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9 米完美大結局中

179米 完美大結局(中)

“她是我嫂子,而你,是我妻子……”

艾倫身體一僵,眼眶裡的淚水越涌越多,她清楚地感覺到,自己的嘴脣在哆嗦,而心,也在顫抖。不爲別的,爲了他的這一句話,爲了她追求他的這些時光……一切的一切,到了此刻,似乎都值得了。

“阿翊……阿翊……”

一滴,又一滴。

她的淚,掉落得很實在。

她的眼睛,一直盯着他。

在他黑洞洞的槍口下,她眼睛都捨不得眨一下。她很害怕,害怕等槍聲響起時,她將再沒有這樣的機會,沒有機會再看見他萬年不變的面癱臉,還有凜冽如勁鬆般挺拔的身軀,偉岸而高華。

然而,現實殘酷,留給她的時間不多。

在章中凱的指使下,那兩個她根本瞧不清面孔的男人,根本就沒有放過她的打算,兩雙讓她噁心的賊手巔狂到了極點,怒睜着眼睛,她逼視着不遠處的鐵手,嘶聲厲喝。

“阿翊!你快開槍……阿翊,你殺了我……殺了我……”

鐵手一直沒有再吭聲兒,隱在黑暗裡的目光也看不清楚。

他拿槍的手很穩,眉頭微皺,樣子在山風下凜冽得讓人琢磨不透……可佔色離他太近,她卻看得很清楚,他的槍口真真切切面對着艾倫的,而他的表情,也多少有一些浮躁了,再一次,他手指壓上了板機——

“不——!”

心裡一動,佔色突然瞪大雙眼,氣息不均的大喊了一聲兒,一把抱住鐵手拿槍的胳膊。

“手哥你聽我說,你換我過去,他不會殺我的……”

話沒有說完,她的腰上一緊,就被鐵手突然伸過來的胳膊勒住身體往後一帶,整個人速度極快地被他安置在了他的身後。緊接着黑暗裡就傳來了幾道破風般的槍聲兒……

“砰砰砰”!

“啊啊……”

艾倫尖叫!佔色也在尖叫!

整個人瑟瑟顫抖着,佔色心裡驚懼,手指拽住鐵手的腰,幾乎站不穩。

他開槍了?

“艾倫,艾倫……”

沒有人回答她,山風再起,而槍聲響過後,手電筒的光線沒有了,現在山頂什麼情況,她完全看不見。更不會知道,就在她剛纔失聲驚叫時,章中凱手底下的幾個跟班,幾乎沒有掙扎就倒了下去,只有將艾倫擋在身前的章中凱,才倖免一難。

不過短短几秒鐘,誰都沒有反應過來。

更沒有人能相信,鐵手在那樣的情況下開槍也那麼精準。

風聲一時大作,在樹木的呼嘯聲裡,章中凱惱羞成怒。

“鐵手,真有你的!敢玩我?”

鐵手聲音低沉,“放了她,我饒你一命。”

“哈哈哈……”一種彷彿從喉嚨口裡擠出來的尖利笑聲後,章中凱大口喘着氣兒的聲音,帶着比剛纔更甚的震怒在黑暗裡傳了過來,“可惜了,哈哈哈……鐵手,我籌謀了這麼久,你以爲這樣就算完?”

鐵手沒有說話。

就着黑暗,他將佔色護在身後,慢慢地退至了一處樹木後面掩藏,一動不動,仿若一隻伺機而動的獵豹。

佔色這時候,已經猜測出來了,鐵手開槍並沒有打中艾倫,她沒事兒了。

可是,沒聽見她的動靜。她也看不清楚,不知道她是被章中凱捂了嘴,還是被剛纔的槍聲和死人給駭住了。但她清楚,章中凱一定會用她來做肉盾擋箭牌,繼續威脅鐵手。

章中凱——

默默唸叨了一下這個名字,她覺得像他這樣殺人眼睛都不眨的人,既然在這個山頂上埋伏這麼久,明知道面對的人會是鐵手,怎麼可能就帶幾個人,這麼疏於防範?

他一定會有後招。

心裡沉了一下,她小心地拉了拉鐵手的衣袖。

“手哥,小心。”

鐵手沒有回答,只是輕輕握了握她的手,表示知道了。

他的眼睛,一直注視着不遠處的章中凱和嚇得幾乎昏厥過去的艾倫。

他不會再隨便開槍。

剛纔那幾槍其實很冒險,他利用了敵人的囂張和疏忽,才順利得手。現在,只剩下老奸巨滑的章中凱,已經吃了一虧的他,會更加小心謹慎。只要艾倫在他手裡,他就不能隨便亂來。

突然!黑暗裡的艾倫,吃痛地尖叫了一聲。

鐵手心慌之下,條件反射地探頭出去……

“砰!”

章中凱舉手就是一槍!

他在利用艾倫的聲音,來引鐵手出去擊殺……

佔色心跳了一下。依他對章中凱的個人心理狀況分析,剛纔他們剛上山的時候,他並沒有想過要馬上殺他們的,他喜歡踐踏別人的智商,喜歡看別人掙扎時的痛苦。用艾倫來威脅鐵手選擇,他能找到箇中的快感。而現在他選擇了開槍,那麼,只有一個原因,他又改變了之前的決定。

如此,他一定還會有陰招。

“啊!”

又是一聲失控的尖叫。

不過,艾倫似乎也察覺到了章中凱的意圖,知道他想利用自己來分鐵手的心。只短促喊了一下,剩下來的痛苦呻吟又被她活生生嚥了回去,咬着下脣,不管章中凱怎麼對她,哪怕痛得額頭都是冷汗,脣角咬出了血來,她也再不吭一聲。

一次!又一次!

寂靜的黑暗裡,只有她壓抑的痛苦——

章中凱再沒有機會開槍,可佔色卻察覺得到鐵手的身體在輕顫,而他摟住她的那隻胳膊也越來越緊,越來越狠。四個人的距離都不太遠,呼呼的風聲裡,她也依稀能聽清艾倫吭哧吭哧的聲音,心都跟着揪痛了。可想而知,鐵手心裡如何?

“鐵手,你再不把人交給我,我可就真不客氣了?”章中凱聲音狂妄,語氣邪惡,“艾二小姐這一身細皮嫩肉的,你說我該怎麼辦纔好呢?”

鐵手依舊沒有迴應。

他也沒有發現,他把佔色的手都捏痛了。

“砰砰砰——”

正在這時,遠處的山上,一陣此起彼伏的槍聲密集地響了起來,帶着一絲聽不分明的喧囂聲兒,很明顯是多人火拼的聲音,在夜晚的金三角聲音傳得很遠。

佔色心臟一陣猛縮。

四哥那邊兒也開火了嗎?

他現在情況怎麼樣了?

她看不到情況,只能見到沖天而起的火光,還有在空山之間迴盪的槍聲。槍聲震耳欲聾,像夜魔入侵耳膜,每多響一下,就讓她的心跳多加速幾分。

“章中凱!”鐵手低沉的聲音也在這時響了起來,“不要再負隅頑抗了。我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放她過來,我饒你一命!”

章中凱自然也聽到了那邊兒交上火的聲音,猙獰着大笑幾聲,他拖住艾倫的手臂收得更緊了。而艾倫在吃痛下隱忍的嗚咽聲兒,比任何時候都要緊揪人心。

“鐵手,我沒工夫再逗你玩了!我現在數到十……你再不把佔色換過來,我就把你女人給弄死……我說話算數。”

“十……”

“九……”

“阿翊……”艾倫尖呼一聲,想要說話,章中凱死死捂住了她的嘴。

“八……”

“七……”

在章中凱一聲比一聲重的數數聲裡,鐵手摟住佔色的手越來越緊,就在他寂靜沉默的當兒,深深瞭解章中凱爲人的佔色,突然轉過身來擋在他的身前,拉住他的胳膊,反手將槍抵在了自己的太陽穴,看向了章中凱。

“師兄,我說過,我最討厭被人要挾,放了她。”

她聲音尖利而嚴肅,章中凱愣了一下,突地哈哈大笑。

“色色,你真願意爲了別人去死?”

“我爲什麼不願意?我跟你不一樣!”佔色目光冷冽,學着章中凱的威脅手段,聲音一字比一字狠戾,“我只數三聲,你要不放開她,我就開槍。”

鐵手面色僵硬,沒有說話。

可佔色感覺得到,他的手在放鬆,並沒有反對。

她當然不會傻到開槍。不過,她需要這樣的孤注一擲。

比命,比狠,比兇悍,就比誰比較不怕死。

更何況,就算她這招兒威脅不了章中凱,也可以拖延一下時間。

“哈哈哈哈……”

在山風的呼嘯聲裡,章中凱狂亂地大笑着,入了魔般的聲音帶着一種靈魂深處的“惡”,聽上起令人不寒而慄。笑聲畢,他勒住艾倫的身體突地向前,直視着佔色的方向,一步一步走了過來,語氣有着說不出來的絕決。

“色色,你可能不知道,今天是春分。本來就是我爲你準備好的日子。而我多瞭解你,像你這樣冷面冷心的女人,又怎麼可能會乖乖跟着我走,由着我擺佈?”

春分?

眉頭一縮,佔色手指收緊,冷哼一聲,“少廢話,放了她。”

“放了她?哈哈……”

似哭似笑地重複了一遍,章中凱突然騰出一隻手緩緩拉開了外套,露出一個個綁在身上的烈性炸藥來,聲音古怪而尖銳。

“鐵手,算你聰明,剛纔沒有衝我開槍,要不然咱們早就一起見閻王了。實話告訴你們吧,今天在這個山頭上的人,一個也跑不掉。而我的研究課題也完成了,答案也知道了。剩下來,將會是我章中凱人生中最完美的一次藝術化殺人演出。”

咚!

