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篇_第二十章 事事堪惆悵,斷柔腸

纔剛立夏,天還未完全轉熱,康熙就吩咐籌備去塞外。雖說塞外之行年年都有,可每次去,我都很開心,畢竟離開紫禁城後,規矩少了很多,鬥爭也好像遠了很多。縱馬馳騁在藍天白雲下,享受着溫暖的陽光,和煦的風,淡淡的青草香,我會覺得生活還是美好的,心還是輕快的。

此次去塞外隨行的阿哥有太子爺、五阿哥、七阿哥、八阿哥、十四阿哥、十五阿哥等九位阿哥。除了偶爾和十四阿哥談笑幾句,其餘的我一概能避則避,實在避不開請完安就走。

這段日子似乎是我過得最清靜的日子,不當值的時間,我總是一個人獨自騎着馬在草原上盪來盪去。興起時打馬狂捲過草原,累時臥在馬背上由着它緩緩而行。很多時候一個人一匹馬,從太陽初升到晚霞滿天,嚼着乾糧、喝着水,這裡看看、那裡賞賞,自得其樂的一整天就過去了。玉檀笑說:“姐姐整日和馬待在一起,好似越發不願意和人說話了。”

我低頭一笑,想着,連我自己都不知道何時變成這樣的了。記得從小到大,我是個最耐不住寂寞的人,總是要呼朋引伴、三五成羣的。初到深圳工作時,身邊沒有朋友,下班後都不敢回屋子,總是泡在酒吧。就是在貝勒府時,也是要丫頭們陪着玩的,可就那樣還要大嘆“無聊呀無聊”,我似乎一直沒有學會一個人的時間該如何打發。

時光容易把人拋,綠了芭蕉,紅了櫻桃,幾番紅綠之間,我已經悄悄改變,竟然開始享受一個人的清靜。其實,此生如果能這樣清清靜靜地過完,那就是我的福氣了。

今年,蘇完瓜爾佳王爺和敏敏都未來,只合術王子來覲見康熙,不過,敏敏託合術王子給我帶了一封信。信未讀完,我已經捂着肚子笑倒在毯子上。信中說,自從去年八月辭別康熙後,佐鷹王子連自個兒部落都未回,一路追着她而去,在她阿瑪的邀請下又住進了王府中。信中全是講佐鷹王子如何整天跟着她、如何討好她,她又如何拒絕、如何擺架子捉弄他,佐鷹王子又是如何和她鬥智鬥勇,通篇讀下來,好似敏敏仍未動心,可字裡行間流露着她對佐鷹的讚賞,以及不經意的快樂。

我隱隱地覺得,只怕這就是敏敏的星星了,而敏敏是不會錯過他的,因爲佐鷹王子不會允許敏敏錯過他。我似乎已經看到他們的幸福就在不遠處等着了。

捧着信,一讀再讀,心情變得格外的好,我終於能在自己身邊見到一段兩情相悅的幸福了,沒有指婚、沒有強迫、沒有委屈、沒有利益,一切就是他和她。

看完信,跑出帳篷,牽了匹馬就衝向了大草原,一邊策馬疾馳,一邊笑着,敏敏的幸福讓我忍不住地想爲她歡笑。直到覺得累了,才慢了馬速,趴在馬背上休息,仍是嘴角含着笑意。

忽地聽到馬蹄聲,睜眼看去,只見八阿哥正策馬慢行在馬側。我臉上的笑意立退,忙坐直了身子,一面給他請安,一面說:“奴婢還有些事情要做,貝勒爺如果沒有其他吩咐,奴婢就告退了。”

他盯着我,淡聲說道:“剛纔在山坡上一直看着你,很長時間未見你如此高興了。”

我不知道說什麼,只能低頭沉默着。他眺望着遠方,凝聲問道:“你真的放下了?”

我心中隱隱抽痛,面上卻是靜靜回道:“放下了。”

“你心裡有別人了嗎?”

我知道他誤會了,但是誤會就誤會吧,嘴裡只淡淡回道:“沒有。”

他側頭盯了我一會兒道:“再過三年就到出宮年齡了,難道你願意由着皇阿瑪給你指婚?”

