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篇_第八章 心安即歸處

康熙五十四年的新春在我滿腹愁思彷徨中度過,除夕晚宴八阿哥和姐姐都未來,只有八福晉盛裝出現,替養病在家的八阿哥向康熙和衆位娘娘請安。她舉止得體,笑容自然,化解了不少尷尬,康熙對她也還和藹;她冷如刀鋒的眼神又讓幸災樂禍、悲憫同情的各色目光全部收斂;看到她,沒有人敢輕易滋生無謂的憐憫,她用從小嚴格培養的高貴雍容,依舊高高在上地俯視着衆人。

我眼睛潮溼,滿心感佩地看着這個獨自爲八阿哥而戰的女子。她是瘦弱的,面色蒼白,厚重的胭脂根本無法遮掩,身材消瘦,往日合身的宮服變得肥大;可她又是極度堅強的,她原本可以選擇留在府中,躲開這一切,任憑他人在背後中傷非議,可她帶着笑容而來,替八阿哥請安問好,禮數週全,任人無可挑剔。她讓一切嘲笑都變成笑話。

正月二十九日,康熙再次宣詔,停止八阿哥的俸銀、俸米。事情本身倒沒什麼,八阿哥受封貝勒極早,平日薪俸很高,再加上受寵於康熙時賞賜的佐領進項等,錢銀頗爲寬裕,日常開支絕不會有問題。可關鍵是此事向朝廷衆臣傳達的信息,事情過去兩月有餘,康熙在完全冷靜的情況下宣詔,明明白白告訴大家他絕不會寬恕八阿哥,無疑是給心存觀望和追隨八阿哥的朝臣們一個明確警告。

我在梅樹下默立良久,想着康熙的聖旨,愁苦滿懷,折下一枝梅花,打算帶回屋中,希望它能讓黑沉沉的日子着幾點亮色。

手持梅花,剛推開院門,王喜就急急衝過來道:“急死我了,萬歲爺要見你,趕緊走。”說着就往前衝。

我笑道:“你好歹也等我把手中的梅花插好呀。”

他跺腳道:“我等了大半晌了,趕緊扔掉。”

我一笑未加理會,手腳麻利地把梅花插好,才隨他而行:“什麼事情?”

王喜道:“不知道,師傅吩咐我來叫人,我就來了,過會子師傅要罵我,你可得幫我說話。”

我笑道:“知道,都是我的錯,不該去摘梅花。”

進暖閣向康熙請安,康熙心情好似極好,笑眯眯地讓我起來,李德全也是看着我微微而笑。

康熙問:“若曦,你伺候朕幾年了?”

我心中一緊,強穩着聲音道:“奴婢四十四年進宮,算來已快十年。”

康熙嘆道:“彈指間就是十年,初進宮時,身量都未長足,朕眼看着你一天天出落得亭亭玉立,朕的女兒都不如你伴朕的時間多。”我僵硬地笑笑,未答話。

康熙道:“朕對你的婚事左思右想,原本是爲你好,反倒有些耽擱你了。”

我忙跪下磕頭哀求道:“皇上,奴婢情願服侍皇上一輩子。”

康熙笑斥道:“說什麼傻話?哪有不嫁人的道理?朕再捨不得也要舍。朕雖有些耽誤你了,但朕給你選的人卻是最好的。十四阿哥胤禎與你年齡相當,你們素來要好,他絕不會委屈你的。”

康熙的話一字字都如針錐,扎得我心劇痛。十四阿哥?其實這也許是最好的一個選擇,畢竟我們從小相識,對彼此的脾氣也算了解,兩人雖常有爭吵,但他對我一直很照顧;如果歷史不變,他結局不壞;跟着他又能如我願逃離紫禁城,躲到小院子中從此不問世事;即使八阿哥之事真是他使的壞,可爲了皇位這些阿哥們又有哪一個是乾淨的呢?我不應該恨他。腦中一遍遍對自己說着嫁給十四阿哥的種種好處。

李德全帶笑斥道:“若曦,怎麼半天都不回話?”我手簌簌直抖,身子發顫,拼盡全身力氣磕頭道:“謝皇上聖恩,奴……奴婢……願……願……”四阿哥、八阿哥的面容交錯在腦裡閃過,一個“意”字卡在喉嚨裡,無論如何也說不出。

康熙叫道:“若曦!”聲音壓迫,我心中恐慌,脫口而出道:“奴婢不願意!”話一出口,忽地全身放鬆下來,手不抖了,身子也不顫了。原來我千般理智,萬般道理,事到臨頭,還是遵從了自己的本心。

我深吸口氣,向康熙磕了個頭,坦然道:“奴婢不願意。”原來不過如此!我並沒有自己想象中的驚懼害怕,我淡然地等着任何可能的命運。

康熙默默瞅着我,半晌未做聲,李德全躬身低頭站立。康熙淡淡道:“你這是抗旨。”

我磕頭道:“奴婢辜負了皇上一片苦心,甘願受罰。”

康熙道:“你就不怕朕處罰你全家嗎?”