佔色似乎聽見了心底的一聲重響。

放開了鐵手的胳膊,她靜靜地看着章中凱,面色冷厲。

“你到底要做什麼?”

章中凱站在那裡,瘦削的身軀,黑色的衣服在山風吹拂下輕飄,整個人的樣子看起來鬼魅一般陰森。他像是壓根兒沒有聽見佔色的發問,表情暴戾而變態,聲音如同山風在嗚咽。

“炸藥引爆的時間,馬上就到了,誰也跑不掉。你,我,我們,還有他,都跑不掉……你信嗎,色色,一切都在我的計算之中,我推算的準確度高達到了百分之九十九點九,只有我一個人纔是天才。你們每一個人想的什麼,你們每一個人要做什麼,我都想到了……權少皇,嚴戰,楊梅,鐵手,艾倫,還有你佔色……”

說起她的名字的時候,章中凱的聲音裡,難得露出一抹溫柔來。

“色色,你只是想要威脅我,你並不會真正的開槍,你這個人最自私,最惜命,你怎麼可能捨得去死?你只不過斷定我捨不得你死,可惜,你錯了!”

氣壓愈低。

章中凱竭力看着她的眼睛,聲音很冷。

“世界上最美最藝術的死法,就是跟愛的人一起死,屍骨相融,難分彼此……所以,我把我們的死期安排在了今天,安排在了這個山頂上,讓另外一對相愛的人爲我們陪葬,讓權少皇看着這個山頂升起來的爆炸火焰,看着我們一起灰飛煙滅,血肉相纏,永遠也分不開,然後他也會投入在這炸陷裡……可我們分開,再也不會分開了……一起下黃泉,一起投胎轉世,下輩子,我一定會讓你先愛上我……”

“你這個瘋子!”佔色咬牙切齒。

章中凱嗚咽出聲,“色色,你相信嗎?我會對你很好很好,會比他對你更好。不會利用你,不會欺騙你,不會約束你,我會給你想要的所有……現在,你乖乖的聽話,只要你走過來,我就會告訴你,解開你封閉記憶的催眠指令。如果你不想再記起來,我也會幫你永遠封存,甚至,我可以讓你相信,你愛的人一直是我……你會很幸福的,好嗎?”

嘴脣哆嗦一下,佔色頭暈乎乎的,像在看一個神經病。

“章中凱,你個變態!變態!”

他還在一步一步走近,可艾倫在他手裡,佔色知道他們不能走……

見狀,艾倫終於忍不住尖叫了起來。

“阿翊,你們快走,你快帶着佔小妞兒走。不要再管我了……來不及了……”

“哈哈哈……”

章中凱看着焦躁的三個人,死死拽住艾倫的脖子,盯着佔色。

“色色,時間不多了,還有30秒……過來……過來……”

不再看他的眼睛,抗拒着他的聲音,佔色恨恨咬牙。

“你去死!”

“你過來,我就去死。我要你陪着我一起去死。只要你過來了,我就放開她,讓她和她的男人去恩愛,去幸福,去白頭到老,來年清明的時候,他們還會來給我們上墳……呵呵,色色,你說我,是不是心腸也很好的?”

“章中凱,你個混蛋!”佔色的手腳都在發顫。

“乖,過來……要麼你選擇跟我一起死,要麼就大家一起死……”

章中凱說得對,佔色很自私,她從來都捨不得死。可是,如果非得二選一,她只能去死,“章中凱,你說話算數!”輕幽幽地說完,她向前邁了一步。另一隻腳剛踏出去,手臂就被鐵手死死地拽了回去,那重重的力度,讓他感覺到這個男人平靜的外表下面,情緒已經沸騰到了極點。

“手哥?”

鐵手臉上沒有什麼情緒,哪怕到了現在,他的樣子還是淡定得令人發寒。

“不要怕。”

“阿翊……”艾倫被章中凱束縛在身前,聲音急切,“你們快走,你快帶她走!”

佔色滿罩寒霜。

他們怎麼可能丟下她,自己去逃命?

“你們快走,走啊!走啊!”艾倫嘶喊着,終於再次大哭起來。

“哈哈哈……”章中凱的笑聲更加癲狂了,勒住艾倫的脖子,一步一步往前逼近,大聲說:“誰也別想走,誰也別想走了……來不及了……”

“阿翊……阿翊……”

艾倫徹底瘋狂了,她離章中凱最近,看清楚了他的手腕上,是一個類似爆炸裝置的引發器。多虧了她在zmi機關歷練的這段日子,瞧到這個東西,馬上就明白了過來。

“阿翊,炸彈不是定時的,引爆器就在他的手上……你們快走……來得及,快走啊……”

佔色眼睜睜看着章中凱一步步逼近,心提到了嗓子眼兒。

鐵手神情微微一變,一雙黑眸嗜血一般盯住艾倫。緊接着,他像是終於權衡出來了結果一般,突然伸手拽住佔色的腰,一把將她抱了起來,速度極快地往山下掠去——

艾倫看着他轉身,嘴脣咬在了脣角,不覺疼痛。

“阿翊,走快一點——快一點!”

“艾倫——”佔色大叫。

鐵手脊背僵硬,卻沒有停下腳步。

“真以爲走得了嗎?”章中凱哈哈大笑着,在一種不像正常人的笑聲裡,他乾脆利落地放開了艾倫的身體,看樣子是準備引爆綁在身上的烈性炸藥。

“阿翊……快……”

艾倫瞪大了眼睛,聲音嘶啞。

然而,就在這千鈞一髮的當兒,只見已經掠開的鐵手突然放開佔色,一隻腳猛蹬在一棵松樹上,身體借力之下,如離弦之箭,勁道十足衝向了章中凱,飛起一腳將他踢得騰空而起,整個人直往山下滾了出去。

呼啦啦——

滾了十幾米,章中凱的身體被一顆矮鬆擋在了那裡,痛得捂住了心窩。

“鐵,鐵手……”

艾倫心裡一鬆,整個人軟了下來。

鐵手衝過去摟她入懷,雙眼一閉,一滴汗從額頭滴落了下來。

“沒事了!”

如同電影情節般的驚悚畫面,讓艾倫久久回不過神兒來,遲疑了足有十來秒,她才緊緊環住鐵手的腰,像個孩子似的大聲兒哭出了出來。

“阿翊……我沒死……我沒死……”

“我不會讓你死。”

鐵手一隻手拍着她的背,另一隻手臂穩穩舉起,槍口對準了坡下的章中凱。

“哈哈哈……”

章中凱放肆大笑着,手臂扶着矮鬆站起來。

“你們好天真!你們以爲這樣就逃過一劫了?哈哈哈!我章中凱向來算無遺漏,我們一定會一起死的……一起死吧……一會死吧……哈哈哈……色色……你的催眠指令……永遠也不要想知道了……都去死吧……”

大笑着,他伸向了手腕上的引爆器。

就在炸彈引爆的剎那,矮鬆的背後,突地再次躥上來一個人影。她身手矯健地勒住了章中凱的脖子,一個掃膛腿就將他摁在了地上,聲音淒厲地大吼。

“你去死吧,你個死人渣……”

楊梅?竟然是楊梅!

佔色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楊梅爲什麼要救他們?

“嘭——”

巨響聲,震耳欲聾!

楊梅還是晚了一步,章中凱身上的炸藥引爆了,黑霧和着火光沖天而起。然而,畢竟距離有些遠,坡上的三個人沒事兒,只有章中凱和楊梅被炸得飛起來的身體騰空分開了,空氣中,迴盪着章中凱近乎鬼魅一般的咆哮聲,還有楊梅的尖叫聲,轉瞬即戛然而止——

爆炸聲過,山上死亡一般靜默了下來。

“楊梅……?”

低低喊了聲,佔色的心跳聲無法平靜。

爲什麼會這樣?

她來不及思考章中凱死了,她還有沒有可能恢復記憶的問題。她只是覺得,這樣的結果,簡直太不可思議了。

鐵手攬住瑟瑟發抖的艾倫,將身上的衣服脫下來裹在她的身上。

“還能走嗎?我們先離開這裡。”

“阿翊……”艾倫臉上掛着眼淚,說話的聲音都在發顫,根本就沒有從爆炸聲裡回過神兒來。

“沒事了!”鐵手輕撫着她的後背。

艾倫吐一口氣,大口喘息幾下,讓自己心情平復了才擡起頭來,目光與鐵手幾乎融入了黑暗的目光相遇,片刻後,她像下了極大的決心般,臉上露出一抹虛弱的笑容來。

“你剛纔……真的打算放棄我嗎?”

鐵手目光復雜,在她期待的眸子裡,聲音低沉。

“不會!”

咧着嘴巴,艾倫抹了一把脣上的鮮血,興奮得像一個吃到了糖的小孩子,使勁兒環住他的腰,在他懷裡蹭了下,她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又垂下了頭。

“阿翊,我這一次又給你們添麻煩了。那天我看到佔小妞兒被嚴戰帶上了車,我先通知了追命,然後我就一路追蹤過去想救她來着……沒有想到被姓章的人給擄了……阿翊,我,我每次都想幫忙,可結果總是成爲你的累贅……阿翊,我一點用都沒有……我太蠢了……”

她低低的呢喃聲,內疚而無助。

鐵手皺下眉頭,安撫地輕拍着她,頓了頓,又扭頭望向佔色,聲音再次沉重了下來。

“嫂子,這裡不安全,我先帶你們下山,過了國境線就好了!”