我隨口道:“明日事來明日愁,事事不由人,何必多想?”說完躬身告退,他嘴角帶着絲冷笑點點頭,揮了揮手讓我走。我一揚鞭子打馬而去。

未跑出多遠,見十四阿哥正勒馬立在山坡上,遙遙看着這邊。想着此時撞上去,以他的脾氣只怕又是一頓罵,索性假裝未曾看見,自騎馬回了營地。

把馬送回馬廄,緩步向自己帳篷行去,心中酸澀難言,正自低頭默走,忽聽得:“若曦,想什麼呢?”擡頭看去,見合術王子和太子爺正笑吟吟地立在不遠處,忙躬身請安。

不知道是因爲敏敏,還是那塊玉佩,合術王子待我格外與衆不同,平時都是直呼我的名字,一如叫敏敏,又一再讓我在他面前不要那麼拘謹客氣,我卻是他說他的,我做我的。

合術王子笑道:“瞅了你半晌,竟一無所覺。”

我賠笑道:“是奴婢失禮了,請太子爺、王子責罰。”

他嘆道:“一句玩笑話,又沒有怪你,就趕着賠罪,何必如此謹慎多禮呢?敏敏若有你一半,阿瑪和我就不用那麼煩心了。現在你在御前侍奉,沒有機會,待將來出宮了,接你到蒙古好好玩一段時間,也改改你這個脾氣。”

太子爺笑道:“現在是沒有機會,皇阿瑪到哪裡都帶着她。不過再過兩三年,她就到出宮的年齡了,皇阿瑪也該給指門婚事了,王子若要請,怕不能只請一個人的。”合術王子微微笑了下,沒有接話。

怎麼大家都這麼關心我的婚事,人人心中都惦記着?還覺得我不夠煩,趕着個兒地提醒我?不想再說,扯了扯嘴角擠了絲笑,行禮告退,太子爺笑瞅了我一眼,讓我退下。

秋風漸起時,康熙決定拔營回京,坐在馬車中想着明年太子爺就要被二廢,不禁嘆道,明年的日子就沒有這麼好過了,得打起精神,面對這一場宮廷風暴了。又想着可能的指婚,更是愁上眉梢。我究竟該怎麼辦?

康熙五十年九月 暢春園

康熙從塞外回來後,就直接住進了暢春園。離各位阿哥的府邸都近,倒是方便了各位阿哥進進出出。

今日恰巧碰上十四阿哥,看他也不忙,遂叫住他,向他細細打聽十阿哥和十福晉之間的事情。自打上次在御花園中康熙命各位阿哥陪同行樂,十阿哥卻稱病未來,此事就一直擱在心頭,一直想找十四阿哥問個分明,卻總沒有合適機會,不是碰到時我忘了,就是想起時,卻不合適問。

他嘲笑道:“若不是從小在一塊兒都知道,還真又要誤會你了,哪兒有你這樣的?這麼關心人家夫妻間的私事,都不知道你腦子裡整天想些什麼?”

說歸說,卻還是笑講了他所撞見的趣事。我一面聽着,一面想,都是直腸子,脾氣都急,都受不得氣,卻也都不失爲真性情的人,還真是一對歡喜冤家,吵吵鬧鬧地過日子。

兩人正在說笑,玉檀臉色焦急地跑到近前,匆匆給十四阿哥請了安,看着我欲言又止。我斂了笑意,問道:“出什麼事了?”

她看了十四阿哥一眼,盯着我說:“頭先太子爺……太子爺……和萬歲爺要姐姐,求萬歲爺賜婚。”

我腦子轟的一聲炸開,腳發軟,身欲倒,玉檀忙扶住我。耳側全是嗡嗡的轟鳴聲,玉檀似乎仍在說話,我卻一句都沒有聽見,只想着,我究竟作了什麼孽,老天竟對我一絲垂憐也無?

待我回過神來時,發覺自己已經坐在屋中。玉檀帶着哭音道:“好姐姐,你可別嚇我。”

我無力地指了指茶杯,她忙端過來,讓我喝了幾口。我只覺茫茫然、空落落,不知道該想些什麼,又該做些什麼,隨口問:“十四阿哥呢?”