我磕頭朗聲道:“自古明君賞罰分明,我阿瑪在西北忠心耿耿、兢兢業業,從無差錯,若爲了一個輕如草芥的女子,棄良臣於不用,非智者聖君所爲。皇上乃千古仁君,更不會如此。”

康熙冷冷吩咐李德全:“女官馬爾泰·若曦,恃寵生驕,言行惡劣,責打二十板,遣送浣衣局,專爲宮中太監洗衣。”

李德全低聲道:“喳。”

我向康熙磕了三個頭。李德全領我出來,對王喜吩咐:“準備刑凳。”王喜看李德全臉色難看,不敢多話,匆匆去備。

李德全嘆道:“若曦,你真是辜負了萬歲爺的一片苦心。”我低頭不語。

不大會兒工夫,刑凳備好,執杖人靜立一旁,王喜看了圈四周,納悶地問:“打誰?”

李德全淡淡吩咐:“把若曦的嘴堵住,杖責二十。”

王喜大驚,半張嘴看向我,我微微一笑,自動到刑凳上趴下,閉上雙眼,兩旁侍立的人把我嘴塞住。

一聲悶哼,好痛!起先還能默記板數,一板板打下,慢慢身子開始**抽搐,痛得心中黑亂,任何聲音都發不出。

“送她回屋。”李德全吩咐。王喜忙叫人擡春凳,送我回屋,一路上不停地說:“姐姐,你忍着點兒。”

玉檀聽到響動迎出來,呆立一瞬,捂嘴驚叫道:“怎麼全是血?”

王喜急躁地斥道:“還不去備水、創傷藥?”玉檀忙轉身而去。

王喜指揮太監把我擱置好,揮手打發了他們,俯在榻邊問:“所爲何事?我來叫姐姐時,師傅臉色甚好,應該不是壞事呀!”

我微喘着氣道:“別問了,多知無益。以後好好跟着李諳達,凡事多留心,少說話。你聰明有餘,但話卻有些多,沒有你師傅的謹慎。”

玉檀端水拿藥進來,王喜搬了屏風擋在榻旁,人迴避到屏風外。玉檀用剪刀一點點把衣服剪掉:“姐姐忍着點兒,衣服被血糊在傷口上,取時會有些疼。”我點點頭,咬住枕頭,玉檀快速地揭下衣布。我牙關緊咬,一會子工夫,已是一頭冷汗。

玉檀一面上藥,一面問:“姐姐,發生什麼事了?”我未吭聲,玉檀又問王喜:“王公公,究竟怎麼了?”

王喜跺腳道:“我也正問姐姐呢,當時暖閣內只有我師傅和姐姐在內伺候,我如今也是滿心糊塗。”

我道:“王喜,回去吧,你留在這裡也幫不上忙。”

王喜在屋內打了幾個轉轉,無奈地道:“那我先回去,玉檀,你好生照顧,缺什麼就來找我。”玉檀忙應是。

玉檀替我攏好被褥,蹲下問:“究竟發生何事?”

我道:“其中緣由,關乎天家顏面,萬歲爺只怕不願讓人知道。只能說,萬歲爺對我已經很是寬容,若真說破了,我所犯的罪,就是賜死也不爲過,你知道了反倒對你不好。”她默默出神,我說:“以後你要照顧好自己,不過你素來謹慎小心,我倒是很放心你。”

她驚異道:“萬歲爺準姐姐出宮了?”

我微微笑道:“萬歲爺讓我去浣衣局。”

她猛地從地上跳起,叫道:“爲什麼?怎麼可以這樣?姐姐出身嬌貴,連針線都少碰,怎麼吃得了那苦?就是那份腌臢也受不了。”

我嘆道:“我都不怕,你怕什麼?”

玉檀凝視着我,緩緩蹲下,頭靠在我枕旁,兩人臉臉相對,我朝她嫣然一笑,她卻眼淚潸然而落。

等傷好後,肯定就要搬去浣衣局。我行動不便,想着只能請玉檀不當值時,幫我把東西整理出來。

玉檀推門而進,手中拿着一大株杏花,屋中立即平添了幾分春色和喜氣。她一面取瓶插花,一面隨口問:“四王爺來過?”

我心中抽痛,面上卻笑問:“沒有呀,怎麼這麼問?”

玉檀側頭看我,吐了吐舌頭,笑着說:“我回來時遠遠看到四王爺好似站在院外,等拐了個彎走近時人卻已經不見了,我還以爲來看過姐姐。”

我頭緩緩躺回枕上,你剛纔就在院外嗎?凝視着牆壁,心內酸楚,這不厚的牆壁卻就是天涯海角的距離,不過走十幾步就能相觸,卻難如登天的險途。

玉檀插好花,人立在花旁問:“好看嗎?”

我看着她黑如點漆的雙眼、色若春花的容顏,笑說:“好看,真正是人比花嬌。”

玉檀努嘴道:“人家讓姐姐賞花,姐姐倒來打趣我。”

我笑看了會兒杏花道:“你若有空,幫我收拾一下東西。”她剛聽我說完,立即扭過身子,不言不動。我嘆道:“如今是李諳達好心,壓而未發,容我在這裡暫時養傷,可這根本是遲早的事情,萬一哪天來人請我搬走,再整理豈不狼狽?”