“嗯。好。”

在他們兩個人低低說話的時候,佔色一直站在原地,看着楊梅與章中凱矮鬆邊兒上黑乎乎的身體,心裡並不安定。她一直在想,章中凱說的那些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威脅、交易、綁炸藥,就完了嗎?

不!他那個人心思縝密,他敢說那樣的狠話,一定還會其他的後招……

在鐵手的攙扶下,她的腦子高速運轉着,太陽穴隱隱作痛,一時間又想不明白問題在哪兒。

“佔小姐——”

一道虛弱沙啞的聲音,讓她停下了腳步。

楊梅沒有死?

心裡一喜,佔色看向鐵手,正準備說話,沒有想到耳朵邊上再一次傳來了比剛纔還要劇烈無數倍的“轟轟”聲。同時,一道幾乎可以稱得上亮麗的光線,突地劃破了黑暗的天際,讓整個山頭搖搖欲墜了起來。

“不好!這山上還埋了炸藥!”

鐵手的喊聲兒,嚇得佔色渾身都是冷汗,臉色慘白。

果然,章中凱不會那麼輕易饒過他們。

如果沒有猜錯,這個炸藥才真正是定時爆炸的。

他一共做了幾個步驟,如果佔色跟着他走,他會順利帶着她離開。如果事情起了變化,他可以引爆身上的炸藥自爆。就算這兩個都不成,時間也在他的恰算之內,他還在山上安置了數量極大的定時引爆的炸藥,讓所有人都得爲他一個人陪葬。

呵……

望着變成了一團焦屍的章中凱,佔色突然忍不住想笑,真特麼想笑。

章師兄,你計算了這麼多,到底又得到了什麼?

你贏了嗎?你不照樣輸得一無所有?

炸藥估計埋得有些多,爆炸的威力不容小覷,整個山頭似乎都在它的影響下喝醉了酒似的搖晃了起來。佔色拽住鐵手的胳膊,身體微微發着顫,看着面前這接近電影裡世界末日一般的恐怖氣氛,目光極力遠眺,望向了山的另一邊兒,心裡默默唸叨。

“四哥……看來咱們得下輩子再見了……”

狂囂的聲音裡,她人被拉拽了一下,就聽見鐵手在大吼。

“佔色,抱住頭蹲下!”

對!炸藥不還沒有炸過來嗎?還有機會不是?怎麼能放棄?

大腦還沒作出指令,她已經一把抱住了腦袋,正準備蹲下身體去搏一下運氣時,一個久違的熟悉聲音就在恐怖的爆炸聲裡,從幾米之外大聲傳了過來。

“佔小幺!”

“轟——”

接着,他的聲音,又被一陣強烈的爆炸聲淹沒了。

而隨着聲音飛奔過來的男人,張開手臂緊緊地裹住了她的身體,一身的冷汗把他胸前的衣服都溼透了,他整個人身體僵硬得像堵石牆。從這個情形來看,很容易就猜測得到,他一定是在聽見這邊兒的動靜之後,從山那邊兒飛快趕過來的。

“四哥……”

憋了好久的淚水,終於滑了下來。

佔色從他懷裡擡起頭來,盯着他的眼睛,“你個大傻瓜,你過來幹什麼?你沒看見這裡都是炸藥嗎?章中凱他,他想炸平這裡……你來送死啊,傻瓜……”

眼睛刺痛了一下,權少皇眉頭微斂。

在一陣強似一陣的爆炸聲裡,他緊緊抱住她,尋找掩體躲藏。

“慌什麼慌?死不了!”

有了主心骨,佔色的心安定了不少。雙手攀住他的脖子,頭窩在他的懷裡,在靜靜等待爆炸和死亡的臨近裡,她突然想到章中凱之前的話,醒悟了過來,忍不住苦笑一聲。

“呵,章中凱人雖然死了,可這事情,還真在按照他事先的預想進行……四哥,他猜到你會過來的。我想,他最後的一個藝術化殺人演出,這纔是最華麗的‘同歸於盡盛宴’呢!這座山,就是他給我們造的墳……”

他恨的,他喜歡的,他厭惡的,都會陪着他,一起去閻王大殿報道!

多狠的人啊?利用了對人心的瞭解,他一步步走得如此精準……

地動山搖之間,佔色靜靜俯在權少皇的懷裡,簡直無法想象。

章中凱這廝到底提前在這山裡埋了多少炸藥,纔會有這麼強烈的震撼力?

爆炸聲越來越近——

就要炸到山頂來了吧?

吸了下鼻子,她擡頭,伸手去摸權少皇的臉,“四哥,讓我再看看你?”

權少皇面色冷厲,摟她在懷,無聲地注視了片刻才說。

“死不了你!看什麼看,趴好!”

他總是這樣自信,哪怕到了最後一刻,哪怕整座山都已經落入了爆炸的火焰中間,他也可以這樣子氣定神閒地安慰她,身上的銳氣霸道半點不減。

佔色嘴脣動了動,突然笑了出來,

“我知道,就算要死,你也會死在我前面。”

“知道就好!”權少皇裹緊了她,“乖,別怕,有我在!”

“嗯,有你在,我就不怕。”

佔色心說,不怕。可心臟,卻懸在了嗓子眼裡。

他們藏身的位置搖晃得更厲害了,耳邊兒的聲音一陣烈似一陣,整個山頂很快就會被炸得崩裂了吧?而她和四哥,艾倫和鐵手,他們幾個人都會被埋葬在這個地方。嗯,過些日子,如果還有人來替他們收屍,估計得用DNA鑑定才能分享出來哪一塊兒是誰的遺體……

她很佩服自己。

在這樣的時刻,還能想到這些。

偷偷苦笑一下,她笑容扭曲地攀住權少皇的脖子。

“四哥,我很高興!”

“操,這時候,還高興個啥玩意兒?”

“嗯,這一次,終於不是你在算計我!所以我高興。”

“閉上嘴,吃沙舒坦啊?”

狠狠揉了下她的腦袋,權少皇呵斥了她,自個兒腦門上卻全是冷汗。

實際上,會出現這樣的情況,確實已經超出了他的設想範圍。他真的沒有想到,姓章的畜生會那麼精明,那麼狠戾,關鍵一個人再算計,也一定會先保全自己的性命,可姓章的竟狠心地連同他自己的命也一塊兒搭進去了,誰能夠想象得到?

當然,權少皇不怕死。但前提是隻死他自己。

可現在,抱着自己的老婆孩子,他確實前所未有的緊張了。

他現在只能寄一個希望,佔小幺和他們的閨女,在他的懷裡,能好好地活下去。

幾個人靜靜蟄伏着等待,而鋪天蓋地的爆炸聲,如同怪獸張開的獠牙,兇狠地咆哮着,如雷一般聲聲入耳,在‘嘭嘭’的巨響裡,整個山頂在劇烈的顫抖。樹木、石塊、泥土在爆炸聲裡,一個個沖天而地,又落回到地面,發出一種讓人心驚肉跳的刺耳聲來。

黑暗中,火光中,泥石飛沙。

然而,誰也沒有料到。

在咆哮了一會兒後,本該越來越裂的爆炸聲,卻慢慢弱了下去。

很快,整個山頂都停止了晃動,爆炸聲也徹底消失了,山頂再一次恢復了黑暗和靜謐,要不是有空氣裡浮動着的硝煙味和焦臭味,幾乎讓人不敢相信剛纔有過地動山搖的恐怖畫面。

怎麼回事兒?

抹了一把臉上的泥土,佔色心懸了起來。

“四哥,不對勁兒啊?”

低下頭來,權少皇盯她一眼,滿臉凝重地罵了一聲。

“狗日的王八蛋。”

佔色不解地看着他,不知道他在罵誰,只是一口涼氣還噎在喉嚨裡,緊縮的心臟還沒有從恐懼中落回實處,狐疑地說,“章中凱他搞什麼鬼?爲什麼獨獨山頂上沒有炸?”

權少皇冷冷抿着脣,將她扶了起來,也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再次咬牙切齒地低咒了一聲,沒有回答她的話,而是確認一般撫了撫她的臉。

“你有沒有哪裡受傷?”

佔色皺着眉,搖了搖頭,“這裡又沒炸,我哪裡會受傷?難道他就爲了讓我們虛驚一場。四哥,這可絕對不是章中凱的個性,他是魚死網破的人。怎麼會這樣?!”

權少皇黑着臉,眉頭皺成了鹹菜疙瘩,卻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等會兒再說,還有事情要辦。”

說完,就像迴避什麼似的,轉頭看向鐵手。

“你們倆沒事吧?”

鐵手似乎也很不解,“沒事。”

權少皇斂着眉,點頭,“走吧,那邊的夜宴開始了,一起去吃一頓再說。”

夜宴,吃一頓?

佔色差點兒停住了心跳。

在這個時候,去吃飯意味着什麼?

一切的事情,似乎都在往不能預料的方向發展。明明就要讓鐵手送她離開的權四爺,幹嘛又要帶她去那個龍潭虎穴?心裡尋思着,她卻沒有再多問什麼,只是臨下山的時候,想到了剛纔楊梅虛弱的喊聲。

在權四爺的攙扶下,她走到了被炸得不成樣子的矮鬆斜坡。

“楊梅……!”