玉檀道:“十

四爺聽完,氣得臉色鐵青,拔腳就走了,只吩咐我寸步不離地守着姐姐、看好姐姐。”

玉檀安慰說:“姐姐,你先莫急,萬歲爺這不是還沒有點頭嗎?”

我發了半晌呆,覺得不能這樣,事情絕對不能這樣!對玉檀說:“你仔細把今日的事情從頭到尾,一點一滴地講一遍,連皇上的一個眼神都要告訴我。”

玉檀道:“太子爺來了後,芸香姐姐命我去奉茶。我端了茶盤進去時,太子爺正跪在地上,對皇上說‘若曦早已到了適婚年齡,她性格溫順知禮,品貌俱是出衆的,所以兒臣斗膽,想求皇阿瑪做主,將她賜給兒臣做側妃’。皇上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若曦在朕身邊多年,一直盡心服侍,朕也知道她該嫁人了,只是朕年紀大了,身邊的確需要她這樣心思剔透、知道冷暖的人。朕私心裡本想多留她一段時間,再給她指門好婚事,賞賜一筆豐厚的嫁妝,讓她風風光光地嫁人,也不枉她服侍朕一場。今日事出突然,朕要考慮一下……’然後,我茶已上好,再沒有道理逗留,只能退出。因當時心中震驚,怕臉色異常,讓皇上和太子爺瞧出端倪,一直都未敢擡頭,所以不曾留意過皇上和太子爺的神情。”

細細琢磨,太子爺的心思我倒是大概明白,不外三個原因:一是康熙,二是蒙古人,三是我阿瑪,其中蒙古人的因素顯然居多,滿朝皆知蒙古人和太子爺不和,太子爺爲了鞏固自己的太子之位,一直想和蒙古人修好。

可我對康熙的心思一絲頭緒也無,如果康熙準了,我該如何,難道真要嫁給太子爺嗎?或者抗旨嗎?難道真要如四阿哥所說預備三尺白綾嗎?

我知道所有人的結局,卻唯獨不知道自己的結局,難道這就是老天爲我預備的結局嗎?想着想着不禁悲從中來,忍不住趴在榻上哭起來。

玉檀晚上執意要守在我屋中,我無力地道:“放心回吧!難道你還真怕我夜裡懸樑自盡嗎?萬歲爺既然還沒有點頭,那事情還沒有到絕路。再說了,即使到了絕路,我也不甘心就此認命,你容我一人靜靜。”玉檀見我話已說至此,只好回了自己屋子。

我躺在牀上,前思後想,眼淚又汩汩而落,當年看十阿哥賜婚時悲怒交加,如今才知道何止是悲怒,更有徹骨的絕望。

披衣而起,緩緩走到桂花樹旁,想着太子爺往日的嘴臉,再想着他見到敏敏的樣子,只覺噁心至極,抱着桂花樹,臉貼在樹幹上,眼淚狂涌而出。我是不是全錯了?我的堅持是否最終害了自己?不管四阿哥、八阿哥,或是十阿哥,都比嫁給太子爺強!

四阿哥、十四阿哥、八阿哥都提醒過我,可我總懷着一份僥倖的心理,覺得還有幾年呢,卻不知道,我不惦記,自有人惦記,如今卻是後悔也晚了。思一回,哭一回,不知不覺間天色已初白。

“姐姐怎麼只穿着單衣?”開門而出的玉檀一面驚叫,一面幾步跨過來扶我,剛碰到我身體,又叫道:“天哪,這麼燙手!姐姐到底在外面站了多久?”