她默立一會兒,開始忙活,從衣服理起,衣料較好的我都命她揀出先擱在一旁,半新不舊的原樣放回箱中。待她完全理完,我指了指道:“這些衣服都沒怎麼穿過,給人也好,自個兒留着也好,隨你處置。”

玉檀道:“我不要。”

我道:“我去的地方用不着這些,反倒糟蹋。最緊要的是那裡的人都穿得一般,我穿這些,豈不是生生招人厭煩?這個道理難道你還不明白?”她含淚看着我,一扭身打開了別的箱子。

平日的玩物、茶具、書籍。我笑說:“茶具就都留給你了,其他的你看着喜歡都揀去好了,別的,別的……”我一時也想不出如何處理。

“別的我幫你帶出宮,送到你姐姐處。”

玉檀忙向立在門口的十四阿哥請安,然後退了出去。

我看到他,分外不自在,沉默了半晌,才道:“多謝。”

他沉痛地問:“你爲八哥求情了嗎?爲什麼不找我先商量一下?就是不相信我,還有十哥呀!”

我忽地鬆了口氣,原來他什麼都不知道:“不是的,你莫要把我想得那麼好,我……我確是恃寵生驕,言行不當惹皇上生氣了。”

他搖搖頭道:“若曦,我有時候真是恨不得把你腦袋破開,看看裡面究竟裝了些什麼。究竟所爲何事,告訴我實話,我也好想辦法幫你,看看在皇阿瑪跟前有沒有轉圜的餘地。”

我道:“皇上已經說得很明白了,確實我言行冒犯天顏。”

他盯着我半晌無語,神色寂寥中夾雜着隱隱傷悲:“你還是不信我,不僅是你,只怕八哥、九哥心中都在懷疑我,只不過他們不會表露出來罷了。”

我道:“讓玉檀進來收拾東西吧,待會兒麻煩爺幫我帶出去。”他沒有說話,我揚聲叫玉檀進來。

玉檀一件件東西拿起問我如何處置,一路問過去,我不禁笑起來,十四阿哥也是嘴邊帶着絲笑。玉檀納悶地看着我們,又看看自己問:“我做錯什麼了嗎?”

我笑說:“不關你的事情,這些東西絕大部分不是十阿哥給的,就是十四阿哥給的,看到它們,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事情。”十四阿哥輕嘆口氣,我含着絲淡笑,示意玉檀繼續整理。

十四阿哥道:“十哥聽到你的事情,叫嚷着要去找皇阿瑪說理。我勸他打聽清楚再說,這次不同往常,竟然特地下了聖旨,罰得又如此重,不然弄巧成拙反倒害你,結果好話說盡,怎麼勸都沒用。”

我微微一笑,沒有言語,十四阿哥問:“你就不擔心?”

我道:“你沒有勸下,自然有人能勸住。”

十四阿哥道:“後來十嫂出來一通臭罵,罵得十哥啞口無言,也不跳腳也不舞拳了,乖乖坐於椅上,真是一物降一物!”

俯身整理東西的玉檀轉身問:“這紅綢裡包的是什麼?細細長長的。”

我忙道:“拿過來。”玉檀遞給我,我隨手塞到枕頭下,手在枕下輕輕摸過箭羽,心中百般滋

味難辨,吩咐道:“幫我把首飾匣子遞過來,你再看看箱子裡還有些什麼。”

待所有物件整理好,我看着桌上的珠寶匣子,笑說:“上次託你帶走,你不願意,不如你還是帶給十三福晉吧。”

十四阿哥道:“你先顧好自己吧,如今境況悽慘的是你,別人都比你強。”

我默了會兒笑道:“書籍就不管了,由玉檀去處理,銀票和銀子,我自己留着,首飾我也自個兒留着。那一匣子珠寶和這些零碎物件就麻煩十四爺幫忙帶給我姐姐。”

十四阿哥問:“你要給你姐姐寫封信嗎?我在八哥府中見到她時,她眼睛哭得紅腫。”

我聞言,眼淚立即涌出:“我不知道寫什麼好,你就幫我轉告說‘我一定會照顧好自己的,讓她也照顧好自個兒’。”

十四阿哥點點頭,拿出一盒藥對玉檀道:“用法都在裡面清楚寫着。”玉檀忙上前行禮接過。他默默凝視了我一會兒,叫太監進來搬東西離去。

剛能下地行走,浣衣局就派人來命我收拾東西過去。玉檀忙找了兩個太監幫我拿好東西,我讓她留下,我自個兒過去就可以了。她一言不發,固執地跟在我身後。

浣衣局主事太監張千英見我和玉檀一前一後進來,忙起身相迎。我向他請安行禮,他一面笑說“不敢當,不敢當”,一面坦然受了一禮。

玉檀一時臉色頗爲不快,向張千英草草行了個禮問:“屋子可安排好了?”

