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周炎嘆了一聲兒,道,“不瞞你說,今晚我是一夜未眠……哎……我在想,如何能讓你一點兒罪名也不揹負?畢竟即便周家起兵,百年之後青史之上,周家是你外祖家的這事兒,還是清楚記着的,後人一看,便知這其中的蹊蹺。當然,這也是爲了周家……”
“有些事情啊,還真是越到近前,才能想出那最適合眼下情況的應對來……你想想,明兒我以爲庸王討公道爲名,就在獵場上,當着與獵百官的面兒再提起今晚的事,情況上給你一個交代,依着禮法處死宸王,皇上會怎麼說?”
庸王沉默半晌,道:“還能怎麼說?當着百官的面兒,自然也不好太護着宸王,但卻也根本不可能處死宸王,只能說回頭兒徹查一番,再做定奪。”
“正是”,周炎道,“可這事兒在百官心裡,卻是記下了。如果獵場上靖王‘不小心’殺了皇上,他們會不會以爲,這事兒和我的奏請有關?會不會覺得是宸王畏罪先下手爲強?”
周炎自個兒點點頭,道:“自然,即便有人這麼猜測,卻也不會真的這麼說出來。但朝堂裡、御林軍中,我們的人也不少,如果我們讓這些人先起頭兒呢?對宸王的討伐,豈不是更明正言順了些?”
周炎耐心勸道:“你想想,是我們以討公道爲名做逼宮的事、逼迫皇上退位讓賢爲好,還是把這謀逆的罪名推給宸王爲好?是直接殺了皇上再做圖謀更容易,還是讓皇上傳位給你更容易?而且之前你的打算,不也是如果皇上寧死不肯給你帝位,你便一不做二不休麼?你細想想,皇上怎麼可能傳位給你?其實到頭來,還不是一樣的結果?只有除掉他,你才能登上皇位……”
庸王沉沉的聽着,心,和他的臉色一樣沉。的確,他早也知道,父皇不會傳位給他,所以這最壞的情況,還是很有可能發生的。他早也就做好了弒父的準備。只是……原來他給父皇的機會,並不只是今兒晚上這一個,而是在最後關頭之前的那一個。
不免覺得自己可笑至極!怎麼就這麼搞不清楚狀況呢?居然還在心底裡奢望父皇能讓位給他、而且在讓位給他之後,也就消消停停的做太上皇了。這怎麼可能呢?
其實他根本不應該有這個念頭兒,不是麼?一開始,他就應該只打着弒父的念頭兒。如果一開始就打着弒父的念頭兒、如果不是一開始就在心底裡對父皇有期望的話,在林中動手兒的事,他未必想不出來。
可週炎,一開始便是揣着要必然要殺了皇上的心思的。只是沒敢直接和他這麼說,而是指引着他一步一步來。
不得不說,其實外祖父這邊的打算……都是對的。
因爲在這件事上,外祖父是全然站在論理兒的立場上,而不是論情。只有論理兒的人,頭腦纔是清醒的。
“外公,其實這主意,你不是剛想出來的吧?而是一開始就想這麼做。”庸王笑道。
他也不能讓周炎以爲他是好忽悠的傻子!別以爲這些算計他看不出來!
周炎笑笑,道:“你這孩子啊……就是多疑。但是咱們現在討論這些,可還有什麼用處麼?”
周炎看了眼天色,道:“眼見着就要天亮了,巳時一刻狩獵,留給我們謀劃的時辰可不多。更何況,明兒有這樣的大事,好歹也要養足了精神不是?我看我們還是儘快定下來到底該怎麼做,然後只管去休息便是。”
庸王笑道:“勞外祖父操心啦……的確,這時候,咱們是該只在意怎麼做,而不是計較前事。只是這樣的算計,以後可別再有了。若不是緊要關頭,萬一被我察覺到了,靜日漫長,咱們少不得要仔細論一論這番算計。”
“呵呵……”周炎乾笑一聲兒,點點頭,算是應了下來。
庸王的話很明顯,是說這次的事兒不多做追究,是因爲他以大局爲重,這才寬宏大量饒恕了他。但下不爲例。
呵呵……這話說得多囂張啊!還沒事成呢,就已經擺起皇帝的派頭兒來了!
只是此時,就且讓你囂張着。我還真能和你這毛頭小子一般計較不成?現在有你囂張的,以後就有你哭的時候。日後你便知道,什麼叫“薑還是老的辣”。
庸王也知道周炎答應得不痛不癢、過嘴不過心,完全是在敷衍他呢。但他只要把意思表示到就行了,暫且沒有功夫多做計較。現在他要定的是,到底該怎麼做。
其實已經知道該怎麼做了。那就是……一不做二不休。
無毒不丈夫,是自己死,還是讓別人死?自然要讓別人死。
庸王狠狠想完,卻是並未馬上給周焱答覆,而是等了一會兒,才道:“若是明日在林中行事,可有萬全的準備?”