我暈乎乎地被她扶到牀上躺好。她一面替我裹被子,一面道:“姐姐,你再忍忍,我這就去找王公公,請大夫。”

玉檀服侍着我吃了藥,人又昏沉沉地迷糊着了。說是迷糊,可玉檀在屋子裡的響動我都聽得分明;說清醒,卻只覺得眼皮重如山,怎麼都睜不開。

不知道躺了多久,嗓子煙熏火燎地疼着,想要水喝,張了張嘴,卻出不了聲,覺得玉檀好似坐在身旁,卻手腳俱軟,提醒不了她,只是痛苦地皺眉。

“要水?”一個男子的聲音,說着就攬了我起來,將水送到了我嘴邊,一點點餵給我。喝完水,他又扶着我躺好,低頭附在我耳邊道:“皇阿瑪既然還未下旨,事情就有轉機。”

我這才辨出來是四阿哥的聲音,心中一酸,眼淚順着眼角滑落。

他用手幫我把眼淚擦乾,道:“別的事情都不要想,聽太醫囑咐,先養好病。玉檀被我命人支開了,估摸着就要回來,我不好多待。”說完,就要走。

我卻不知道手上哪裡來的力氣,拽着他的袖子不肯放。也許只因爲知道他是雍正,是未來的皇帝,所以盲目地認定這世上若有一人能救我,則非他莫屬。

他不得已回身又坐下,低頭凝視着我。我說不出來話,只是掉眼淚。他冷冷地說:“你這人,早先給你講了那麼多道理,一句都沒聽進去,如今事情發生了,拽着我的袖子做什麼?”

我清醒過來,他是未來的皇帝,不是現在的皇帝,話再說回來了,即使他有辦法,又憑什麼爲我去得罪太子爺?放開了他的袖子,閉上了眼睛,只有眼淚仍順着眼角滑落。

他彎腰幫我把眼淚擦去,低沉沉的聲音響在耳側:“我現在沒有辦法給你承諾,因爲我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辦法,要你的人畢竟是太子爺,但我不會不顧你。”說完,幫我把被子掖好後開門離去。

吃了四服藥,玉檀晚上又多加了被子替我捂汗,到第二日時,雖還頭重如山,燒卻已經退了,人清醒了不少。

昨日一天未進食,今日中午,玉檀才端了清粥,餵給我用。用完後,她服侍着我漱了口,又替我擦了臉,才收拾了食盒子出門而去。

我大睜着眼,盯着帳頂,想着如果康熙真有意賜婚,我究竟能做些什麼,才能讓康熙不把我賜給太子爺呢?知道太子爺明年就會被廢,如果我能熬到那時候,康熙應該就不會賜婚了。可如果康熙真有意,我怎麼可能拖那麼久?

正在琢磨,忽聽得推門聲,以爲是玉檀回來了。我未加理會,仍在前思後想。

“看着比昨日好些了。”

竟是男子的聲音,我忙轉頭看去,十四阿哥正站在牀邊低頭看着我。我撐着要坐起來,他忙攔住,道:“好好躺着吧,沒有那麼多的禮。”說完,隨手拽了個凳子坐在牀邊。

他靜了一會兒,忽地蹲在牀邊,在我耳邊低聲說:“知道太子爺爲什麼要娶你嗎?蘇完瓜爾佳王爺奏請皇阿瑪給佐鷹王子和敏敏賜婚,奏章今日剛到,他消息倒是靈通。”他低低冷哼了一聲說:“其中曲折改日再和你細說。今日只問你,可想嫁給太子爺?”我搖搖頭。他說:“八哥現在不方便過來看你,他讓我轉告你,想辦法在皇阿瑪面前拖幾天,十天左右,事情就會有轉機。”

我心中又是驚又是喜,只是拿眼盯着十四阿哥,他堅定地點點頭,我帶着哭音道:“多謝。”

他驚道:“嗓子怎麼燒成這樣了?和鴨子一樣了。”

我扯了扯嘴角,想笑卻因心中太過苦澀,終只是靜靜地看着十四阿哥。

十四阿哥恨鐵不成鋼地嘆道:“早先讓你自個兒趁早拿主意,你不聽,如今到了這個地步,才知道後悔,嫁給八哥總比嫁給太子爺強了千萬倍吧?”

我的眼中有了淚意,十四阿哥忙住了口:“你好好養病,什麼都別掛心。我回去了,這幾日恐怕都不能來看你,照顧好自個兒。”

他前腳剛走,玉檀就端了一碗冰糖秋梨進來。我問她:“你不用當值了嗎?”