楊梅整個人成了一團黑影,匍匐在那裡一動不動。

死了嗎?

心裡酸了一下,佔色又喊了一聲,“楊梅!”

權少皇瞥他一眼,沒有吭聲兒,直接蹲下去看了看,突然拎住楊梅的身體,死勁兒掐住她的人中,在她臉上拍打了幾下……

“噗……”

一口鮮血吐出來,楊梅虛軟的睜開了眼睛。

看見佔色,她停頓了一下,像是在思考般,軟綿綿地呻吟着,慢悠悠地喊她,“佔小姐……”

她的醒轉,讓佔色相信了奇蹟,急切地湊過去。

“楊梅,你忍一下啊,我們馬上找人救你。”

氣息不穩地眨了一下眼睛,楊梅的聲音如同蚊鳴。

“不,不用……你……活着……就,就好……”

只有你活着,他纔會活得好。

心裡悶痛地想着,楊梅虛弱地露出一個艱難的笑容來,又吃痛地呻吟了一下,突然伸出黑乎乎的手一把抓住了佔色的手腕,指了指自己的胸前,十分艱澀地說。

“鑰,鑰匙……他……”

說到這裡,她像是後續無力了一般,突然瞪了一下雙眼,嘴裡含糊了幾個字,脖子一歪就倒在了她的臂彎裡,整個人癱軟了下去。

“楊梅!?”佔色心跳加速,急得又狠狠搖了她幾下,“你堅持住啊,我們馬上找人救你……一定會救你的……”

權少皇探了探她的頸動脈,皺着眉頭扶住佔色的肩膀,衝她搖頭。

“死了!”

心沉下,佔色狠狠閉了閉眼睛,咬着脣角,又將目光投向了一米開外的章中凱。哽咽的聲音在夜晚的山上,聽起來多了幾分淒厲。

“你滿意了嗎?章中凱,這結果你滿意了嗎?”

章中凱當然不會再回答她。

他死了,他已經完成了他最後的藝術化演出。

輕輕跌在權少皇的懷裡,佔色想到楊梅剛纔救她的壯舉,心痛得直冒冷汗。

與她相處了這麼久,她一直知道這個女人的品行不壞,雖然她對嚴戰愛慕到了骨子裡,可她並沒有像有的女人那樣爲了嫉妒,在她的身上使點小心眼子,或者故意整她害她,哪怕她心裡再不舒服,也還是老老實實地按照嚴戰的吩咐,認真地服侍她……

可即便這樣,她也沒想到,楊梅竟然會跑上來捨身救他們。

爲什麼?

這到底是爲什麼?

在山風的嗚咽裡靜默了一會兒,她慢慢地掰開了她的手,在她脖子和身前摸索了幾下——果然,她的脖子上掛着一串鑰匙。

就着權少皇手中電筒的光芒,可以清楚的看到,這一串鑰匙已經很舊了。舊得鑰匙的表皮上,甚至有了一層鏽斑……

這是哪裡的鑰匙?

楊梅又爲什麼要給她?難不成她有什麼託付的東西,要交代她去辦,卻還沒有來得及說出口?

她狐疑地望向了權少皇。而他不等她說,就點了點頭。

“回了京都,我會讓人去查,別傷心了。”

佔色合上楊梅的眼睛,讓權少皇幫忙把她的身體放平,咬着下脣忍住心裡滾滾而來的難受勁兒,慢慢地直起身來,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平靜。

“四哥,等事情完了,記得讓人來帶她回去。”

“嗯。”

權少皇輕聲兒應了,佔色紅着眼眶,看着這已經面目全非的山巒,怎麼忍也忍不住眼睛裡那一層浮動的水霧,吸了好幾下鼻子,才低下頭去,手撫着高高隆起的小腹,對着楊梅的屍體說。

“楊梅,你還沒有孩子吧?我以後讓這孩子給你做乾女兒好不好?等她會說話了,會走路了,一定會常常去看你……現在,我們就先走了。”

“佔小幺!”權四爺眉頭微蹙,“放鬆情緒!要不然該影響到咱閨女了。”

這一招兒,百試百靈!

強忍着心頭的糾結,佔色故作輕鬆地咧開嘴笑了笑,又對着楊梅深深地鞠了一躬,這才由着他摟抱着往山下走。

剛到山下,她就明白了剛纔心存的疑惑。

一羣排列整齊拿着步槍穿着迷彩服的男子,已經把整座山的出路都封鎖了。這樣的情況下,就算他們想不去吃嚴戰家的山頂夜宴,只怕也沒有辦法了。

苦笑!

領頭的中年男人走過來,客氣地做了個‘請’的手勢。

“四少,我們家老爵爺等你很久了——”

權少皇微微一眯眼,“帶路吧!”

金三角的山頂夜宴。

一個絕對別具一格的地方。

在一羣人的簇擁下,和上山的時候一樣,佔色從這邊山到那邊山,也是一步路都沒有走。只不過,換了一個熟悉的懷抱,她不需要再彆扭,更不需要再故意找話題來調節氣氛,可以肆無忌憚地攬住他,閒話家常一樣,向他說着別後的想念,說着這些日子以來她的遭遇,說着楊梅對嚴戰的感情。

一路上,都是她在說。

權少皇在聽,並不怎麼插言。

“四哥。”

人還沒到達山頂,看到那璀璨奪目的燈火,佔色心裡沉着,終於放棄了嘮家常,說起了正事兒。

“你剛纔就是爲了過來救我,才失去了主動權吧?”

“怎麼了?”權少皇低頭,眸底似乎映上了燈火,略略噙了笑意,“這樣不好嗎?衝冠一怒爲紅顏,你佔小幺多大的臉啊。”

佔色哭笑不得,瞥了一眼山頂,若有所指地問,“上頭會有危險嗎?”

“你怕嗎?”權少皇反問。

“有你在,我就不怕!”

剛纔那麼心驚膽顫的事情都經歷了,現在還有什麼可怕的?

不過是撿回來的一條命,現在,就當在過期使用了。

權少皇勾起脣,輕聲笑開,語氣還是像往常一樣,寵溺、從容、自信,根本就沒有半點兒身在狼窩裡的不自在。

“不怕就好,一會兒你就吃吃東西,聽聽人家講故事。要困了,就躲我懷裡睡睡覺,等你醒過來,我們就回京都,小十三還給你準備了接風禮物呢。”

他輕鬆的語氣,終於讓佔色心頭生疑了。

這明明就是鴻門宴好不好?

怎麼權四爺,把它成了老朋友聚會?

山頂平臺上,此時燈火輝煌。

這場景,與白天佔色過來看見的,又略有不同。

一層層從高大的樹木上牽頭而下的紗幔,被各色燈光一點綴,迷離得宛如瓊宇仙境,美好得特別不真實。而平臺上面圍成了一圈的桌子精緻而大氣,上面排滿的珍饈佳餚,還有美得帶着還露珠的桌花,無一不讓人暗自心驚。

都說談生意要吃喝,難不成談判也得吃喝?

而且,來吃喝的桌中人,又整齊又詭異。

除了zmi機關來的幾個人之外,佔色還發現了面容憔悴不整的顧東川和林心紋,甚至還有被反剪着手綁在那裡的……權世衡?

自然,嚴戰也在座。他的桌位旁邊,還有一個老人。

說他老,其實不算太老。

只是如嚴戰之前所說,他的外貌確實讓人看了害怕。面部肌肉凹陷,骨瘦如柴,腮幫尖細,顴骨突出,好像身體曾經受過極重傷害一般,看上去長相兇戾又不太協調,就算坐在那裡一動不動,卻讓人由心底生出涼氣兒來。

他就是嚴正榮?

佔色心裡暗忖着,突然目光定在了一圈桌子的中間。

——那不是擺設,而是一張寬大的祭桌。

祭桌上面,有着香燭紙錢和供品,在燭火的光亮下,可以看得十分清楚,上面有權家老爺子和權世鐸夫婦還有權氏五術及長輩們的牌位。白布鋪桌面,黑布鑲牌位,氣氛低壓詭異。

現場沒有一個人說話,一排排端着槍的迷彩男合圍了整個山頂,一個個地挺胸擡頭,帶着逼仄的氣勢,讓這一個明明稱之爲“夜宴”的地方,生出一層肅殺之氣。

這個情況,是佔色萬萬沒有想到的。

明明整個局勢一邊兒倒地都在這個老爵爺的控制之下了,權少皇帶過來的人質也已經落在了他的手裡。他們爲什麼還要談,有談的必要嗎?

沉默片刻,嚴正榮打了個哈哈,率先開口。

“人都來齊了吧?”

他的樣子,十足的長輩樣子。

“來齊了。”嚴戰語氣清冷。

點了下頭,嚴正榮又望向了已經落座的權少皇,長嘆了一口氣。

“章家的小子沒了?”

一句家常式的問話,語氣很淡,情緒不明。權少皇牽着佔色的手,揚了揚脣角,回答得竟然也十分平和。

“沒了。”

“可惜了!這章小子是有些本事的人,我一直很看重他,沒想到走歪了路。”嚴正榮無奈地搖了搖頭,說得好像他自己多‘正直’一樣,“本來今天晚上將會是事過多年後,權氏五術最爲整齊的一次會面了,真是太可惜。”

權少皇輕笑,“世事無常,嚴叔你也不必難受。”

睨他一眼,嚴正榮沒有接下去,而是將目光投向了佔色。

“這位,就是佔家的小女兒?”

佔色對上他並無半分慈愛的面孔,淡淡說,“是的,嚴叔可安好?”