張千英笑道:“早就安置妥當。”說完叫了人進來,吩咐領我過去。

“什麼東西!架子端得這麼快!”玉檀低罵道。

我道:“以前他向我請安,如今我向他請安,都是宮規而已。你一向聰明伶俐,反倒連這個理都不明白?你若連這都受不了,就趕緊回去吧!”玉檀滿臉不喜地盯着前方,不再多言。

我四處打量了下,笑道:“很乾淨,也亮堂。”玉檀打量完四周,冷着臉讓人把東西搬進來擱好。她正幫我整理被褥,兩個姑娘嬉笑着進來,看到玉檀和我,都斂了笑容,肅容向玉檀請安。玉檀緊走幾步上前,一手挽起一個笑道:“兩位姐姐請起,我往日過於懶惰,不怎麼到這邊走動,看兩位姐姐眼熟,可名字卻叫不上來。”

瘦高個、兩頰長着幾粒雀斑的回道:“奴婢春桃。”旁邊個頭適中、容貌還算秀麗的笑回道:“奴婢豔萍。”

玉檀拿了兩份銀子出來,笑說:“以後還有很多事情要勞煩二位,這是我的一點兒心意。”兩人稍作推拒後,都帶笑收了。玉檀笑問:“這院子裡住了多少人?”

豔萍笑回道:“一共四間屋,每屋三人,總共十二人。”玉檀含着絲笑未語。

豔萍賠笑問:“姑娘可有什麼要幫忙的嗎?”

玉檀笑說:“東西都整得差不多了,多謝你。”說完回身牽着我的手出了屋子,豔萍和春桃俯身相送。玉檀腳剛踏出院門,臉就垮了下來。

我笑說:“好了,該見的都見了,能打點的也都打點了,回吧!”

玉檀悶悶地問:“姐姐可能習慣?以前在家裡就不用提了,就是剛入宮時,屋子雖狹小,可也是一人一間。”

我道:“乾清宮是什麼地方?浣衣局又是什麼地方?兩者能相提並論嗎?”

她癟着嘴道:“我知道不該老招姐姐煩心,可我就是忍不住。”

我道:“我明白,回去吧,我也得回去打聽一下平日都是什麼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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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檀長嘆口氣,道:“那我先回去了,回頭再來看姐姐。”我點點頭。她轉身離去。

屋內春桃和豔萍正在說話。隱隱聽到我和玉檀的名字,我不禁腳步放輕,走到窗下。

“玉檀姑娘出手真是大方,我們一年所得也不及她一次賞的。”聲音微尖,這是春桃。

聲音甜糯的豔萍說:“人家是萬歲爺眼前的人,你我進宮這麼多年,就遠遠地見過一兩次萬歲爺的身影,連臉面都看不清楚。你看着她賞我們的多,可娘娘阿哥們賞她時,肯定比這多多了。”我笑搖搖頭。

春桃問:“若曦姑娘到底犯了什麼錯?”

豔萍冷哼道:“什麼姑娘不姑娘的,落毛鳳凰不如雞,她如今還不如我們,我們到年齡就放出宮了,她就慢慢替公公們洗衣服吧!”

我側頭一笑,看來以後日子不是那麼容易相處,看她說話行事,見識是有,可心思還淺。

春桃說:“聽聞她父親是總兵,她姐姐是八貝勒爺的側福晉。”

豔萍笑道:“不過是駐守西北荒涼之地,在外面也許還能唬唬普通百姓,可這是天子腳下,紫禁城隨便哪個不比他大,都是要行禮請安的主兒。皇親國戚又怎樣?八貝勒爺如今還能顧及她?所謂‘樹倒猢猻散’,她只怕也就是因爲大樹倒了,沒人照應了才被皇上罰到這裡來的。”

話說到此處,再往下聽,也沒什麼意思。我輕輕退了幾步,有意推了下院門,加重腳步走進屋中。春桃見我進來,忙立起,豔萍坐於炕上未動,低頭專心嗑着瓜子。

我向春桃一笑,問:“有些事情想問一下春桃姑娘,可方便?”

春桃笑說:“姑娘問吧。”

我道:“你直接叫我若曦就好了,姑娘姑娘的叫得人都生分了。”

她笑說:“那你也直接叫我春桃吧。”我點點頭。

兩人在炕沿坐定,我向她打聽平日幾時起牀,幾時歇息,都該留意些什麼。春桃頗爲健談,經常是我一個話頭,她就滔滔不絕地講下去,雜七雜八地都拉扯出來。我微微笑着細聽,也不去管她早就離題萬里,反正多知道總沒壞處。

兩人說了大半晌,豔萍不耐煩地打斷,問春桃:“你還去吃飯嗎?晚了可就只能吃人家剩下的了。”

春桃不好意思地站起,看着我說:“回頭我再告訴你,如今我們先去吃飯。”我點點頭,隨她們而出。

一宿無話,清晨時分,聽到春桃起身,我也忙起來。她一面套衣服,一面問:“睡得可好?”