她回道:“李諳達知道姐姐病了,特意讓我照顧姐姐。”說完,想餵我喝糖水。

我道:“不想喝。”

玉檀賠笑道:“姐姐喝一些吧,這個最是潤

嗓子了。”我搖搖頭,示意她拿走。她又勸了幾句,見我一無反應,只好擱到了一邊。

這個轉機究竟是什麼呢?而且十四阿哥只說是轉機,就是說並不一定就會如何,不過,至少現在有條路暫且可以走了。如果只拖幾天,應該還是可以,即使康熙要給我賜婚,也不可能急到我病中就下旨,讓我帶病接旨。想着心稍微安定了些。

正暗自思量,玉檀端了藥進來,擱在桌上後,扶我起來。我拉住她的手,示意她坐在我身邊,說道:“玉檀,這藥我是不能喝的。”她驚詫地看着我,我繼續低聲說:“這麼多年,我一直拿你當親妹妹看,也不瞞你,我不想嫁給太子爺,眼前沒有別的法子,只能借病先拖着,但又不可能裝病,李諳達一問太醫就什麼都知道了,所以藥你照常端來,再避過人倒掉。”

玉檀咬着嘴脣盯了我半晌,最終點點頭。我笑着握握她的手,她卻猛地側轉頭拭淚,雙肩微微**,一面低不可聞地喃喃自語道:“爲什麼會這樣呢?連姐姐這樣的人都……”

唉!她將來又是什麼命運呢?待到年齡出宮時,早已經過了適嫁年齡,以她的出身又沒有家庭的依靠。如不嫁人,只能跟着兄弟過一輩子,那是何等的難堪?如果嫁人,卻只怕很難覓得良人。她這樣心思聰慧靈巧的女子,放在現代只要肯努力,哪裡不是出路呢?可現在我只看到黑的將來。女人都是水做的,那是因爲這個社會除了“從父、從夫、從子”的“三從”,再沒有給女人別的出路,個人的堅強在整個男權社會中,只是螳臂當車,女人怎能不落淚?

昨天雖然一整天沒有吃藥,但今日感覺還是好了一些。估計是我平日常在院內跳繩,還經常在臨睡前做仰臥起坐的緣故,當時只想着健康最重要,我一個人在宮裡,萬一病了吃苦的是自己。古代醫學又落後,看《紅樓夢》,一個小小的傷寒都有可能隨時轉成絕症癆病,所以一直比較愛惜自己的身體,可如今卻開始後悔。特別是當太醫診完脈後,笑對我說:“再緩四五天,好好調理一下應該就大好了。”我心內苦痛至極,臉上還得裝做聞之開心。

玉檀端藥去了,我正歪靠在榻上發呆,聽到敲門聲,隨口道:“進來。”

推門而進的是小順子,他快步走到榻邊,一面打着千,一面對我低聲說:“爺讓我轉告姑娘一個字,拖!”說完,轉身匆匆跑了。

我想了半晌,心中拿定了主意。

晚上打發了玉檀回房歇着,估摸着她睡熟了,隨手披了件衣服,打開門站到院子中,九月底的北京,深夜已經有些清冷。

獨自一人在風中瑟瑟站了一會兒,想着上次先是突聞噩耗傷心,再是吹了冷風着涼,最後發燒只怕是心理因素居多。這次這樣有心理準備地光吹風,怕是不行。

轉身進了屋子,拿了個臉盆,又去舀了盆冷水,舉着盆子,兜頭將水澆下,把自己從頭到腳全身浸透。迎風而立,強逼着自己平舉雙手,閉上眼睛,緊咬牙關,身子直打寒戰。

“好姐姐,你怎麼這麼作踐自己呢?”玉檀一面叫着,一面衝上來想拖我進屋。

我推開她說:“不用管我,自己回去睡吧。”

她還要強拖我,我道:“你以爲我願意作踐自己嗎?可這是我現在唯一想出來的自救法子。你若再阻攔纔是在害我,枉我平日還把你當個知心人了。”