“不好啊!大概人老了。最近總是回想起當年,跟你爸爸一起的日子,那個時候,我們幾個可都是好兄弟啊。真沒有想到,事情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

嚴正榮的言詞之間,似乎全是心疼和難受,還有對往事的追憶。

他這個樣子,佔色只能說,這人真老成了精怪,表演得跟真的一樣。

不鹹不淡地笑了下,她不再回答。

“餓了嗎?”權少皇替她攏了一下肩膀上的外套,又親暱地握住她的手來,語氣溫柔地問,“要不要吃點兒?”

“沒事。不餓。”佔色笑。

“嗯,再等一會兒,我和嚴叔敘敘舊,咱們就回。”

ωωω ☢ttκan ☢¢ 〇 權少皇順着她的頭髮,溫聲笑着,絲毫沒有做人家俘虜的自覺性。讓佔色更加奇怪的是,就連嚴正榮的樣子,也搞得真就像在敘舊一樣,還配合着他的話點了點頭,差人給各家面前都斟滿了酒,才舉起杯來提議。

“爲了久違的重聚,我們先乾了這一杯。”

除了被反綁了手的權世衡,其他人都站了起來,舉杯示意。

然後,每個人杯子裡的酒都沒有喝,不約而同地倒在了桌子前面,對準中間的祭臺,將酒撒給了上面供奉着的權氏亡靈。

放下酒杯,嚴正榮坐回去,長聲感嘆。

“當年也是在這個地方,我們權氏五術的人,都被人招集在了這裡……對吧,權二爺?”

他後面這句話,問的是權世衡。

權世衡嘴巴動了幾下,一雙眼睛大睜着,不知道是舌頭出了問題,還是嗓子受了損,根本就發不出半句音來,只是一直狠狠地瞪住他,比仇人還要仇人。

看得出來,他在天蠍島上,沒有少受罪,才搞成了如今這副模樣兒……

嚴正榮輕鬆地笑着,面上凹陷下去的肌肉,看着更膈應人了。

“我忘了,你現在只能聽。那麼,你就聽着吧?!”

佔色抿緊了脣,掃了一眼狼狽的權世衡,默默地聽着嚴正榮越來越低沉的聲音。

“老四,你是不是也特想知道,到底爲什麼?”

權少皇輕笑,“是。”

嚴正榮尖瘦的下巴揚了揚,突然危險地一眯眼,“其實這一切的因果,歸根到底,只不過是爲了一場轟轟烈烈的愛情。有人義無反顧,有人置之死地而後生。說到底。都是爲了愛情啊。”

一個瘦若枯骨的老頭兒嘴裡冒出“愛情”來,樣子特別滑稽。

可現場,卻沒有人笑。一個個,顯然都洗乾淨了耳朵在聽。

權少皇看着他,揉了下眉心,“真沒想到,嚴叔也懂得愛?”

給自己倒了一杯酒,嚴正榮自顧自地喝着,聲音冷冷地沒有半絲熱氣。

“老四,我本來也不想爲難你。可東川那個孩子不容易,他也是你安叔唯一的血脈,而心紋……她是我心儀了一輩子的女人。換了你該怎麼做?我想,你一定會成全嚴叔這點兒心意吧?”

在他說起“東川”的時候,佔色的目光下意識地望向了顧東川。

他表情淡淡的,並沒有看過來,像是遊離在整個事態之外,與己無關一樣。

注視着他清瘦了不少的臉,佔色眉心一下下擰着,心底五味雜陳,情緒複雜之極。

這時,只聽權少皇笑着問,“不知道嚴叔,希望我怎麼成全?”

“很簡單,你放手權氏和五術,我會給你尋一處安靜的所在,讓你種花養草,釣魚溜狗,得個清閒自在。老四,這可是多少人都求不到的逍遙日子,對吧?”

權少皇揚起了一抹笑,突然揉了下眉頭,又指引他望向了一圈圓桌中間的大祭桌。

“嚴叔這話,對得住他們嗎?”

嚴正榮抿着脣,一雙眼睛裡佈滿了血絲。

“我們權氏五術的後人,從小就受父輩教導和訓誡,我們生來的使命就是孝忠權氏。我的爺爺,我的爸爸,我們整個嚴家,都是爲了權家而存在的。可是,你們權家是怎麼報答我們的?爲了你們的家庭利益,爲了你們的兄弟相殘,毀了我們五個家庭,毀了我們的一切……老四,我們不該報復嗎?”

他的話,說得很重,語氣卻很平和。

權少皇聽了,也只是平靜地笑笑:“嚴叔,權家沒有對不起你。如果硬說對不起你的人,就是權世衡了。現在,人我已經交在你手裡了,由着你來處置,還不夠嗎?”

“你認爲夠了?”

嚴正榮笑看着他,一雙渾濁的老眼裡滿是戾氣。

不過,看得出來他是一個善於控制情緒的傢伙,語氣一如既往的緩慢,一字一句,說出十分有條理。

“老四,你不會以爲就這樣算了吧?不!遠遠不夠。你們權家對我們五術造下的罪孽,就算拿你們整個權家人的鮮血來祭奠我們五個家庭,都是便宜你們了。而我的建議,已經非常慈悲了。”

權少皇勾了下脣,眸子噙着一抹笑意。

“嚴叔你這話,我怎麼就聽不懂了?”

“不懂?”嚴正榮冷笑,“難道我說的不對?”

嘆了一口氣,權少皇右手輕叩着桌沿,銳利的視線掃向了在座的一圈人。

“嚴叔,本來今天晚上,我是想來聽你老講老故事的。可是現在,我聽你這口氣,大概年紀大了,故事都記不太清了,怎麼全是胡言亂語?!行了,不如這樣,由我來講給你們聽。嚴叔你也給我判斷判斷,我這個沒有參與的小輩,說得精不精彩?”

佔色一怔。

果然,權四爺沒有說錯。

今天晚上,他是來講故事的。而嚴正榮之所以佔據了優勢和主動卻沒有對他們用強,還奉若上賓般有酒有肉的招待,大概也是因爲他心裡的傾訴慾望很強烈,前塵往事憋得太久,太需要一個爆發點,一次性解決恩怨情仇了。

山頂的風聲一直沒有停下。

這個故事,也很長。

在座每一個聽到故事的人,隨着他的講述,都實實在在的在舊時光裡,身臨其境地走了一遭。讓那些舊人、那些舊事、那些帶着苦澀的過往、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像一段驚豔了歲月的傳奇,鮮活而真實地在腦海裡放映了一遍。

權家五術。

山姓安、卜姓佔、命姓章、相姓嚴、醫姓趙。

五個年青人都是五術嫡傳,在權家老爺子的安排下,他們一起在M國留書深造了多年。在這個期間裡,幾個人在國內外來來去去,雖然每個人都有着與別人不同的人生境遇,可他們和權世衡,幾乎都是一起認識的那一對影響了整個權氏格局的雙胞胎姐妹——林心柔和林心紋。

那時,青春貌美的林氏兩姐妹才18歲,正是花骨朵一般綻放的年齡。

正如所有三角四角狗血故事的開端一樣,一羣年青男女呆在一塊兒,總會衍生出許多亂七八糟的雙戀或者單戀的故事版本來。

林家姐妹長得水靈靈勾人魂,而權氏五術的小夥子,也個個都出類拔卒,在一羣華人裡面獨領風騷。那個時候,五術裡面,除了已經結婚的安亞飛和有了對象的章瑞銘之外,只有風度翩翩的佔子書,血氣方剛的嚴正榮,儒雅博學的趙豐三個人還未婚。

按理來說,三男兩女很好分配,尤其是趙豐還無意爭奪的情況之下。

可狗血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林氏的兩朵姐妹花,同時喜歡上了佔子書。而佔子書喜歡的人卻是單純溫婉的林心柔,而不是機靈精怪的林心紋。可就是這麼一個不討佔子書喜歡的林心紋,她卻偏偏成了嚴正榮的心頭之好。

事情就這麼奇怪……

當然,像這樣兒的事情,在人間大雜燴裡其實蠻多,姐妹倆愛上同一個男人更是屢見不鮮。不過,一般來說,沒得到的那個姑娘,最多哭哭啼啼幾下,大不了哀怨幾年,結果麼,該嫁人還得嫁人,用不了多久也就慢慢淡忘了,只有姐妹還是姐妹。

可這個故事不一樣,它會發展到後來的情況,確實與林心紋的性格有關。

相較於林心柔的溫婉善良,林心紋性格尖銳極端,還敏感多疑。

每一次,當她姐姐與自己心愛的男人在花前月下談情說愛時,她都會躲在暗處裡,咬牙看着,一點點衍生出更多的恨意來。最終,邪性戰勝了親情,爲了得到佔子書,爲了報復姐姐,她顧不得姐妹情分,一時心生歹意,想引當時在M國華人圈子裡風流成性的權家二少權世衡來玷污親姐姐。

那個時候的權世衡,在喜歡大嫂而不得的情況下,除了對大哥生出了嫌隙之外,對於女人,也正處於初始變態的萌芽狀態。

因此,佔子書與唐心柔的兩情相悅,在權世衡看來,也是十分不爽的。

於是兩個人一拍即合,達成了破舊聯盟。

林心紋自恃美貌,一直覺得除了佔子書拿她不當女人之外,每一個見到她的男人,只要她願意,都會乖乖地跪拜在她的石榴裙下。所以他找到了醫術傳人趙豐,那個一直對她和氣寬厚的男人,她想從他那裡搞一點兒比較有用的藥來,能夠神不知鬼不覺的對姐姐下手,再讓佔子書瞧到她與權世衡的好事兒。

