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守真只覺那聲音,卻是詭異異常,明明聽上去像是他這數百載光陰之中,聽過的最優美的聲音。那種聲音之所以優美,卻又不單單是因爲聲調和聲律之美,其最爲緊要之處,乃是讓人從那種聲音之中,能聽出一種讓身心都極爲舒服的感覺。
但是這種舒服感覺之外,卻是自有一股魔性,那是一種能攝人魂魄的魔性,顧守真修行數百載,本來最引以爲傲的便是心志堅韌,但是那道聲音甫一入耳,顧守真卻覺得自己整個心神卻都是爲之一振。心下雖然仍是憂慮萬千,但是口中,卻是不自覺地說道,“你便是神魔之子,”
他話語一出,卻真個人都是爲之一愣,這本不是他心中所思,況且,他對這神蹟之中的一切都是一片模糊,又怎知道什麼神魔之子。不過,他心下卻是隱隱覺得,有一股莫名的力量,卻是引導着他來到這處地方,而之所以引導他來到這處地方,也便是爲了這隻聞其聲,未見其人的神秘人。
就在他心思千百轉之間,卻見那鼎身之中的萬千琉璃色彩和耀眼光芒,卻是瞬間消失地無影無蹤。然後從鼎身之中,卻是緩緩向外飄出,一個身形只有數尺有餘的侏儒小人。那侏儒小人,身形不斷向半空之中飄去,直飄到顧守真身前三尺之處,才緩緩停止,此時,卻是與顧守真雙眸平視。
顧守真凝定下心神,細細打量起,眼前這個鼻尖幾乎碰到自己鼻尖的侏儒小人,這侏儒小人身形雖然極小,但是顧守真卻是清清楚楚地看到這侏儒小人五官面目,和臉頰之上的神情。這侏儒小人,面目五官都是精緻,只是眉宇之中,卻是帶了一絲淡淡的煞氣。而且,眉間正中,卻是有一條極小的裂縫,遠遠望去,卻是如第三隻眼睛一般。
那侏儒小人,見顧守真目光向自己凝視而來,卻也是雙眸微轉,淡淡望了顧守真一眼,才漫不經心地說道,“你也不必驚訝。這也本不是什麼驚天之事,只不過,我在天界之上,不小心放走了一隻和仙人魔鬼四族有着極爲重要關係的妖獸,然後被人暗算,憑藉父親和母親,所殘留在天界之上的一絲護體神氣,這才墜落凡間而來。”
他每說一句話,顧守真的嘴巴便張大一分,他這段話堪堪說完,顧守真的嘴巴,張大到,似乎已經能吞下一頭牛的大小。這神魔之子,到底是什麼禍害,放走一隻和四族有關的妖獸,然後差點魂飛魄散這樣的事情,在他看來,竟也算不上什麼大事。顧守真心底暗自悱惻,算不上什麼大事,那把我牽扯到其中幹嗎。
那侏儒少年,似是知道顧守真心中所想,卻是微微一笑,擡起他不盈一寸的手指,打了一個響亮的響指,嘴角邊扯起一個詭異的笑容,直把顧守真看得發毛,這才緩緩說道。
“你也別想逃脫不了干係了。你所修行的乃是三清真元心法,應是從仙界三元真君之處傳來。而三元真君,便是仙界現在所存的唯一仙君,也定是他以心神與你相通,指引你前來,助我完成今世所遇劫難。你乃是人間俗世,修行三清真元心法,最有望羽化飛昇之人。那句你們人間佛教那些禿驢最常說的一句話,是什麼來着。”
顧守真只覺腦中嗡然一響,這神魔之子真是不同凡響,真是句句語出驚人,這少年應是一直在天界仙境之中修行,怎地,連這人間的俚語都能通曉。難道神魔之子,果真是,諸事都曉之人。還未等他心中的這點膜拜之心,冉冉升起,那侏儒少年口中說出的一句話,卻是立馬澆滅了他心中的這點想法。
“奧,對了,就是,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你說,這羣禿驢是怎麼想的,三界自然是早有劃分,該是妖魔鬼怪入地獄。我上世入凡間之時,聽一個小和尚,唱起一句歌謠,‘山下的女人是老虎’。那是,我還是如在霧裡雲中,現在才知道,這羣禿驢之所以叫禿驢,應該是腦袋被驢踢過的。幸虧,三元真君,指引你前來接我。要是換了一羣禿驢,我倒是真不知該怎麼好。”
顧守真只覺自己腦中翁然作響,似乎這一刻,倒像是他自己的腦袋被驢給踢過了。他完全不知曉,這神魔之子,這堪稱鬼神的思維,到底想表達什麼意思。但是,他這般無奈之下,心底卻是猶自涌出一種莫名的感覺,那種感覺,卻是告誡他,這神魔之子這看似雜亂的一番話之後,似是隱藏着什麼天機。