玉檀鬆了手,看着我只是默默流淚。我沒有理會她,轉身又給自己澆了一盆水,在風口處站了半夜,天還未亮時,我已經又燒起來,頭變得暈沉。

玉檀扶我進屋,替我擦乾頭髮,換了衣服,蓋好被子,我還不停地叮囑她:“先不要急着請太醫,待我頭髮幹了,你摸着再燙一些的時候再叫。”因爲擔着心事,多日未曾好好休息,強撐着又清醒了一會兒,終於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此番一病,是病上加病,古代又沒有退燒的良方,昏沉沉三四日後,人才清醒過來,又調養了四五日纔開始慢慢恢復。想着雖不好,可已經不需要玉檀終日照顧,又惦記着所謂的轉機和康熙的態度,遂吩咐了玉檀回去正常值日當班和一切留心。她乖巧地點點頭,表示一切明白。

眼看着已經十月,卻仍然一無動靜,玉檀只告訴我說,李德全向她問過我的病情,神色無異常,只是囑咐她平時照顧好我。我心內惴惴,這病來得突然猛烈,又是這麼巧,康熙心中究竟會怎麼想呢?

距十四阿哥來看我已經十五日過去,卻仍是沒有見到什麼轉機。一日正坐在屋中愁苦,玉檀匆匆而進,掩好了門,緊挨着我坐了,低聲說:“聽說今日朝堂上,鎮國公景熙爺舊事重提,懇請萬歲爺調查步軍統領託合齊父子在多羅安郡王馬爾渾王爺治喪期間宴請朝中大臣和貪污不法銀款的案子。”

我細細想了一遍,景熙是安親王嶽樂的兒子,八福晉的母舅,和八阿哥同在正藍旗,肯定是八阿哥的支持者;而步軍統領託合齊是太子爺的人,這是對太子爺發難了。難道這就是所謂的轉機?

“可打聽了萬歲爺如何說?”

玉檀回道:“因爲這次奏報說有跡象顯示參加結黨會飲者約有一二十人,除去步軍統領託合齊、都統鄂善、刑部尚書齊世武、兵部尚書耿額等大人外,多爲八旗都統、副都統等武職人員。萬歲爺很是重視,下令先由三王爺負責調查,如果確如鎮國公所奏,再交由刑部詳審此案。”

當然要詳審了!自從復立太子後,康熙就一直擔心胤礽有可能逼宮篡位。而此次參與會飲者的這些人多爲武職,掌握一定軍事權力。特別是步軍統領一職,從一品,有如京師衛戍司令,對保證皇帝的人身安全負有直接責任。康熙怎麼可能放心讓他們私下結交呢?一旦查出任何不利於太子的言詞,太子爺再次被廢就指日可待了,而八阿哥既然選擇了此事發難,就絕對不會無的放矢。

想着,嘴角不禁逸出一絲笑,懸在頭頂的那把劍終於暫時移開了。既然康熙對太子爺的疑心將要轉爲現實,就斷沒有再把我嫁給他的道理。如果確如他們所想,如今我可是和蒙古兩大顯族都有關係,哪兒能把這麼好的資源白白浪費在太子身上?

一直以爲二廢太子的鬥爭要到明年,沒想到竟然從現在就由暗處轉到明處了。八阿哥只怕早就佈置停當,只是在等待時機而已,不然不會一出手就言之鑿鑿;四阿哥既然能派人通知我拖延時日,就是說他也知道有朝堂上的這一天,看來他這次是要和八阿哥合作扳倒太子。

只是我又在其中扮演了什麼角色呢?想來是催化劑。沒有我,此事也遲早發生,但因爲我牽扯到蒙古人,牽扯到康熙的態度,所以從某種程度上,事情也許比他們預定的提前發生了。

手頭沒有歷史書,我不知道這些是否在按照我所知道的歷史發展。心中困惑,到底是因爲我,歷史才如此,還是因爲歷史如此,纔有我的事情呢?

笑容仍在,卻漸漸苦澀,我躲來躲去,沒想到卻落到了風暴中心。以前一直是旁觀者的角色,看着各人走向他們的結局,如今自己也被拖進了這幕戲中,將來我該何去何從?以後不是不出錯就無事的局面了,而是隻怕我不動,風暴都不會放過我了。下一次不見得會有這次這麼幸運,到了必須考慮如何保全自己的時候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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