計劃很完美。

不曾想,趙豐對她雖表面客氣,卻真沒有男女之間的那種興趣。而且,趙豐,佔子書和安亞飛三個人,當年關係最鐵。於是,一合計,他們對林心紋要藥的行爲,就生出了懷疑來。

在五術的傳人裡面,就沒有一個是簡單的人物。

那時候不過才18歲的林心紋,哪裡又是他們的對手?趙豐很容易就套得了她的計劃。而那個年月,正深陷在愛河裡的佔子書,年青的心也遠不如三十年後作爲淨空方丈時那麼通透與豁達。爲了自己心愛的女人,他同樣也可以不擇手段。

於是乎,一個反奸計成型了。

瞞着林心柔,佔子書與趙豐和安亞飛三個人,輕鬆就把林心紋送上了權世衡的牀。

林心紋與林心柔兩姐妹長得很像,而權世衡又喝了酒……事情的結果可想而知。

事後,佔子書沒有掩飾對林心紋的厭惡,而當林心紋得知那一件事情是佔子書主導的之後,更是悲痛欲絕,哭着把它告之了一直暗戀她的嚴正榮。

因愛生恨,因恨生嫉,因嫉便又生出了後來的許多事端……

一個多月後,月事沒來的林心紋很害怕,揹着一直不知情的姐姐,她讓嚴正榮偷偷帶她去了醫院。結果正是她害怕的那樣兒——她懷孕了。

一個十八歲的女孩兒懷了孩子會怎麼樣?

她又驚又怕,哭喊着執意不要他。

可是,嚴正榮卻勸說她把孩子生了下來。

同時,他還告訴了林心紋,權家是一個什麼樣的家庭,也告訴了她,如果權世衡肯娶她,其實也是好事一件,她的未來什麼保障都有了。接下來,他還找到了權世衡,告訴他說林心紋懷了他的孩子,希望他能給她一個身份。可以說,從嚴正榮的角度來看,爲了心愛的女人,他當年的行爲,簡直可以媲美情聖了。

結果可以預見,權世衡拒絕得很徹底。

他想結婚的對象只有一個,就是他的大嫂。除此之外,不管什麼樣的女人,在他的眼裡只不過都是女人而已,都是用來玩的,不是用來結婚的。

不僅如此,他還十分的渣。

除了給一筆錢墮胎之外,他連去看林心紋一眼都沒有,繼續又投入到了廣大漂亮婦女們的懷抱裡,人影兒都看不見。

一個人最怕什麼?就怕被逼得太過。

嚴正榮與林心紋都覺得被深深的傷害了,仔細一合計,覺得這反正是權家的骨肉,只要她生下來,總有一天,也是能夠認祖歸宗的。他們不僅要讓他認祖歸宗,還要把權家所有的一切,都奪過來給他。

可以說,從孩子出生的那一刻,嚴正榮就想好了後來的報復。

而這個孩子……正是嚴戰。

後來的後來……

花了差不多三四年的時間,在嚴正榮有心的挑撥之下,權氏兄弟倆的矛盾越來越深。而權世衡的行爲也越來越放縱,越來越猖狂,越來越讓權家老爺子心寒。而嚴正榮則在這個時候,假意向權世衡示好,並且有意無意間指導他要把權氏江山奪在手裡,才能得到想要的一切,纔不會處處受制於他的大哥。

而這幾年裡,五術也各有各的境遇。

有人結了婚,有人生了子,有人的妻子懷了孕……隨着他們的成家立業,權老爺子也遵循權家的老規則,讓他們的父輩慢慢將權氏江山的重要脈絡,一點一點地交給五術這幾個接班人的手裡。

要奪得權家,就要獲得權氏五術的支持——這是嚴正榮告訴權世衡的。

於是乎,就有了權世衡當年邀請五術幾個人在這個不受權氏監管的金三角,這個平臺之上的第一次合作對話。

當然,五術怎麼會爲權世衡所用?異想天開!

他們的拒絕,這也正是嚴正榮事先料到的,他要的就是將矛盾激化到最巔峰。

一個方面,他故意透風給權世鐸,讓他知曉權世衡的計劃。

另一個方面,在五術拒絕合作之後,他獻計權世衡,用藥輪丶奸了冷家長媳寶鑲玉,並且施藥使得五術都沾了她的身,從而讓權世鐸相信了五術,已經與權世衡混爲一流,在勃然大怒之下,權世鐸不僅把權世衡攆去了M國不准他再回來,也在氣急攻心時,收回了五術在權家的勢力,並下令解散了權氏五術,還狠心說出“從此,五術與權家再無瓜葛”這樣的話來,以至於讓他在臨死前,還對此耿耿於懷。

一切都在按照嚴正榮的計劃發展。

又過了幾年,在一件件事情的鋪墊下,權世衡的仇恨值也被引爆到了極點。終於,他在嚴正榮的幫助下,殺掉了大哥權世鐸姦殺了大嫂,使得權氏家庭當年一度陷入危機,而他得到的利益也越來越大,野心越來越膨脹。然後,就在他準備驗收成果的時候,不成想,權家老爺子卻將家族的繼承權給了孫子,並沒有留給小兒子權世衡。

安排好一切,鬱氣攻心的權老爺子,也撒手西歸了。

老頭子死了,他們終於放了心。然而,他們原本以爲要對付一個年僅9歲的小孩兒,簡直如探囊取物一般簡單。卻萬萬沒有想到,年僅9歲的權少皇身邊高手如雲,不僅有權老爺子給他留下的一批忠信人馬,還有爲他授業的四個師父,一個個都是狠角色,要拿下權少皇,半點都不容易。

接下來,就是漫長的十幾年烽煙……

嚴正榮爲了爭奪權氏,一直在三條路線上跋涉和佈局。

第一,他配合權世衡不遺餘力地剪除權少皇身邊的羽翼,並且多次組織對他的暗殺行動。

第二,他在某些國外勢力的幫助下,成立了satan組織,不斷擴充自己的勢力。

第三,他唆使權世衡一直對五術進行“斬草留根”的行動。

所謂“斬草留根”,就是殺掉了五術的父輩親人,通通只留下幼兒孤女,再暗中監控教導,等待他們長大,借用他們的手來幹掉權少皇,並且奪得最後的勝利……

……

一個跨越了近三十年的故事,權少皇說得很慢。

佔色也聽得很認真,就像真把它當成故事來聽一樣。

或者說,人生本就如故事,故事也是人生。這一個又一個與她相關的故事,正如嚴正榮所說,一切不過起源於一場愛情。愛情這個東西,就是一把雙刃劍,可以讓人歡喜快活,也可以殺人於無形。

爲了一場求而不得的愛,死去的人,無辜受到牽連的人,實在太多太多了……

多得哪怕過去快三十年了,他們的靈魂似乎還未散去,也讓他們這些小輩們,一直糾結在他們的故事裡。

她與章中凱……

她與顧東川……

她與嚴戰……

故事外的故事,怎一個糾結了得?

“嚴叔,各位,你們覺得怎麼樣?故事還精彩嗎?”暗啞着嗓子,權少皇黑眸沉沉,聲音似笑非笑,帶着一種抽離於故事的輕快。

冷冷地瞄着他,嚴正榮好半天才從喉嚨裡擠出一句話來。

“胡說八道!老四,看來,我給你開出來的條件太好了?你不喜歡養花種草的休閒生活,更喜歡埋屍在這風景秀麗的金三角?”

捏了下眉心,權少皇看着四周端着槍的satan組織成員,淡笑問。

“嚴叔,你真覺得已經勝券在握了?”

嚴正榮沒有肉的臉上,輕跳了幾下,隱隱有了一絲笑意。

“我承認老四你很聰明,今天這一招釜底抽薪也用得極好。把我的人換了,把你的女人救走了。可惜,結果你平安帶着人走出金三角了嗎?愚蠢!”

說到這裡,他冷哼了一下,重重的拍在桌子上,突然站起了身來,一步步走到平臺邊沿的懸崖邊上,如同在指點河山一樣,大氣磅礴地指向了遠方。

“老四,你知道這金三角有多少我的駐軍?有多少我的勢力?知道有多少是我的人馬嗎?本來,我準備給你一個好去處,再回頭慢慢收拾你家權老五的,可你似乎迫不及待等着送死?”

權少皇輕笑着搖了搖頭。

“嚴叔,你說你這人,幹嘛這樣虛僞?剛纔不還說要讓我養花種草做逍遙少爺嗎?馬上就反了悔。你直接說要我的命咱就不用這麼墨跡了,何必搞得這麼複雜?”

嚴正榮靜靜看着他。

“老四,有時候,我真捨不得你死。”

“哦?爲什麼?”權少皇大笑。

“鬥了這麼多年,一下子沒了對手,人生會不會失去了樂趣?”

權少皇波瀾不驚地捏了下眉頭,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特別好笑的事情一樣,邪魅十足地舔了舔下脣,將面前的碗往裡面推了一下,跟着站起身來,無視邊上虎視眈眈的兵士們,他望着嚴正榮走過去,也站在了山崖邊兒上,一字一句地說。

“嚴叔,你也算是一個奇人了。佈局之精妙,佈局時間之長,足夠讓我這小輩欽佩。可惜了,你算來算去,好像算漏了一點?”

嚴正榮冷笑着看他,眼神兒示意他說下去。

而權少皇只是笑着,越走越近,腳步越來越輕快,聲音也越來越輕鬆。

“你說你千辛萬苦奪下來的權氏江山,結果還不是得交給姓權的人手裡嗎?這樣不划算吧?”