我說:“挺好的。”還在炕上躺着的豔萍冷哼一聲,掀被而起。

我下炕穿鞋,笑想,假話被人識破了。一直一個人睡慣了,昨夜三人同炕而眠,的確沒有睡好,不過看來她昨夜也沒有睡好。

看着眼前如小山一般的一大盆衣服,我有些頭暈。洗衣機!我願傾我所有,不惜代價換取一臺洗衣機。想歸想,感嘆歸感嘆,活還是要我自己幹。

我仔細看着旁邊姑娘的一舉一動,有樣學樣,放皂莢、捶衣服、揉一揉、搓一搓,翻面再捶,放入水中,擺乾淨,換下一件。然後發覺自己跟不上她,速度漸慢。看着山一般的衣服,心中發急,只得咬牙加快速度。右手捶累了,換左手;左手捶累了,換右手。其他人都已經幹完手頭的活,幾個速度快的,已經歇了大半天。只有我還在繼續。

春桃走近,挽袖蹲下,想要幫忙,還未來得及說話,豔萍就揚聲笑叫道:“春桃快過來。”春桃看看我,又看看正在向她招手的幾人,對我歉然一笑,起身過去。

天色黑透,我才勉強洗完所有衣物。晚膳時間早過,不得已只好餓一頓了。看着紅腫冰涼的手,不禁嘆口氣,不出幾日,這雙手就不會再十指纖纖、蔥白如玉了。取出膏脂,塗抹於手上。

春桃笑說:“好香呀。”

我遞過去:“要抹一點兒嗎?”

她忙挑了點兒出來,湊到鼻端聞了下道:“真香,比我們平日用的香多了,可聞着卻不沖鼻。”

我看豔萍正盯着看,笑問:“你也抹一點兒?”

她撇了撇嘴道:“不用。”我淡淡一笑,不在意地隨手收了起來。

第二日正在洗衣,張千英進來查看,邊走邊看昨日洗完正在曬晾的衣服,忽地指着其中一排冷着聲問:“誰洗的?”

我嘆口氣,上前行禮道:“奴婢洗的。”

張千英冷色斂去,笑着讓我起來:“你第一次幹這些活,洗得不乾淨也不能怪你。”說完,看了一圈周圍的人,吩咐道:“豔萍、蘭花、招男,你們今日把這些衣物重洗一遍。”

我立即道:“不用,我自己就可以了。”

張千英笑道:“你還有今天要洗的呢,她們洗慣了,多幾件也沒什麼。”說完不再理我,自轉身離開。

豔萍、蘭花、招男三人都恨恨地盯着我。我一面收衣服一面道:“我自己會重洗的。”

豔萍衝上來,從我手裡狠狠搶過衣服,冷笑道:“若讓張公公知道是勞動了大小姐的千金之軀,我們以後就什麼也不用幹了。”其他二人也是扯過衣服就洗起來,嘴裡不斷地指桑罵槐。

我默默洗着衣服,張千英,倒是要看看你究竟想玩什麼花樣!專揀了三個最不好相與的人。

在砰砰的搗衣聲中,我已經在浣衣局一月有餘。洗衣日漸熟練,付出的代價是手上的凍瘡和經常餓着的肚子。

讓我操心的不是這些,而是張千英一而再、再而三的行徑。他對我時常挑錯,可又總是輕易原諒。他人犯同樣的錯誤,他卻重罰。一次我和豔萍都不小心刮破了衣服,張千英對我只是叮囑道:“下次要留心。”可當着衆人的面卻怒罵了豔萍,並且吩咐餓她一天,活卻照幹。當時就激得其他人眼中泛紅地怒盯着我。如今我已成了衆人的眼中釘、肉中刺,就連剛開始對我友善的春桃也變得冷漠疏離。在豔萍、蘭花、招男三人的帶領下,浣衣局的衆位姑娘變得空前團結,矛頭一致對我。

正在埋頭洗衣,太監進來傳話道:“若曦,張公公要見你,你的衣物就由豔萍、蘭花、招男三人分洗。”

他話音剛落,豔萍就哐噹一聲掀翻了水盆。我嘆口氣,無奈地站起,去見張千英。

張千英笑讓我坐,我立着道:“張公公有什麼事情儘管吩咐,我還有衣服要洗。”

張千英道:“我不是已經吩咐別人洗了嗎?你未來前,王公公就來打點吩咐過,緊接着十四爺又派人來吩咐。說起來,我倒真該多謝你,要不然我們這樣的人哪能入十四爺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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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笑道:“這段時日‘真是多虧’公公‘照顧’!”

