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您回來了。"
殷常今日一早就入宮去與自己的女兒商議對策了，想讓殷昭儀對皇帝吹吹枕邊風，好讓顧丞相無法隨行。這樣，他們或許還能再遮掩一陣子。淮王陳安已經略有些觸惱陳千暮的眉頭，殷氏一黨表面上看起來風光無限，但以殷常混跡官場幾十餘年的敏銳嗅覺，十分敏感地發現到陳千暮的細微變化。 所以，琢磨着來自己女兒這邊打探打探口風。誰成想，剛聊上沒幾句，就有人傳話說甄婧娥的公子冉失足落水了，殷昭儀沒辦法只能去看望，就讓殷常先回來了。
一路上，殷常都在盤算自己的處境，他知道，只要讓顧琨成功隨駕，汝南‘行宮‘之事必定暴露無疑。放在往日還好說，前幾日陛下剛剛頒佈詔令，嚴厲制止大小官員們沉迷享樂，耽誤國政，違者輕則貶官罰款，重則發配充軍。自己和淮王，不是正好撞到槍口上。而且，最重要的是，汝南一帶還埋藏着一個更深的秘密，這個秘密，足夠致全族於死地。
他決不能讓殷氏一族的百年基業，毀在自己手裡。
殷常臉色發黑地"嗯"了一聲，思略了一下，吩咐道："去拿着我的符印上一趟衝凌山。"
衝凌山位於長陵近郊，原本山上有一道觀，傳說是古人羽化成仙的地方，後來有一雲遊四方的道士在此道觀安住下來。此道士以山爲名，號稱衝凌道長，算盡天下不能算之事。可惜這位衝凌道長脾氣古怪，只有投緣者方可得卦象一二。
說來殷常與衝凌道長也有一段奇遇。當年殷常還在兵中歷練，行軍至平城，他官位不高，家世背景卻不低，往日裡都是些閒差。偶有一日在村子裡閒逛，救起一落水女子。而這落水女子就是衝凌道長得俗家妹妹。當時，殷常並未把鄉野村夫掛在心上，直至十年前，二人在長陵城中相遇。衝凌道長感其救妹恩德，特給了殷常衝凌符印一枚，可算天地萬象。
大司馬府上的管家，見殷常一臉不滿的衝回府中，心中就知不妙。但誰讓他收下前些天進府養傷的農夫贈予的一枚玉佩，只好硬着頭皮上前畢恭畢敬地對殷常說："是，小的即刻去辦。大人，前些日子您帶回府中養病的那位農夫說要見您。"
殷常回憶了一會，纔想起那位‘市井無賴‘："他怎麼還在府中，養好病就趁早趕出府去。我哪有空見他。"
管家從袖中掏出封信遞給殷常："大人，那農夫像是預料好了，您不會去見他。所以他交給我一封信，說您讀了信之後，自然會去見他。"
殷常不耐煩地打開信，字體飄逸有力，上書：汝南事態，千里加急。殷常把信攥進手心，揉成了一團："他、人在哪裡？"
"回大人，他說在書房等您。"
話音剛落，殷常便急匆匆地往書房走去："你不用跟着了，你快去衝凌山，今日必須討個結果出來。"
殷常行至書房門前，沒有直接進去，反而瞧瞧躲在半掩的窗子後面，手裡握着一把短匕首。他透過窗子看見，之前被他救回來的農夫正背對着他，站在書架旁，手裡捧着本書讀的津津有味。
"殷大人，自己的家裡也要東躲西藏麼？" 男子突然發聲
，嚇了他一跳。
殷常把匕首藏於袖中，推開半掩的房門走進去，厲聲喝道："書房從來都是上鎖的，你是怎麼進來的？"
男子轉過身來，原本髒亂的髮絲規矩地束於頭頂，身上也穿着藍色蠶絲長袍。清風玉樹，翩翩君子。殷常訝異與男子的變化，暗忖，他果然不是普通人，只是不知他爲何要費盡心機混入大司馬府。所謀何事？
男子自信地望着殷常，但笑不語，示意他看手中的物件。
殷常看清楚之後才發現，男子手中握着一根銅絲，有些哭笑不得地說："看起來公子倒是個熟手。只是不知道，公子究竟何人？爲何要費盡心機混入我府中。"
"我是何人，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是來幫你的。殷大人。"男子突然執手行禮。
"呵，幫我？我有何事，需要你一介白衣來幫忙。"殷常自然而然地坐於榻上。
男子對他的無理也不惱怒："大人若是不需要我的幫忙，也不會急匆匆地趕來見我了，不是麼？"
男子心裡明白，此時他越是淡然，他便越是着急。只要自己一直處於上風，那麼合作之事就是水到渠成的結果。
"好，你說你要幫我。我爲何要信你？"
男子自顧自地端起手邊的茶杯："大人剛剛是進宮了吧，與昭儀娘娘商量時，正巧趕上公子落水，纔會悶悶不樂地回來。我沒猜錯吧。"
殷常心中一驚，按理說他進宮見他女兒殷素婧這不算秘密，但他怎麼會知道公子冉落水事件。此乃宮中秘聞，知之者甚少。