“戰兒他姓嚴,不姓權。”嚴正榮重重一哼。

權少皇笑了,“他流着權家的血,他就永遠姓權。”

“你什麼意思?”嚴正榮沉沉厲喝之後,突然間像是會意了過來,猛地一偏頭,看着一個個槍口已經轉了向對着自己的兵士,大驚失色地望向了嚴戰,“戰兒,你!你……”

幾個“你”字出口,他激動得嘴脣發抖,幾乎說不出話來。

他這一輩子都爲了林心紋,爲了嚴戰在操持打算。可以說,爲了把權氏的龐大江山交到嚴戰的手裡,實可謂操碎了一顆玻璃心。而且,從情分上來講,他也一直真真兒地把嚴戰當成自家的兒子來看待的。

怎麼可能?

他怎麼會在這個時候背叛他?

難道,真的就因爲他姓權?

事情的發展太過突然,不僅嚴正榮吃驚,在場不知內情的每一個人,都驚愕在了山風裡,良久動彈不得。佔色也是,看着場上突如其來的變化,想到她在金三角與嚴戰生活的這段日子,突然有一種詭異的夢境感,呆怔得像一尊雕像,怔愣愣看着嚴戰發呆。

嚴戰嘆了口氣,“他說得對,我姓權。”

嚴正榮瞪大了眼睛,像是突然醒悟過來般,顫着手指向了佔色,衝嚴戰大吼。

“爲了她,對不對?爲了這個女人?戰兒!我說過,不管她是你的誰,只要你要她,爸爸就會給你搞到手,你這……這又是何苦?”

佔色心裡微窒,望向嚴戰。

而他並沒有看她,眉頭幾不可見的皺了下,就慢慢地站起了身來,身姿矜貴地走了過去,並肩站在了權少皇的身邊。

“父親,那些故事,都是你們的故事。本該與我無關,我真的寧願不知道!”

“你!你混蛋你。”嚴正榮氣得聲音直髮抖,想了想,又使勁兒嘆了一口氣,想要挽回局面,“戰兒啊,你不要聽權老四他胡說八道!他剛纔說的那些事情,都不是真的。爸爸告訴過你的,是權家逼得我跟你媽媽走投無路……要不然,要不然我們怎麼會讓你在孤兒院吃了那麼多年的苦?不都是權家給逼的嗎?”

“你不是爲了鍛鍊我的意志嗎?從小你不就那樣訓練我的?吃得苦中苦,方爲人上人,忍人所不能忍,才得奪人所不能奪。這不是父親你教的?”

“傻孩子!哪兒有捨得孩子吃苦的父母?”

“呵呵……”嚴戰突然淺笑,勾了下脣,將目光投向了不遠處一臉蒼白的林心紋,還有完全動彈不得的權世衡,舉起手來指向他們,“我的父母,你是指他們兩個嗎?爲什麼我在他們身上,找不到爲人父母該有的慈愛?”

“你,你們?”指着嚴戰,嚴正榮嘴脣一直在哆嗦。

“戰兒,你是鐵了心,爲了這個女人,不要父母了是吧?”

“父母……”嚴戰突然苦笑,聲音低沉得宛如呢喃,“曾經,我有過一對極愛我的父母,可,不是他們。當然,也不會是你。”

嚴正榮瘦弱竹竿的身體,抖得更厲害了。那氣得搖搖欲墜的身體,讓人真害怕一陣山風吹過來,就把他給刮跑了。

“你……我怎麼會教出你這樣的混賬東西來?”

權少皇彎了下脣,拍了下嚴戰的肩膀,眉頭皺得森冷。

“嚴叔,其實你錯了,你一直都錯了。我們纔是親兄弟,是血濃於水的兄弟。而且,你當年對他做下的事情,真以爲他就不知道嗎?”

“你在說什麼?你開什麼玩笑?”事情突轉太快,嚴正榮氣恨得,咬牙切齒。

權少皇淺勾了一下脣,慢騰騰地又近了一步,用只有他才能聽得見的聲音,低低說了幾個字。

一聽這話,嚴正榮頓時臉如死灰。

然後,他手指着不遠處滿露古怪笑意的權世衡,對嚴戰大聲說,“戰兒,那件事,是權世衡乾的!我跟你說過的,跟我無關!”

“父親,我知道你會這麼說。”嚴戰突然笑出了聲兒來,略一低頭,“可惜,我長大了。我也沒有讓你失望,懂得了衡量對錯與真假。當然,我知道你一直對我很好。所以,我準備現在就回報你。”

說到這裡,他目光淺眯着望向了權少皇。

權少皇沒有說話,突然衝鐵手使了一個眼色。而從頭到尾一聲兒都沒有吭過的鐵手,突然面無表情地從身上掏出來一本陳舊得有點兒離譜的線裝殘本來,遞了過去。

嚴戰接過,遞給了嚴正榮。

“父親,這就是我給你準備的禮物,你瞧瞧可好?”

顫歪歪地接過那一本破爛的舊書,嚴正榮表情突然一變,瞪大了雙眼,不可置信地摩挲着書頁上泛黃的紙張,聲音沙啞顫抖。

“這書,這書你是從哪裡來的?”

權少皇態度輕謾的哧笑了一聲兒,而嚴戰也沒有說話。

良久——

鐵手才輕輕嘆了一口氣。

“書是我的。”

嚴正榮調轉過頭,盯着鐵手一眨不眨。

“你,你是……?”

鐵手沒有回答他,而他想了想,突然忍不住大笑了起來。

“老四啊老四,他纔是你敢帶幾個人就闖進來的原因吧?”

權少皇失笑着,搖了搖頭,“不!嚴叔,你把自己想得太重感情了。你這個人陰冷無常,我根本不敢保證鐵手的身份能不能打動你。說到底,當年你爲了自己的奪權計劃而驅殺五術時,把嚴翊的父親,也就是你的親弟弟也逼得走投無路,逃到石市默默無聞地做了一名警察才得以苟活,這手段狠得簡直無人能出其右。你說,我又怎麼能指望你今天會爲了侄子,放棄掉侵吞權氏的野心?”

一件又一件的事情,轉折得太過高端。

佔色心怦怦直跳着,與艾倫默默對視,根本說不出話來。

鐵手叫嚴翊?他竟然是嚴正榮的侄子?這事兒給鬧得!

山頂的風,還在呼嘯着吹,好像恨不得一朝兒吹掉這人世的殘忍一般,聲若咆咽……

良久,嚴正榮喉結上下滑動着,掃了鐵手一眼,情緒比剛纔穩定了不少。

“原來你們早就連成了一氣,準備要報復我?”

權少皇笑,“這叫正當防衛吧?”

嚴正榮輕哼,不再理會他,目光再一次悲痛地望向了嚴戰。

“戰兒,你可真傻!爲了一個女人,你值得嗎?你到底知不知道,你今天的行爲,放棄的東西到底意味是什麼?權利、富貴、地位、榮華,你這一放手通通都沒有了懂嗎?你幫了他,你又能得到些什麼?傻孩子,你聽爸爸的話,現在還來得及,只要你願意,不管是權氏也好,女人也好,通通都是你的啊,傻孩子!”

嚴戰黑眸深了深,閉了閉眼睛。

“父親,感謝你爲我付出的,也感謝你教會了我,什麼才叫着殘忍。而現在,你們嚴家,權氏的相術,有了阿翊在,不至於會沒有人繼承,你就安心吧!”

安心兩個字,讓嚴正榮瞪大了眼睛。

“不!戰兒,你不能這樣做!你不能啊,傻孩子!”

嚴戰長身而立,在山風裡,姿勢孤寂。

好一會兒,嚴正榮突然哈哈大笑了起來,他沒有想到,在跨越了三十個春秋之後,他算天算地,會敗給了一個小輩,而且還會被算計在自己培養的接班人手裡。

歸根到底,他還是敗給了一個女人。

女人啊,她們纔是男人的殺手鐗。他有千軍萬馬敵不過一句“他喜歡”,他爲了愛情苦苦籌備幾十年,結果又敗在了愛情手裡,而且還敗得這麼慘,敗得這麼突然,敗得沒有給他留下一點兒餘地。

“心紋……”

突然他轉過頭去,看向了林心紋,“你覺得我錯了嗎?”

不得不說,林心紋真是一個了不得的女人,一個十足十的狠角色。

經過這一系列的事情,她現在還能鎮定如斯,還能一步一步穩穩地走到嚴正榮的身邊去,面對着一片遠方的空茫山影,用她最柔軟的聲音輕輕發笑,確實不簡單。

“正榮,你沒有錯。大丈夫本就當有抱負,今天的結果,只不過,成王敗寇而已。”

“你真這麼想?”伸出他枯瘦如柴的手,嚴正榮撫上了她的臉。

林心紋哪怕此刻狼狽,可氣度看上去還是像做“權太太”的時候那麼高貴。但她一眼都沒有看權世衡,眼睛始終盯着嚴正榮凹陷的臉,一眨不眨。

“正榮,這些年爲了我,你吃了多少苦我都記在心裡。”擡手,她輕輕撫上嚴正榮的臉,沉默了好像一個世紀那麼久,才又接着說:“你看看你,爲了取信權世衡那個老王八蛋,你都把自己搞成了什麼樣子了?正榮啊,我值得嗎?”

