着水沉香的味道。
明月勾，西風馬，天高路遙遙。吉化的空氣中都瀰漫着狂士的潦倒與風骨。毅尊王父子二人在通天的火把中，打馬前行。他們要在明日之前趕回長陵，準備接下來的加封、進爵、領賞等事。
邵白卿側頭看了看父親愁眉緊鎖的樣子，關心道：“父親，您這是怎麼了？”
"卿兒，你覺得陛下此番把我們二人留在長陵，是什麼意思？"
"孩兒不知。" 邵白卿望着遠方漆黑的村路，欲言又止。
毅尊王慢下行程，撫着花白的鬍鬚："但說無妨。"
"孩兒只是猜測。"
"說吧。現在估計也就只有你能想出主意了。"
邵白卿拉緊駿馬的繮繩，示意乖馬兒慢下腳步："孩兒想着，陛下遠行，長陵中留殷氏一族看家，但是他們手握後宮禁軍以及京城佈防。說句大不敬的話，若是想謀反簡直易如反掌。"
毅尊王點點頭："你的意思是，制衡？"
邵白卿的眼中有浩蕩山川，在火把的照射下曠達深遠："不過是孩兒猜想。"
毅尊王看着眼前凜然風骨的男子，驕傲地微笑：“無事，爲父有些累了。我們快些回京吧，陛下進爵的旨意應該馬上就到了。”
“是，母親來信了，說明日便到。"
毅尊王沉默地點了點頭，心裡想着，曾兄也進京了，看來長陵山雨不安了。回首望去，厭厭黑夜，烈焰張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