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十阿哥大鬧乾清宮後,就一直躲着我,有時遠遠看見他的身影,我還未動,他很快就不見了。他打算躲我到什麼時候呢?不禁有些遺憾,想想卻也罷了!從此後他能與真心喜歡的人長相廝守,已經足夠!我本就是他生命中的過客,即使他以後再不理會我,那又有什麼打緊?
而我是躲着八阿哥,能不見則不見。不是怨怪,當時初聞十四阿哥所言,的確心中難受,因爲他竟然完全否決了我對他的心意,我多年的憂思剎那變得多麼可笑?而且我已太習慣於他溫潤如玉的謙謙君子風範,潛意識裡忘了他在心計上是和雍正互較高低的對手,甚至下意識地苛求他的完美。
可靜下心來一想,人在氣頭上,誰說話不是帶着偏激?我對十四阿哥說的話不也是否定了他?最重要的是,自己又何嘗對他真正坦露過心跡,還不是遮遮掩掩的,甚至在相擁微笑時也藏着憂慮和不甘。自己都未曾做到,又怎能要求他人?
他有疑心,我又何嘗沒有?他對姐姐一見鍾情,兩年刻骨相思,婚後似有若無的情意,愛恨糾纏的真相,他對我真如他所說不是對姐姐的移情嗎?草原上的場景有幾個男子敢說真話?或忍心說真話?言詞總是容易說的,而自己的心卻總是騙不了的!而且他縱有疑心,只怕也是隨着我的舉止時強時弱,何況我敢自問自己一句,當時心底深處真就沒有絲毫四阿哥的影子嗎?
如果是現在的我,棱角被磨平很多,心境蒼涼很多,對世事無奈更多,妥協多了幾分,包容多了幾分,偏執少了一點,我和他也許結局會有不同!可回不去了!一切已如那個玉鐲,不管曾經多麼晶瑩剔透,光彩絢麗,如今卻已粉碎成灰,再多想又有什麼意思呢?一切的一切已經不能回頭!他和我都只能繼續自己前面的路。
想着四阿哥,嘴邊不禁浮起一絲笑,在這個紫禁城城中,我幷不是獨自一人,他願意傾聽我的恐懼擔心煩惱,提醒我未看清的紛雜局面,他願意坦誠以對,我不知道以後會如何,但至少現在是一個好的開始。想着他一次次的捉弄,又忍不住恨恨的,我在他面前似乎總是無計可施,落於下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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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康熙和幾位阿哥在水閣中賞荷閒聊。我捧出綠玉荷葉託碟,上放的琉璃小碗中盛着冰鎮好的紅棗藕粉布丁,康熙看了眼笑問李德全:"若曦有多久沒花心思做過東西了?"李德全想了想回說:"大半年了!"說完自己先嚐了一小勺。
康熙笑道:"看看她今日又有什麼新鮮花樣?"說着從李德全手中接過嚐了幾口,點頭道:"不錯!色澤晶瑩剔透,味道甜而不膩,入口即化!初嘗棗香濃郁,待最後卻只餘淡淡荷香。"
我忙躬身謝恩!康熙笑問:"還有嗎?給他們每人一份嚐嚐你的手藝。"我笑答:"有呢!只是再沒有這樣的綠玉荷葉碟,不那麼對景了!"
說完轉身示意玉檀端進來。玉檀端着幾套琉璃碗碟進來,我先給太子爺奉上,他伸手欲接,我裝着未看見,輕輕擱在了桌上,然後一躬身走開。給四阿哥端了一碗擱在桌上,禁不住嘴角帶着絲幸災樂禍的笑瞅了他一眼,他眼光淡淡,目注前方,恍若未見。轉到八阿哥身旁時,他正含笑看着四阿哥,我低垂着頭放下碗碟後,俯了俯身子後就轉到了十阿哥身旁。
待得給所有阿哥上完,各人開始食用,我立在康熙身後,看四阿哥剛一入口,就蹙了眉頭,瞬即眉頭展開,面色恢復如常,一小口一小口地慢慢用着。康熙笑問:"味道如何?"幾位阿哥都紛紛讚道:"確如皇阿瑪所言!"唯獨四阿哥沒有說話,康熙目注四阿哥問:"四阿哥,你覺得呢?"四阿哥回道:"兒臣也覺得甚好,正在回味,一時未顧及回答。"我趕忙低頭咬脣強忍着笑。
待康熙用完,我收了碗碟退出來,把碗碟隨手交給太監,快走了幾步躲開,捂着肚子就開始笑,笑得眼淚差點出來。原來忍笑也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待笑夠了,又趕忙回去,和玉檀備好茶,給各位阿哥奉茶。我靜靜立在康熙身後,只見四阿哥面色平靜,一面陪康熙笑談,一面一杯接一杯地喝着茶。我再不敢擡頭,只顧着忍笑。
待得李德全服侍康熙起身離開後,各位阿哥也紛紛離去。玉檀和我一面往回走,一面低聲道:"今日四王爺喝了好多杯茶!"我-噗哧-一聲,又開始笑!玉檀被我笑得濛濛,我揮手說:"沒什麼!就是今日開心!"
正走着,看到十三阿哥立於大樹下乘涼,我讓玉檀先行,快步走過去笑問:"四王爺呢?"十三道:"去更衣了!"我一聽又開始笑起來。喝了那麼多杯茶,是要去的。
十三笑問:"什麼事情讓你這麼樂不可支?"我笑得上氣不接下氣,斷斷續續地低聲告訴十三阿哥:"四王爺今日吃的點心裡我加了一些別人沒有的東西!"十三問:"什麼?"我捂着肚子說:"鹽!"