他走到我身旁,頭湊近,用力吸着鼻子喃喃道:“真香!難怪人都走了,王公公還這麼惦記,巴巴地趕來打招呼。你這麼個水蔥般的人,不說王公公這麼疼你,就是我也覺得該多疼點兒。”一面說着一面欲握我的手。

我忙跳離他幾步,心中大怒,強壓着想扇他一耳光的衝動,俯身道:“公公若沒有其他事情吩咐,若曦告退。”

他皺眉瞅了我幾眼,擺擺手道:“有心留你喝杯茶,你卻不賞這個臉。回去吧。”

我轉身出來,心裡又悲又氣,宮裡一些太監宮女之間的齷齪事,我雖隱隱地知道,可做夢也想不到有一天會自個兒遇上。張千英,你最好把你的熊心豹子膽收起來,我從無害人之心,可不代表我不會害人。轉而一想,十四阿哥既然打過招呼,他應該還不至於膽大包天到強來。否則今日也不會叫來又放回。看他的樣子,應該是想逼我自己熬不下去後,主動服軟。

從豔萍她們手裡拿回衣服,狠狠地捶打着。幹了半日活,心中惡心之感方輕。

晚上用溫水淨過手後,拿出前幾日玉檀送來的凍瘡膏,細細抹在手上。膏藥色澤豔紅,氣味香甜,全無其他凍瘡膏的難聞味道。剛上好藥不大會兒工夫,忽覺得手火辣辣地痛,忙衝出屋子去打水。豔萍笑立在門口看我洗手:“這麼好的膏藥怎麼洗掉了呢?”藥膏遇水而化,只餘水面上一層漂浮着的辣椒麪。

回房後,留心看了一下所有抹臉抹手的膏脂,竟然全都另添了東西,辣椒麪、鹼面,甚至就是泥土,我淡淡瞟了眼笑容滿面的豔萍,隨手把所有東西丟進簸箕。

一月中唯一的一天休息,恰逢玉檀也不當值,她強拉我出來,一路卻一句話不說。我笑說:“別不高興了,最累的幾日已經過去,現在早已習慣,並不覺得辛苦。”

玉檀道:“不是爲這個。”

我問:“那爲什麼?”

她躊躇了下道:“李諳達命我頂你的職。”

我拍手笑道

:“我原本估摸着就該是你,這是喜事呀!幹嗎不高興呢?”

玉檀眼圈忽地一紅,低頭道:“我原以爲萬歲爺氣消了,興許就會叫姐姐回來。”

我心下感動,她對我真如對親姐姐一般,拉着她手嘆道:“真是個癡丫頭!”玉檀臉色悶悶,我笑拍拍她:“我一月就這麼一天休息,你怎麼光忙着不開心呢?”

玉檀整了整臉色,笑說:“如今院子就我一人住,我給姐姐泡壺好茶吧。”我不願掃她的興,點點頭。

兩人正在笑走,身後一個聲音淡淡叫道:“若曦。”

我身子一僵,頓住了腳步,玉檀已經回身請安:“四王爺吉祥。”

我擠出絲笑,緩緩轉身行禮。他吩咐玉檀:“你先下去。”玉檀瞟了我一眼,行禮告退。

四阿哥轉身慢行,我尾隨於後,行到僻靜處,他柔聲說:“過來些,讓我看清楚點兒。”我走到他身前站定。他默默看了我好一會兒問:“你到底做了什麼?是爲老八說情了嗎?”

我搖搖頭道:“不是。”

他問:“那究竟所爲何事?什麼事情能讓一向疼你的皇阿瑪發這麼大火?”

我道:“這件事情我不想說。”

他輕嘆道:“罷了,不勉強你,現在過得可好?”

我微微一笑道:“還好。”

他把我一直背在身後的手拽出來道:“這就是還好?給我說實話!”

我道:“這就是實話!雖然每天從早幹到晚,飲食起居都大不如前,可我恐懼少了很多。以前經常一睜眼,就會擔心今天又要發生什麼我不知道的可怕事情,皇上會把我賜給誰,如今我卻明確知道就是一盆衣服等着我而已。”

他沉默了半晌道:“你再忍耐一段時間,等皇阿瑪過了氣頭,我去要你。”

我心中如打翻五味瓶,喜痛酸苦甜交雜,深吸了口氣道:“皇上不會答應的。”

他道:“十三弟被禁到現在已是兩年多,皇阿瑪疑心應該盡釋,而且……你也知道,我現在頗得皇阿瑪歡心,求一下總還是有幾分機會。只是名分恐怕強求不了,不過即使只是讓你做我的侍妾,只要到了我身邊,我半點兒委屈也不會讓你受的。”

我咬脣沉吟了會兒道:“皇上罰我到浣衣局是因爲我抗旨不遵。”他眉頭緊蹙,疑惑地看着我。我說:“皇上本想把我賜給十四爺。”

他臉色驟暗:“皇阿瑪想把你賜給十四弟?你爲什麼不願意?”我微笑不語。他問:“你不是一直想着逃離紫禁城嗎?不是總想着找個小院子平平安安過日子嗎?大好的機會就在眼前,爲什麼不要?爲什麼偏要抗旨?十四弟相貌出衆,文才武略在我們兄弟中也是拔尖的,現在最得皇阿瑪倚重,對你又極好,你忘了大雨中他爲你一跪就是一夜嗎?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我道:“事情已經過去,再提又有什麼意思?”

