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翊宮，烏雲壓頂，劍拔弩張。
陳千暮與殷素婧和公子摯一同用過午膳後，殷素婧先行回宮，陳千暮親自把公子摯送回了閱微堂。尤美人閉目躺在榻上養病，她不過是一時落差而得的心病，聽說陳千暮來了，更是梳妝打扮成一幅病美人的樣子，如弱柳扶風，迎風落淚。
陳千暮瞧着她雙目含淚，怯怯生生的樣子，心裡起了憐惜之情。一時間，倒是有些埋怨顧芷莜的冷酷和毓婕妤的多事。再說這毓婕妤連笛的事情，自打昨夜開始，陳千暮就起了疑心，覺得顧芷莜所言有虛。卻是盤算着，此事還要自己發現。
本是來鳳翊宮向顧芷莜交代這三個月的安排，誰成想剛踏入宮門，就遭到顧芷莜劈頭蓋臉地一頓臭罵，心裡的火更大了。
"陳千暮，就算是公子冉被淑婕妤害死，一命抵一命，你也不用拉着那麼多人陪葬！你一道命令下去，就是血流成河，哀鴻遍野。"顧芷莜雙手撐在陳千暮坐的椅子之上，呼吸打在陳千暮的臉上。
"是她心思歹毒，害死我的兒子！難道我還要放過她？"陳千暮一提到淑婕妤的名字，心中涌起鋪天蓋地的仇恨。
"但是你已經殺了她！爲什麼還要殃及她的家人！" 顧芷莜雖說手段凌厲，敢愛敢恨，但她實在無法容忍濫用職權，殺害無辜之事。
陳千暮仰起頭，直視顧芷莜的雙眼，目光深沉："那是老祖宗的規矩，她要怪就只能怪生於帝王家！"
顧芷莜毫不退縮，迎上陳千暮的眼光："你不是皇帝！你無權掌控別人的生死！"她覺得眼前的男人實在是太可怕了，過去的陳千暮即使強勢霸道，但絕不會草菅人命，一手遮天。
"孤是章隨的國主，曾經是，現在是，未來也只會是我！"陳千暮步步緊逼。
顧芷莜氣得抱臂，來回踱步："那你貶斥了毓婕妤又是爲什麼，誰沒喝多過？"
陳千暮無所謂地聳肩："她違反了宮軌，而且出言不遜。我不殺她已經是心慈手軟了。" 毓婕妤，還是連笛，顧芷莜的反應就是很好的佐證。
"一言不合，奪人性命。這和昏君有什麼區別！"
陳千暮狠狠地一拍桌子："皇后！注意你的言辭！"
權利，天下，江山。這是所有男人夢寐已求的一切，陳千暮也不是例外。他甚至比普通人有着更強的控制慾與征服感。
顧芷莜望着眼前一臉桀驁的男人，冷笑道："你已經被權力迷昏了頭！"
陳千暮詰笑着反問道："這有何不妥嗎？
是啊，有何不妥？顧芷莜一時語塞。誰都不是聖人，自己不也是在皇后的寶座上，甘之如飴。又有什麼資格去譏諷他人。
二人皆沉默不語，冷冷對視，空氣彷彿凝固了一般。彼此的眼中有厭惡和懼怕，也有勢在必得的決心。
窗外雲滯風靜，天色猶長。
最終，還是陳千暮先站起來。他走到顧芷莜的面前，雙手緊緊地握住顧芷莜的雙臂，兩目相對。此時，他的眼中沉靜地像一
片汪洋，如壁立千仞，如料峭春寒。
"你是孤的皇后，是唯一有資格與孤分享天下的人。" 陳千暮自嘲，這倒是實話，四大家族中他唯一想留下的只有顧氏，爲了不寒老臣的心，他也必須留下他們，且許以高官厚祿，富貴榮華。
顧芷莜被陳千暮盯得臉色燒紅，不自覺地挪開視線。陳千暮沒有爲難她，垂下手往內室自顧自地走去："我累了，昨夜一宿沒睡。先歇會。"
"喂，你怎麼不回自己宮中。賴在我這，算怎麼回事！"顧芷莜反應過來，衝着陳千暮的背影大喊。
陳千暮肆意地擺擺手："午安。皇后。"
顧芷莜看着陳千暮的背影，垂下眼簾，心裡懊惱，怎麼會被這廝牽着鼻子走。
金風細細，葉葉梧桐影，一枕小窗濃睡。窗外的陽光打進來，在陳千暮濃密的睫毛下打出陰影。他熟睡時，倒像個安靜的孩子。
顧芷莜處理完宮務後，不自覺地轉入內室。陳千暮正側臥着，眉頭緊促，薄脣輕抿。顧芷莜望着他出神，她想起他每次挑釁後的得意笑容，想起他運籌帷幄、指點江山的霸氣從容，也想起他夜夜難眠的愁苦心緒。
顧芷莜輕輕地坐在陳千暮身側，伸出食指，着了魔似的撫上他高挺的鼻樑，當食指略過薄倖的雙脣，顧芷莜像被燙了一般縮回手指。匆匆離開內室。
待顧芷莜走後，側臥的陳千暮緩緩睜開眼睛，神色複雜。他看着半掩的雕花木棱窗，微不可查地嘆了口氣。