十三阿哥一聽,立即愣住,滿臉不敢置信,過了半晌,忽地也開始大笑,拍着腿道:"我說呢!難怪四哥是灌茶而非喝茶。哈,哈……天哪!你可真是包天的膽子,連四哥你也敢捉弄!還當着皇阿瑪的面!"我笑道:"誰讓他老是捉弄我?再說,若不當着皇上的面,他豈能由我擺佈?"話音未落,忽看到四阿哥正走過來,我忙說:"我走了!"說着就要逃,十三阿哥一把抓住我笑說:"有膽子做,就不要跑!"
我急得直跺腳,央求道:"他只怕現在正在氣頭上呢!你先容我避避!"十三阿哥猶豫了下,鬆了手,我忙拔腳就跑,未及跑出幾步,只聞得四阿哥冷冷的道:"回來!"聲音不高,我的腳步卻再也邁不出去,定定的立了會,耷拉着臉轉身慢慢蹭了過去。
我偷眼打量了一下,他和十三阿哥正並肩立於樹下,面色清冷,難辨喜怒,十三阿哥有些擔心地看着我。
待蹭到跟前,我低頭默默立着,他靜靜目注着我,忽地對十三阿哥說:"你先回!".我忙可憐巴巴地看向十三阿哥,十三無奈地搖搖頭,表示愛莫能助,然後走了。
我低頭等了半晌,他卻一直未出聲。實在受不了他的目光,擡頭道:"要打要罰隨你!可是別這麼吊着!"他淡淡說:"伸手!"
我蹙眉看着他,不會吧?他還真要罰?努努嘴,把手伸了過去!他伸手過來,我正等着他一掌落下時,他已經握着我的手,帶着我轉到了大樹背面。
他斜斜倚着樹幹,問:"你現在不怕我了?"我道:"我幾時怕過你?"他緊了緊手,我的手有些疼,忙道:"以前是有一點點怕!"他哼道:"一點點?"我陪笑用手比劃道:"再多一點點!"他道:"看來還是讓你怕點好!"
我瞥了眼他,低頭等着他如何讓我再怕。過了會,他忽然放開我的手,邁步就走,我愣了剎那,心中一慌,忙追了上去,問:"你真生氣了嗎?"他緊閉雙脣,眼光看着前方,只是邁步。我急道:"你不理我了?"他仍舊不看我一眼。
我一急,也不顧兩人正在路上,拽着他衣袖,攔在他身前道:"我以後再不捉弄你了!"他停了腳步,無奈地道:"我沒有生氣!"他的表情讓我心中一鬆,忙放開他衣袖,讓開路。
他繼續大步而行,我在側旁快步跟着,問:"那你幹嗎剛纔一句話也不說?"他皺着眉頭,道:"我很渴!"
我知道我不該笑的,可是隨他走了一會,實在忍不住,低頭-吭哧,吭哧-地壓着聲音笑起來。他盯了我一眼,我忙咬脣忍住,可不多久又笑了起來,他沒再理會,自顧快步而行。
待看到前頭的太監,我忙叫了過來,笑着吩咐:"趕緊端杯茶來!跑快點!"他匆匆快跑着而去。我向他行禮告退,笑道:"王爺等茶吧!應該很快的!"他蹙眉揮揮手,我笑着轉身而去。
到晚間睡覺時,躺在牀上仍然想一回,笑一回。待笑累了,人也沉沉睡了過去。第二日起牀後,玉檀笑看着我說:"很久未見姐姐心情這麼好過了!連眼睛裡都是笑意!"我-啊-了一聲,問:"有嗎?"玉檀點點頭。
我忙打開鏡匣一照,真是眉梢眼角帶着笑意!我上次眉眼俱笑究竟是什麼時候?久遠地我都不知道從何想起——
盛夏早已過去,太子爺的脾氣卻沒因暑氣消散而緩和,反而越發急躁。我想到他至死的囚禁生涯,頗多感慨同情,可轉而一想他若不被囚禁,我恐怕就要嫁給他,讓我在嫁他和他被囚禁中選擇,我毫無疑問選擇後者,又覺得自己的感慨同情很是虛僞!人總是在自己安穩後纔會想起同情。
康熙和衆位娘娘、阿哥、福晉、格格們都聚在太和殿慶祝中秋佳節。當值的太監宮女們各自忙碌,不當值的也聚在一起飲酒取樂共慶佳節。
我提着食盒,本想回屋,可臨時突然改變主意,想着現在的御花園肯定沒有人,幾株桂花又開得正好,不如索性到那裡賞月、賞桂花、飲酒,不是比自個在屋裡更好?
果然清清靜靜。涼如水的夜色中,浮動着桂花馥郁的香氣,我不禁腳步慢了下來,深深吸了幾口,正舉頭望月,一縷笛音乍起,唬了一跳!
待心神定下,不禁有些詫異,誰在這裡吹笛?也不急着去尋,隨手將食盒擱於地上,背靠大樹,半仰頭看着圓月,靜品這一曲《梅花三弄》。
雪中寒梅,姿態清潔,暗香浮動,雖無百花相陪,卻臨風搖曳、自得其樂。我心中約莫知道是誰,含着絲笑提起食盒,尋音而去。
人未到,笛音卻轉哀,彷若一陣狂風突起,滿樹梅花終被打落,再不甘心,卻也得與泥塵共處。我心中驚詫,他何時竟然有如此傷痛?不禁腳步放緩,輕輕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