他低頭無語,半晌,忽地擡頭看着我,堅定地說:“若曦,你必須告訴我原因。”

我捂着心口,側頭笑道:“順從了自己的心,它不願意,我一點兒辦法也沒有。”

他表情似喜似悲,定定地盯着我,半晌後道:“造化弄人?我偏不信這個邪,我不信我們無緣,就是老天不給,我也要從他手裡奪來!”一面舉手輕撫着我臉頰,一面一字一頓地道:“我一定會救十三弟出來,也一定會娶你!”說完,一甩袖轉身大步而去。

我靜靜站了很久,天色轉黑後,才慢走回屋。人未到院門,就看到立在門口的招男一見我就立即跑進院中。我心中納悶,忙加快腳步。

到屋門時,招男正拉門欲出,見到我搭訕道:“你回來了?”

我笑拉住她的手,拖她進屋:“怎麼我一回來,你就要走呢?”

她手微微一抖,喃喃道:“我不是要走,我只是開門透透氣。”

豔萍和蘭花坐於炕上嗑瓜子,雖在大聲笑談,臉色卻有些異樣。我掃了一眼屋子並無異常,心下仍是納悶,遂裝作不經意地慢慢走過屋子,一面有意地時而微頓一下腳步,一面偷眼打量她二人的神色。當我停在自己箱櫃前時,二人臉色微變,笑聲猛然大了一些。

我心下一哂,在康熙身邊十年,什麼樣的風波沒見過?就你們這麼點兒城府,還四處耍花樣?今日倒是要看看你們究竟玩什麼!我掏出鑰匙,打開箱櫃,果然被翻動過。

隨手翻了翻,沒什麼異常。打開首飾匣子檢視,立即大怒,四阿哥送的簪子、耳墜和幾件其他首飾都不見了。我合好箱子,轉身盯着她們道:“還回來。”

豔萍冷笑道:“不知道你說什麼。”

我淡淡道:“別的可以留下,但木蘭花簪子和水滴耳墜給我還回來。東西肯定仍在屋內,要叫人來搜嗎?”

豔萍臉色微驚,蘭花笑對豔萍說:“我們這麼多人都在,你箱子鎖得好好的,我們可沒看見有人動你東西,就是鬧到張公公那裡也是這句話,難道我們這麼多人都說謊?再說,天下一樣的東西多了,不是就你有什麼木蘭簪子、水滴墜子的,別人就不能有了?”

我走到豔萍身邊,看着她說:“把這兩樣東西還回來,其他的我就作罷。”

豔萍氣道:“你這是擺明了強搶我的東西。”我微一點頭,肯定東西在你這裡就好。

我轉身捧出首飾匣子,打開放在她面前道:“這裡面的東西隨你揀,把那兩件還回來,你若嫌這裡的不好,我改日再給你些好的。”

豔萍臉漲得通紅,起身怒道:“就你是大家閨秀?就你好東西多?我們就沒有一兩件好東西了?我們就等着你施捨了?”

我笑道:“我本想息事寧人,不過看來此事真要鬧到張公公那裡去了。你們人多,話是可信,可張公公會幫我還是會幫你們呢?”張千英使用離間計,我今日正好利用他,也來一次離間計。

豔萍三人一愣,蘭花道:“張公公也得按宮裡規矩辦,不能誣賴好人。”

我笑道:“我不妨直說,什麼金銀首飾都有可能重樣,可玉卻不同,每塊玉都有自己獨特的肌理色澤,好玉本就難得,像那樣的極品羊脂玉更是稀世難尋,我就不信你的玉飾連紋理都能和我的一樣,或者說,我倒是要請教一下,你的玉飾具體是什麼紋理色澤,產自哪裡?宮裡有的是玉石專家,請來一問就知。”

蘭花怔怔出神,招男低聲道:“還給她吧。”

豔萍怒瞪着我,從懷裡掏出玉簪子,往地上猛地一摔,道:“還給你!”一聲脆響,簪子應聲而斷。

我看着地上斷爲數截的簪子,半日不敢相信眼睛所見,蹲下一截截撿起,用絹子兜好,豔萍冷笑着問:“這是你的耳墜子,你還要嗎?”

我起身看了她一眼,淡淡說:“你有膽子就把它們留着,只是將來莫要後悔。”說完合攏桌上的首飾匣子,轉身放回箱中。

蘭花低聲道:“還給她。你沒聽她說這玉稀世難尋嗎?只怕大有來歷。快點兒給她。”豔萍臉色又驚又怕又是不甘心,半晌後把手中的耳墜放在了桌上。招男忙拿起遞還給我,又從自己懷裡掏出兩件首飾擱於桌上。

我強壓下怒氣,笑道:“我既然說了這些首飾送給你,就沒有收回的道理。”招男搖搖頭。

我看着蘭花,這三人裡以她反應最機敏,笑對她說:“今日事情鬧到這個地步,實非我所願。往後大家相處的日子還長着呢!我就把話都挑明瞭說。雖有俗語說‘落毛鳳凰不如雞’,可也有古語‘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況且你們在宮裡多年,起起落落之事也應該見了不少,凡事不妨都爲自己留條退路。”

我輕抿了幾口茶,讓她們先琢磨琢磨,這威逼完了,下面該恐嚇了:“我不是捨不得這些首飾,而是不想害你們,這裡的首飾除了我阿瑪姐姐給的,其餘的不是皇上賞的,就是娘娘賜的,每一件都有來歷。你們拿了我的東西倒罷了,若拿了皇上娘娘賞賜的東西,被人看到,你們該如何交代?皇上娘娘的怒氣,你們承受得起嗎?”