就在顧守真絞盡腦汁,也沒想通那天機是什麼的時候,那神魔之子,卻是面上神情一肅,緩緩說道,“這事卻是說來話長,但是卻也並不複雜。簡單來說,就是因爲,萬年之前,鬼族發動的那場叛亂,致使三界之中,神鬼魔三族,都是損失殆盡。本來,天界之上還殘存連我在內的四人,但是因我不小心放走那妖獸,又被那人陷害,因此,這仙界之上,卻是除了三元真君以外,再無他人。”
他話語微微一頓,繼續說道,“三元真君,本就是行將就木之人,怕是再也撐不過多久。況且,那人心智已變,應該也並不會放過三元真君。如此,仙界之上便會再無一人,到那時,應是三界失衡之時。那人,也定會,在那個時機,來到人間,進入煉獄塔,喚醒魔族和鬼族,破去禁止,那也便是天道將傾之時。”
那侏儒少年,目光在顧守真面目之上緩緩掃過,卻是一時之間沉默不語,許久才長嘆了一口氣,又面有憂慮地說道“三元真君,引你前來,便是讓你與我相見,讓我告知你這些事情的原委。你要做的便是,阻止他破開‘煉獄塔’,並讓我的轉世,提前一步,進入‘煉獄塔’,如此方能阻止天道將傾。”
他話語微微一頓,目光望向被濃濃瘴氣,環繞的原野四周,面目之上一絲黑氣卻是倏忽掠過,淡淡說道,“三界之中,自有冥冥天意。既然我註定要在此世輪迴,很多事情便都是強求不來的。有些事情,須由我轉世到人間的少年,自己獨自來完成。非到萬不得已,你不得泄露天機。否則,便不僅僅是,天道將傾這樣的事情了。”
“至於,你要做什麼,我卻是也並不知道,我臨墜入凡間之時,只聽到三元真君說了四個字,‘與虎相伴’,至於這四個字,是什麼意思,就只能靠你自己去領悟了。對了,還有一件事,要告訴你,那便是,我口中所說那人,也在這一刻降落凡間,只是他也會如我一般,再過數刻,便前生前世記憶全無,非到三界失衡之時,不會記起他自己的身份。”
他一語說罷,卻是面上神色又緊了幾分,他驀然回身,向後望去,與此同時,周身光芒卻是猛然爆射,兩道如白晝般耀眼的光芒,卻是貫穿而出,直向百丈之外延伸而去,許久才緩緩消散,只聽他低聲嘆道,“這番驚變,竟然也捎帶着,改變了這個人間的帝王運起之數。如此,我所轉世的這少年,怕是經歷的磨難定然,比我預想的更多。”
顧守真聽他語氣之中,盡是悲涼悽楚,也不禁一時感同身受,正要出言安慰他兩句,卻聽那侏儒少年,又是長嘆一聲,身形緩緩轉了回來,臉上盡是一副悵然若失的神色,口中卻是喃喃說道,“唉,真是自作孽,不可活。早知道,這九頭妖獸,有這麼多牽連,我換另外一頭,放出來啊。”顧守真,頓時,節操碎了一地。
兩人一時無語,周圍這空曠原野,卻是一時陷入一片沉寂之中。許久,那環繞顧守真周身方圓數丈的光芒,卻是緩緩散去,頓時有無數嘈雜聲音,紛紛灌入到顧守真雙耳之中來。那無數嘈雜聲音之中,痛苦者有之,迷茫者有之,哀嘆者有之,悽苦者有之,傻笑者有之,卻是不一而足。正當顧守真疑惑之時,卻聽那侏儒少年,又是長嘆一聲,淡淡說道。
“這神蹟既生,這人間江湖也便不再是一片寧靜。在這神蹟之中,本來就是諸人因自己心境和心志不同,所見到的幻境也不同。這今日闖入這神蹟之中的這無數派別的人間修道者,今日即使僥倖逃生,也必定不再是之前之人。”
他雙眸微轉,見顧守真四下張望,臉上流露出一股緊張神色,卻是無奈說道,“好了,好了,看在你乃是助我度過此生劫難之人,那我便再冒一次天下之大不韙,救他們出去。只是,因果循環,今日良果,未必是他日善因。這點,休怪我沒有提醒過你。”
他嘴脣翕動間,卻是長袖一震,頓時風雷滾滾,四周瘴氣瞬間消失地無影無蹤,片刻之後,這四周原野之上,卻也是恢復如初。只留下無數,人間各個門派的修道者,目瞪口呆地對視着。
顧守真和那侏儒少年,隱在一團光芒過之中,顧守真看着那侏儒少年,整個身形卻是漸漸變得稀薄起來,知他所說的轉世之時辰,定是將要到來。他面色複雜地望向那侏儒少年,心中雖仍有萬千疑問,卻不知從何處開口。
又過片刻,那侏儒少年,卻是大半個身軀,都消失在半空之中,再有片刻,怕是都會消散無形,正在這時,卻聽那侏儒少年,又說道,“奧,差點忘了提醒你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