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在足足考慮了有半個時辰之後,秦羽開口道:“既然娘娘是從我丞相府裡走出去的, 如今娘娘有求,只要能做到的,老朽自當盡力便是。”
秦穎月一笑,道:“好,那以後若有什麼事兒,可少不了要勞煩父親了……父親答應了盡力,可務必要‘盡力’。而什麼樣算作盡力、什麼樣算作不盡力,是本宮說的算,而不是父親說的算。父親可明白?”
秦羽雙目欲眥,豈能回答她這教訓一般的話語?只是冷哼一聲兒,拂袖起身。
“父親可別想着耍花招……本宮若沒本事看住了秦穎萱,豈敢和父親說這些?一旦父親想要耍花招,只怕父親救走的,只能是一具屍體。”秦穎月卻是不依不饒地含笑說道。
“老朽向來言而有信,娘娘不必擔心。”秦羽冷冷甩下一句,便闊步向房門而去。
秦穎月一笑,悠然起身,隨着秦羽出了門兒。
壽宴之時,仍舊是一家人其樂融融地假象,秦羽和魏氏着意冷落秦穎月,但無奈秦穎月是個臉皮極厚的,縱然被人冷落,聽着他們一家人說話,卻也能笑得相當開懷。
這一番壽宴罷了,秦穎月故作微醺的模樣,由着小桃和小寧子攙扶着,上了一直等在府外的轎子。秦氏一家人自然還是要送出門兒來。這一次,秦穎月故作微醺,竟是連面兒上功夫都沒做,直接上了轎子,揚長而去。
“老爺,那賤人叫你去書房,和你說了什麼?”魏氏道。
秦羽看了秦穎萱一眼,道:“無什麼要緊的話,回頭兒再說。”
……
回到霜露閣中,打發了小寧子,秦穎月便立刻換上了清醒的臉色。將小桃叫到梳妝檯前,一邊兒讓小桃給她卸掉頭上珠翠,一邊低聲問道:“今日事情可辦得穩妥?可讓小寧子起疑心?”
“回娘娘,並不曾”,小桃道,“不過剛在府裡轉悠了一小會兒,奴婢便說和他走在一處無趣兒,分開來走了。小寧子也並未攔着。奴婢遇見趙大人之時,特意四下看了的,見周圍的確沒人兒,這纔將咱們寫好的吩咐交給了趙大人。趙大人塞進了靴子裡,定然不會外露。”
“如此便好……”秦穎月嘴角一勾,道,“咱們就等着看好戲吧,容菀汐的好日子,怕是到頭兒了。”
對於今日的成果,她真的很滿意。
……
清晨天空如海、藍澄澄地一望無際,朝陽明亮,清風徐徐,端的是個好天氣。
皇上打開窗子伸了個懶腰,道:“今兒這日子,最適合去山上了。朕已經安排好了,等下了朝,朕隨你一起去。”
“好。”容菀汐帶着睡音應了一句。
昨兒也不知怎的,他忽的胡鬧起來,非要……容菀汐心內反感,但卻耐不住他的火熱,不知怎的,也便隨着他胡鬧起來。果然肌膚相親最能拉近人心,今日醒來,便見他這般好心情。可容菀汐卻不能因他的好心情而也跟着舒坦起來。
若是在往日,她或許會犯了糊塗,但今日卻不會。因爲今日,是知秋的頭七。
而且她是再不想要被他的陰晴不定給左右了心情去。
果然,還真被容菀汐給猜中了,皇上還真是陰晴不定。在愜意了會兒後,早膳之時,便又是一言不發。果真做到了“食不言”。
用早膳,又急匆匆地趕去上朝,也沒有與她說多餘的,不似從前那般綿綿留戀。
宮裡是不允許燒紙錢的,但內務府卻會提前準備出一些上墳用的紙錢來,免得主子們要用之時抓了慌。皇上走後不久,一早兒內務府便將貼着破厄符的一個麻袋子送到了漪瀾宮裡,看來是皇上吩咐好的。
看着這些紙錢,初夏不免又是鼻子一酸。容菀汐在屋裡給知秋收拾了幾件她平日裡最愛穿的衣裳,不多時,御膳房又送來了幾樣知秋平日裡愛吃的糕點。這是昨兒皇上問她的,因着是給知秋,她要的也痛快,把能想到的知秋喜歡吃的,都說了出來。
收拾好了要帶的東西,本以爲還要等好久皇上纔回,卻不想皇上今日回的這樣早。在漪瀾宮裡換了便袍,剛換好,內務府派來的馬車便已經到了漪瀾宮的宮門口兒。可見一應時辰,皇上都算得得當。
容菀汐心內感念,嘴上便也不藏着掖着。出門兒之前,給皇上輕施一禮,道:“多謝陛下。”
“走吧。”皇上見不得容菀汐和他這樣疏忽,一擺手便出了屋兒。
容菀汐緊跟着皇上上了馬車,到潛邸門前,卓酒也跟了上來。一路寂靜無言,到了松山山頂的新墳上,卻仍舊安靜。只是有條不紊地擺了貢品、燒了紙錢和衣物。除了初夏和卓酒默默垂淚之時偶有的幾個抽泣聲之外,再無其他聲響。
容菀汐的眼淚,始終含在眼睛裡,不曾流下。
眼淚最是無用,她早就清楚。
如今知秋已經去了七日,她的悲痛猶在,但卻已經痛得麻木了。每一次想要開口喚知秋,忽然想到她不在了;每一次想要給她留好吃的,忽然想到她不在了;每一次一回頭兒,她不在了……久而久之,也就習慣了。
皇上並未上山,而是等在馬車裡。自然,身爲九五之尊,豈有給奴婢上墳的道理?豈不是壞了國祚風水?但他沒來,卻不代表他的眼睛不在。此時容菀汐的身後、新墳不遠處,蒹葭、雷停、追風、敬雨,都在。只是他們躲在暗處。若不是樹林中的一個人影兒暴露了,容菀汐也不能知曉。稍稍一細想,便不難知道是他們了。因爲御前侍衛們的功夫再好,卻也只是蠻打的拳腳招式,能做到這般悄無聲息,必定輕功卓絕。且細看去,人頭之影有四,應該是他們四個人無疑。
雖然只有他們四人,但他們四個的輕功和武功加起來,便是她有十根翅膀,也不可能逃得出去。
幸而這一次,她根本就沒想要逃。
她也想要讓皇上知道,她的心是屬於他的、他的擔心和警惕是多餘的。然後,待他放鬆警惕……她還是要走。她必須親自去雪國一趟,她必須要找到孃親!