她們三人都不吭聲,眼中卻有隱隱的後怕。這一番半真半假的話說完,她們應該以後再不敢亂偷我的東西。我笑看了她們一圈,恐嚇完了,該利誘了:“我知道因爲張公公待我特別讓你們受了不少委屈,這是我的錯。”說着起身向她們三人依次行禮。招男忙側身避開,豔萍臉扭向一邊,蘭花從炕上跳起攔住我。

我一笑順勢站起道:“今後我們彼此提點着些,儘量少出錯,避免類似的事情再發生,即使真還有,我在這裡也請各位多擔待些。別人對我的壞,我會很快忘掉,但別人待我的好,我卻會惦記在心,總會設法報答。”

說完轉身從箱子裡拿出首飾匣子,挑了兩件看起來最好看的首飾放在桌上道:“其實我早就有送妹妹東西的心思,只是一時拿捏不準你的喜好,纔不敢隨意。如今你若原諒了我平日言行不當多有得罪之處,就莫要嫌棄。畢竟在這深宮裡,爺孃老子都不得見,乾的又是腌臢低賤之活,人人都瞧低幾分,我們若還不彼此幫襯,反倒互相作踐,更是讓人瞧不起。”豔萍扭臉看向我,我朝她暖暖一笑道:“妹妹就賞我個臉面吧。”說着把東西強塞進她手裡。她稍微掙扎了幾下,終是收下了東西。我又拿起招男還回來的東西遞迴給她。她接過,低低說了聲“謝謝”。

蘭花笑說:“那我也就不客氣了。”

我笑道:“本該如此,自己姐妹何必客氣?”

晚間躺在炕上,想着斷裂數截的簪子,心裡還是疼痛,我連個簪子都護不周全,事後還得笑臉相陪,好話說盡。不過畢竟讓張千英的如意算盤落空,把最難相與的三人降服,其他人就都好辦了。

這些人大都出身貧賤,在宮中苦熬,唯一的盼頭就是將來出宮後能過些舒心日子,能幫幫家裡人,不讓周圍人看輕。最看重的不過就是銀錢,只要給的方法得當,照顧好她們的面子裡子,至少能買個明面上的融洽。

畢竟還是不放心,第二日晚間,裝作找衣物,把箱子裡的東西理了一遍,別的都罷了,就是耳墜子和箭有些不好辦,想了想,決定把耳墜子送到玉檀那裡,讓她幫我收着。箭在我心中雖價值連城,可在外人看來不過是不值一文的東西,不會有人偷。隔着紅綢,摸索着箭,又想起了當日的情景。

“若曦,怎麼理衣服理得只是發呆?”春桃笑問。我側頭向她嫣然一笑,沒有答話。把箭塞回了箱底。

合上箱子,看她愣愣看着我,納悶地問:“怎麼了?”

她嘆道:“若曦,你真好看,剛纔那一笑,好像……好像花都開了。”

說完她自己先不好意思起來,我笑道:“我整日都笑着呢,花整日都開着呢。”

春桃搖頭道:“不一樣的,我不識字,不會說話,可不一樣的,平日的沒剛纔的好看。”我心下忽生黯然,不願再逗她,淡淡一笑,扯開了話題。

天氣日漸暖和,洗衣變得容易很多,至少水不再冰涼刺骨,滿手不再是凍瘡。晚間吃完飯後,豔萍幾個人聚在一起鬥牌,我笑看了一會兒,出來散步。看見小順子迎面而來,一時有些恍惚。他上前請安行禮,我側身避開,向他行禮道:“如今該我給公公行禮。”

他忙讓開,道:“姑娘可別說這話,會折煞奴才的。”

他看了看四周無人,道:“如今想見姑娘一面真是不易,奴才等了一個多月,才碰到一次。”

我道:“一月只有一天休息,住的地方又人多耳雜,是不好說話。”

他從懷裡掏出一個信封遞給我:“裡面是一些面額不大的銀票,姑娘可以貼身收着,既不怕丟,送人也方便,以後我會常送來的。”

我心中猶豫,小順子忙道:“四爺說了,姑娘身邊好東西雖多,可不是皇上賞的,就是娘娘賞的,都不好轉送給那些人,就是自個兒的東西也不值得,何況她們還不見得能辨識東西好壞,倒是糟蹋了東西。不如給銀子實惠。”

我道:“多謝你了。”說完把信封揣進了懷裡。

他笑道:“姑娘平日若有什麼事情,直接來找奴才就好了。”我微一頷首,他打了個千,轉身而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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