坐於外室的顧芷莜也是心緒不寧。她不敢信任他，更不敢愛上他。在顧芷莜的心中，當一個女人有了情愛，那便必死無疑、永世不得翻身。
二人心思流轉。一道珠簾，兩方世界。
將至暮色四合，陳千暮才起身洗漱。屋外早就擺好了晚膳，飯香四溢，人世清歡。
"嗯，好香啊！皇后，你從哪淘來的好廚子，做的比司膳局都香。" 陳千暮接過手帕，擦掉手上的水。
顧芷莜又恢復了往日的冷清神色，淡淡地說："快坐下吃飯吧，都要涼了。"
陳千暮第一次忍住了回嘴的心思，突然想起下午發生的事，略有些尷尬。只是靜靜地坐下用膳。滿屋裡靜的滲人，只能聽見碗筷相撞的聲音。
"咳，我想着還是要廣發英才榜，不然現在朝中的蛀蟲太多。"
宮人們早被二人遣至十步以外，如此才能放心地聊這些話。
顧芷莜也是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貿然地推行新政恐怕會遭到朝中老臣貴族們反對。歷朝歷代，改革之時都會血流成河。而且，若是不拘一格，甄選人才，世家貴族必會覺得威脅，如此一來，何人來推行新政？"
陳千暮微微頷首："你說的有理，但有牽頭的，還怕沒有引線的？"
"你心中可有人選？"
"唉，無人可選。朝中實力最大的是，殷氏、顧氏、餘氏和三位王侯。餘氏，在昨夜已經被我連根拔除，沒有翻身的機會。淮王陳安莽撞無腦，不足爲慮，但平
侯曾平和毅王邵謹，軍功赫赫，手握重兵。"
章隨舊制，朝政由貴族把持，其中四大家族勢力最盛，另更有三位王侯操縱軍政，淮王陳安據守西北方，統領二十萬水軍；平侯曾平鎮守東北手握十萬精兵；還有毅王邵謹守衛東南，統領三十萬邵佳軍。因此，陳千暮的權力完全處於被架空的狀態，無人可用，無計可施。
顧芷莜心中打了個冷顫，看來這些人都被陳千暮盯上了："你是何時想到要剷除餘氏一族的？"
陳千暮面露微笑："從我得知公子冉被推下水的時候。"
"所以，你纔會提醒我。"
"沒錯。無論是不是甄婧娥，最後都會是她。"
顧芷莜平靜地問道："你真的覺得是她麼？"
陳千暮搖搖頭："不知道。真相，往往是最不值錢的玩意兒。"
"陳大少爺心思縝密、手段高超，還真是讓小女子佩服。" 顧芷莜雙手作揖。
"顧大小姐，你不用諷刺我。咱倆，彼此、彼此。"
二人從對方的眼中看到嘲諷和認同。也許你我纔是世間最圓滿的一對。
"那麼，殷氏你覺得該如何處置？"
陳千暮沉思良久，手指一下下扣着桌面："留不得。" 眼前卻不自主地閃過殷素婧明媚的笑臉、勾魂攝魄。
顧芷莜嗤笑："你是不是太霸道了點。"
陳千暮挑眉："不然，怎麼能震得住你？大小姐。"
二人對視了一眼，尷尬地別開眼神。陳千暮掩飾性地咳嗽了兩聲："對了，祭禮準備的怎麼樣了？"
"沒問題，你就放心吧。"
燈燭剪影，二人在漫漫長夜裡‘推心置腹‘，脣槍舌戰。外人看去不過是夫妻間的女兒情趣，誰知天下之策已經漸漸成型。依照陳千暮的想法，他打算先除掉三大家族中的殷氏和餘氏，留下顧氏輔佐朝綱，然後再廣選白衣英才，堪爲己用。
良久，陳千暮揉着發酸的脖頸站起身來："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顧芷莜把他送至門外："你還沒說，此次出巡有要帶的妃子麼？"
殿外，長月當空，流光皎潔。精緻的宮燈在微風中明明滅滅，頗填了絲浪漫色彩，籠罩在宮闈之上。
"嗯，就帶上德昭儀和殷昭儀二人吧，然後你留下來治理後宮。"
"知道了。"
陳千暮看着顧芷莜不善的臉色，狐疑地問："你這又是怎麼了，剛剛不是挺好的麼？"
顧芷莜屈膝行禮："臣妾恭送陛下。"
陳千暮搖搖頭，轉身離去。顧芷莜望着陳千暮的背影，緩緩地吐出四個字："不、務、正、業。"
"娘娘，天都這麼晚了，您怎麼不留陛下在咱們這裡過夜啊。陛下這一出門，可是要三個月呢。"
顧芷莜眼眸一暗，對身邊的雅瑩說道："你去給丞相傳個信。"
"現在？"
顧芷莜看着漸行漸遠的龍攆，心中下定決心："就是現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