冷靜下來,容菀汐知道那具燒焦的屍體,定然不是孃親。皇上和初夏說的都有理兒,若是想要讓人知道死者是誰,何以燒得面目全非?而既然不想讓別人知道,爲何不帶走?所以這只是慕容焰耍的花招,嚇唬她的花招、警告她的花招。想要讓她從這具焦屍上,看到她母親可能有的下場。
既然慕容焰已經把人帶走,她就不能再要求皇上什麼。難道還能讓皇上追上去、非要借兵給他?自然也不能讓皇上出兵去攻打雪國以幫她救母親,國與家,她還是分得清楚的。她的孃親是孃親、將士們難道就沒有孃親了嗎?
雖然諸國混戰早晚會來,但她不希望在這之前,讓一些無辜的將士犧牲他們的性命。
她自己的母親、她自己救。
命是母親給的,即便爲母親而死,也是她的本分。
火焰漸漸小了……最後,新墳前只剩下一捧灰燼。
“知秋……”容菀汐輕輕喚了她一聲兒,“姐姐走了,待到爲你報了仇,再來看你。”
如若不然,她是沒這個臉面再回來了!
“知秋,你放心,小姐一定會爲你報仇的。你自己在那邊,可千萬要好好兒的啊……”初夏哽咽道。
卓酒沒說什麼,只是深深地看着知秋的墓碑,眼中,有堅定的神色。
“走吧,想來陛下朝政繁忙,莫要讓陛下等太久了。”容菀汐道。
初夏點點頭,跟上了知秋,卓酒也隨即跟了上來。
一路無話,順順當當地回到了宮裡。皇上卻是並未跟着她回漪瀾宮,而是去了御膳房,想來是要問雷停他們,在山上看到的,她的反應如何。
晚上皇上的態度,便印證了容菀汐所想。皇上果然派了人暗中跟蹤她,也果然在事後詢問了他們幾個。因爲皇上回到漪瀾宮,雖然並未撤了門口兒封宮的侍衛,但心情卻是好了很多,主動與她攀談起來,言語之間,自然而然地流露出親暱。
如今容菀汐只想要靜等消息、平靜度日,自然是皇上怎麼着,她便怎麼應着。如若半個月,皇上派出去的人還一點兒動靜都沒有,她便不能再等了。
其實她只是想要短暫離開而已,只是想要將自己家裡的事情處理完,再回來好好兒陪伴他。可不知爲何,竟然總覺得,這就是他們最後的半個月呢……
莫問前塵來日,今朝有酒今朝醉吧……到底,她還是貪戀他的溫柔。
……
時光如水,逝而不歸,轉眼間便是三月末。
京都城裡已經花開,邊疆容城卻是柳樹方零星抽出幾個新芽。但今日的將軍府,卻有煥然一新之景。
門口兒,家丁們剛掛好了一個嶄新的匾額,上書:“將軍府”三個大字。
蔡妙容帶着丫鬟站在門前看着,點點頭,道:“很好,這次不歪了,總算正了。”
“夫人,奴才們可辦完了差?”一個頗有些膽色的中年家丁,並不怎麼恭敬地問了一句。
原本掛得好好兒的容府,怎的就非要換了?這匾額雖然新,名字雖然得宜,但他們瞧着,卻總有些生分。
“將軍!”話音剛落,忽見從巷子口兒拐進來的翎王,一應奴僕忙施禮問安。
“老爺。”蔡妙容也緊跟着施禮,卻不似家丁們這般慌亂,而是笑意盈盈,平平穩穩的。
在邊疆,他是大將軍、她是將軍側夫人,他不允許她稱呼他爲殿下。
“一大清早的,這是做什麼呢?”翎王看着被隨意扔在地上的寫有“容府”二字的匾額,又擡頭看了看頭頂的新匾額,問道。
“妾身瞧着這匾額太破舊了些,想着春來新氣象,換個新的,以去一去去年的戰亂之氣。”蔡妙容道。
“邊疆原就是戰亂之地,去了戰亂之氣,也便去了將士們鬥志。難道夫人是想亂我軍心?”翎王沉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