男子看殷常略有異常的面色，就知道自己猜對了："我還知道，大人是在爲淮王陳安之事煩惱。可惜啊，人家淮王可是在溫柔鄉里玩的歡實着呢，絲毫不顧大人的死活。"
說來此事，殷常也生氣。自己現在東奔西跑，爲了保住他們二人的項上人頭可沒少費功夫，結果呢。淮王陳安自打回京以來，這麼多天，日日尋歡作樂，夜夜流連於歌坊酒肆。根本不把此事放在心上。
就連剛剛殷常特意去風柳園找淮王商量，都被人家一口回絕。也不知道是誰惹下的簍子。一想起這事，殷常就一肚子的火。
突然，殷常轉過身來，他迅速地甩出匕首，匕首發出破空之聲，‘噔——‘的一聲，釘在男子的腳邊："說！你到底是何人！從何處知道這些！要是不想說，就永遠別想走出這間屋子。你記得，我讓一個人悄無聲息地在長陵城中消失的本事，還是有的。"
男子被嚇了一跳，心裡‘咯噔——‘一下，表面上還是撐着淡然的微笑："在下坤南山方士仁言，雲遊至此處，見大人頭頂黑氣繚繞，疑有牢獄之災。所以特來相助。"
殷常冷哼一聲，走到男子面前："你不是方士。"
"那大人覺得我是何人。"
"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有沒有人曾經告訴過你，知道的越多，死得就越快。這世間，唯一不會泄露秘密的，只有死人。" 殷常陰冷冷地看着男子，步步逼近。
男子的額頭上滲出一層薄汗，他努力定了定心神："您是不是還在等待衝凌道長的消息？我若告訴
你，現在山上應該已經血流成河了呢。"
殷常有些發慌了，他抓住男子的領口："你究竟還知道些什麼！！"
"我說過，我是來幫你的。"說着，男子從殷常的手中掙脫出來。"衝凌觀被毀，朝廷必定介入調查。那麼此時，殷大人與衝凌道長的日常往來交易可就要大白於天下了。"
雖說算命看卦之人比比皆是，但這位衝凌道長算的卻是他人之事，比如後宮嬪妃晉位，朝堂政治升遷，都逃不過沖凌道長的一掐一算間。殷常才得以次次都押對了寶，避的過禍，步步高昇。
而報酬則來得更簡單，衝凌道長好色，人盡皆知，以收盡天下美色爲人生第一大願。長陵是天子腳下，不能多行不義之事，招人耳目，所以汝南‘行宮‘就成了衝凌道長的享樂之所。
男子看着殷常微微慘白的臉色繼續說道："到時估計殷大人也就等不到汝南事發了。照此說來，也是好事一樁啊。"
"不會的，我已經派了管家前去，他看到衝凌觀被毀，肯定會趕在官府之前搜出往來信件。"
男子嗤笑一聲："沒用的，據我所知衝凌觀機關重重，沒有密匙強行闖入只會被射成刺蝟。"
殷常知曉衝凌觀防衛森嚴，機關致命，要想不經允許從中取出東西來，那簡直是比登天都難。男子看着殷常繼續慘白的臉色，從懷中掏出封信："這裡面記載的是衝凌觀的內部結構圖，以及全部機關。足夠貴府管家毫髮無損地取出大人的信件。"
殷常定了定神，含笑着執節行禮："殷常謝公子救命之恩。"
男子突然發笑："我可沒說給你。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是何人麼？"
"公子高才，若是想害我，我早就身首異處，又怎會留我盤旋至今。"
男子滿意地點點頭，似笑非笑："廊峰明月兮，椒房朱邸。"
殷常略微思索，發現不得要領："在下才疏學淺，請公子明示。"
男子吹起額前碎髮，把玩着手中的信件："你若是再不發信給管家，恐怕明日你殷大司馬的門口就要站滿府衙的人了。"
殷常並未上前接信，反而上下打量着眼前自稱‘仁言‘的藍衣男子："公子對大司馬府有再造之恩。但無功不受祿，不知在下能幫的上何事？" 殷常看得出，此人必是哪家的貴人，別的不說，單說那儀態風範，就可看出此人出身名門。第一個讓他看出來的破綻，也正是此男子即便打扮成農夫模樣，但仍舊時刻不忘整理衣冠，禮儀周全。
仁言點點頭："在下確實有事想請大司馬幫忙。"
"但說無妨。" 殷常做了個‘請——‘的手勢。
"在下如今身無分文、無處可去，望大司馬可發善心收留一二。"
"僅此而已？"
仁言眼中滑過一絲算計："僅此而已。"
殷常拿過信，撫着鬍子哈哈大笑："我府中別的沒有，空房間倒多的是。公子若是想住，住上三年五載都不成問題。"
二人擊掌爲盟。窗外飛過幾只白鴿，樹葉沙沙作響。
"至於汝南之事，俯耳過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