周炎笑道:“準備自然做得周全,但卻也不能保證一定萬無一失。只是若失手了,又和咱們有什麼關係?那箭,可是靖王的箭。”
“外公也不是不知道,每人的箭上都刻字,一是爲了好計算獵物,二是爲了防止混入歹人。且每個人的箭都是有數兒的,每人五十發,若是有多出來的,豈不是一算便知?我們僞造靖王的箭,只要命人在林中搜一搜靖王的箭、再和他身上剩下的箭一算,他那邊不就好辯駁了?”
“呵呵……”周炎一笑,從庸王的褥子下,拿出了一支箭,“這就是靖王的箭。今兒晚上,已經有派箭的奴才將明日用的新建箭送到每人的房中,靖王的房中自然也不例外。趁着他在你房中宴飲的時候,我讓人偷了來。此時他的箭,只有四十九支。只要明兒出發前,你一早兒去找他,讓他沒工夫查數量就行了。”
庸王沉沉地看着周炎手中的箭,笑道:“外公準備得,真的好生得當啊……”
周炎也看着手中的箭,輕輕擦拭了下,道:“拉弓沒有回頭箭哪,不得凡事謹慎些麼?”
“這是其一”,庸王道,“即便真的能把這事兒推給老四,萬一不成,難道我們還不謀事了?就此收手,可是太可惜。”
“萬一不成,我們再繼續以今晚抓到的事情相逼迫。這一計,是上計,但若上計不成,我們還有中計不是?”
“只是我怕,父皇這兒會有所準備”,庸王道,“出了這樣驚險的事情,父皇一定班師回朝。一旦回朝,我們可就沒有動手的機會了。”
周炎那雙鷹眼狡黠的一動,笑道:“自然有法子讓咱們能明正言順的,在皇上班師回朝之前便動手。而且趁亂動手,收效還能挺不錯。”
“哦?什麼法子?”庸王問道。
“呵呵……”周炎捋着鬍鬚,眼眸裡精明的光,看得庸王不寒而慄……
……
匯賢居里,秦穎月正拽着被子低低哭泣。
此時房門緊閉,張福海和織星都已經回去了,只剩下卓酒在外頭守夜。秦穎月是個要臉面的人,也不好意思大聲哭泣,只是這般低低地啜泣着,卻也聽得人心內悽然,着實不忍。
宸王只能坐在牀邊兒嘆氣,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爲好。只能等她哭完了,再曉之以理,讓她先回自己屋子裡去。
秦穎月哭了一會兒,見宸王不問她也不安慰她,心裡自然極其不舒服。可卻又不能埋怨宸王對她漠不關心,因爲今時已非彼時,她已經再沒有和他撒嬌的底氣了。他愛她,就是她的底氣。可現在,他不愛了。
秦穎月只能主動恨聲道:“宸哥,你一定要爲我討個公道!一定要讓庸王付出代價!”
宸王點點頭,道:“大哥這事兒做得實在太過分了,你放心,來日方長,本王一定會讓他爲今日的事情向你道歉。”
“我不要他道歉,我要他付出代價!”秦穎月已經恨得牙癢癢。
其實她對庸王,並沒有多恨。她知道,庸王害她,可並不是針對她。如果另一個女人能在宸王這兒有這樣的牽扯,他也一定會對另一個女人這麼做。但是藉着這個開會,她必須和庸王劃清界限。
“是他毀了我!都是他害的!如果當年不是他強要我,我們怎麼能……”秦穎月哽咽着,“我們怎麼能落得今天這樣的地步?我們……宸哥,都是庸王給害的!都是他給害的!如果不是他,我就會到你身邊去……”
“或許你看在我這麼愛你的份兒上,也就不會娶容菀汐了。或許你不得已娶了她,也不會對她好。可是現在……宸哥,你知不知道,我心裡苦啊……可是我不敢和你說,甚至一絲表露也不敢有……我明知道你不再愛我,我卻不敢去爭取,我只能看着你對別人好,我只能把你推向別人那裡……”
“可我真的不願意啊……宸哥,每次你去容菀汐那裡,我都心痛得恨不得殺了我自己!我寧願死了,我也不願意看着你去愛別人!你若心裡不愛她,單只是快活,我是不會介意的。我向來知道你喜歡風流快活,我怎忍心讓你忍耐着?可你爲什麼要那麼在意她,爲什麼要把心也給她?宸哥,你說過你只真心對我一個好……你說過的……”
聽得她這般哀哀悽悽的哭訴,宸王心裡又豈能好受呢?可,他卻是連一句勸解也說不出。也許,即便沒有庸王,他們之間也不會長久。他很清楚自己的心,年少衝動的喜歡,和成熟之後的愛,是完完全全不同的。他很清楚,什麼纔是真正的“愛上了”。
那是平淡日子中的細水長流,那是除了她之外,再不想和別人攜手。那是一想到今生沒有她,就會前所未有的恐懼孤獨。
不曾擁有便不會害怕失去,正因爲他擁有過有她陪伴的好,體會過有人體諒、有人分享的美妙,便再也受不了一個人踽踽獨行。縱然他身邊會有很多人,但他很清楚,這世上,沒有任何一個人能替代她。沒有靈魂的交流,再多的言語,不過如同風聲一般寡淡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