“值得!心紋,只有你值得。”嚴正榮眼眶溼潤,將手放在了她的手背上。

林心紋脣角帶着笑,“還是他說得對,世間之事,本就是‘吾之蜜糖,彼之砒霜’,誰喜歡誰了,那都是註定的,不該去強求。正榮,我剛纔就在想,如果當年,我看上的人不是佔子書,而是你……這一切會不會都變得不一樣?”

嚴正榮笑了,臉上皺紋深深。

“那誰知道呢?只怕也沒有機會再試了。”

“是啊,好遺憾。”

“心紋。”嚴正榮深深地看着她,“我只怕不能再保護你了。”

“沒事兒。”林心紋衝他笑,“正榮,我再也不需要人保護了。”

“好,那我……心紋,我先走一步!希望戰兒能夠醒悟!”

說到這裡,他突然衝她暖暖一笑,抽回手來,在衆人完全沒法兒思量的情況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轉身跳下了身後的萬丈懸崖……

衆人佇立,靜靜不語。

這真是一個與衆不同的夜晚,又一個人走向了他命運的歸宿。

山崖邊上,林心紋似笑非笑地看了半晌,好像沒有一絲悲傷,慢慢地轉身,從脖子上取下來一個什麼東西來,向中間走了幾步,在佔色不遠處站定。

“小幺,這個東西是你們的外祖父當年給我和你媽媽打造的赤金長命鎖。我們姐妹倆,一人一個,一直都帶在身邊的,我只怕這一次是回不了京都去祭拜她了,麻煩你替我帶給她……就說,就說做妹妹的,這輩子對不起她了。我們兩姐妹的恩恩怨怨,我會到下面去,給她解釋……”

她笑得很淒涼。

在這一刻,在這一秒,佔色從她的眼睛裡,看見了一種無邊無際的痛,夾帶着一種洶涌而來的悲傷情緒。她立刻就判斷出來,林心紋她一定想隨着嚴正榮跳崖,這是在交代給她後事。

可……

她是嚴戰的媽媽啊。再壞,也是媽!

而且,再怎麼說,她也是自己嫡親的小姨啊。真能忍心讓她就這樣去死嗎?

一種血脈相連的親情,讓她幾乎沒有考慮太多就走了過去,伸出手接在了手裡。

“好,你……”

然而,就在她拉住她想要勸解的那一秒,林心紋卻突然拽緊了她的手腕,一個順勢往後一拉,就往懸崖外面撲了出去,凌厲的聲音響得如同鬼魅。

“戰兒,媽要爲你除了這個小妖精,你纔會懂得去爭取屬於你的東西……”

“小幺——”

“佔色——”

有人在尖叫,有人在吶喊,有人緊跟着就撲了過來。

不過,因爲林心紋是嚴戰的親媽,沒有人開槍,只是拼了命地想將佔色從她的手底拉扯出來,而權少皇擰住林心紋的手腕都快掰折了,她也死咬着牙不鬆手,哈哈大笑着,嗚咽一般哭訴。

“戰兒,媽這都是爲了你,爲了你……”

耳朵‘嗡嗡’叫着,佔色幾欲昏厥,看着三尺外的懸崖心尖兒發顫。

她這都是走的什麼運?人人想殺的香餑餑?

其實這個地方,她很熟悉。

白天的時候,她還曾經坐在這裡和嚴戰聊過天,景色很美……

然而,此時,她的頭頂上是林心紋那一張像千年老巫婆的猙獰笑臉,還有在她同歸於盡地拼命拉拽下,黑洞洞的陰森和恐懼……

如果摔下去,只怕得……萬劫不復了吧?

而章中凱的死亡盛宴,也將會有一個最完美的收宮和見證了。

突然——

她覺得身體一鬆,林心紋拽住她的壓力沒有了。她懸着的心落了下來,猜測是有人把她拉開了,正準備長吁一口氣來慶祝新生,只覺得眼前黑影一閃,兩個身影就在她的面前滾落了下去。

“啊!”

懸崖下,是林心紋長長的尖呼。

佔色驚懼之下,四處張望,還有一個掉下去的人是誰?

誰被林心紋拽下去了?

其實,說時遲,那時快,整一個混亂的局面,也不過短短十來秒的時間而已,佔色她沒有反應過來是情有可原。可是,等她稍稍喘過氣兒來,那一口噎在喉嚨裡的鬱氣,就再也吐不出來了。她瞪大了眼睛,撲向了崖邊兒上。

“哥——嚴戰——”

腦子裡突突地,她來不及清醒頭腦,呼吸幾乎停止了。

嚴戰掉下去了,是嚴戰掉下去了?

今天白天的時候,他還在這裡爲了她使詐親他的事兒發笑。

現在,他真的就從這裡掉下去了?

淒厲的風聲呼呼鼓動着她的衣服,林心紋的尖叫聲已經消失了,山崖邊兒上,她只聽得見自己的聲音,在風聲裡迴響,在歇斯底里裡的咆哮,在痛徹心扉的悲鳴。

“四哥,快救他,快讓人去救他啊?他是我哥啊……”

“佔小幺……”權少皇穩穩抱住了她。

可佔色的腦子一片昏亂,什麼也聽不清。

面前,是嚴戰矜貴俊逸的面孔,是他微微勾脣的淺笑。

其實,剛纔在得知嚴戰是他表哥的時候,她一直都不敢去回想。不敢回想她與嚴戰認識的那一些過往。當然,主要也是不敢去回想關於在金三角里的這一段日子。他們同吃同睡,在這一段不合常理的光陰裡,她雖然是被強迫,可她一直知道,自己真的並沒有很討厭他……

如果可以重來,她不會再詐他,不會用手指代替嘴去吻他。

可世界上的事情,從來都不可逆轉。

不管是生命,還是罪惡。

章中凱如此,嚴戰如此,嚴正榮如此,林心紋如此,還有很多在此事中枉死的人……他們每一個,如果可以重新選擇,說不定都會選擇不同的路。然而,生命偏就只有一次。

花謝了,還會再開。

人死了,再也不會復活。

她大哭着,跪在那裡,聲音帶着一種撕裂這漆黑山崖的慘裂,將這個夜晚映襯得淒厲而悲壯。而嚴戰在她與母親之間作出來的選擇,直直撞入了她的靈魂深處,讓她覺得用死都無法償還他的情義。

心,痙攣着。

嘴脣,一直在哆嗦。她多麼希望,這一切都不是真的……

明天,或者明天的明天,那個叫着嚴戰的男人,還會出現在面前,衝她揚脣淺笑,告訴她說,“世界上最幸運的事,就是你跟你的有情人,不是親兄妹。”

“佔小幺……”權少皇狠狠摟住她,心痛得聲音都在發抖。

誰在喊她?誰在喊她?

佔色淚如雨下,目光像蒙了一層霧……

“小幺……你不要死……小幺……你不要死……”

“小幺,我發誓,一定要報仇……”

一個男人的眼睛,一直在看着她。她的耳朵邊兒上,還有一個熟悉的哽咽聲,頭越來越痛,越來越痛!飄飄然間,就像以往的無數次一樣,她的意識越飄越遠,那個聲音卻始終在耳朵邊上回響。

夢嗎?

又是噩夢嗎?

她的心在顫抖。

不知道過了多久,眼簾再次變成了血紅色,鋪天蓋地的血紅色……

世界,消失了,一切都在消失……

她的身體,一直在下墜……

“救命……救命……”

她滿頭冷汗的大喊着,突然從牀上坐了起來。

呼哧呼哧地喘着氣兒,她四處觀望一下,這才發現自己坐在錦山墅的牀上,臥室裡空空蕩蕩的,沒有燈光,黑漆漆的一團,孤寂得好像整個世界只剩下她一個人了。

呼!

果然又做夢了。

此時,離開那個滿是爆炸與血腥味的金三角,已經很久了。

可是,這些日子以來,她還是會這樣不停地重複那個同樣的噩夢。晚上也總是睡不安穩,有的時候會半夜裡驟然驚醒,有的時候大白天補眠也會發噩夢。還是,就是金三角那個夜晚發生的一幕一幕,就像在放小電影一樣,每一個情節,總會不時在她的腦子裡一一回閃。

那天晚上,死了好多人。

章中凱死了!楊梅死了!嚴正榮死了!林心紋也死了!

……嚴戰,他也死了吧?!

後來是怎麼離開的金三角她已經不記得了,甚至於怎麼回的京都,她都記得不太清楚了。只知道回來之後,她行屍走肉一般呆在錦山墅裡,昏沉沉地過了好長一段時間,直到5月20日的那一天,她的女兒小十五呱呱墜地,她這才徹底地恢復了清明的意識,重新開始了新的生活。

世界上的事,總有那麼多奇妙的關聯。

5月20日那一天,本來就是她的預產期。她的小十五,也是掐着預產期出生的孩子。可非常不巧那一天,也正是24節氣的“小滿”。她苦笑之餘,索性給女兒取了一個小名,就叫小滿。偶爾她也覺得,就像冥冥之中有着某種定律牽引一樣,小十五她怎麼那麼奇怪就出生在了那一天。

而今天,在她又一次噩夢醒來的今天,櫃檯上的日曆,已經翻到了8月8日。

離那個恐怖的金三角之夜,過去了九個月。

她的女兒小十五,也已經四個月了。

靜靜地抱着膝蓋,她坐在黑沉沉的臥室裡,沒有去開燈,下巴擱在膝蓋上望着窗外那一抹灰白髮了老半天呆。又從牀頭櫃的盒子裡,掏出那把生了鏽的鑰匙來,在手裡把玩了一下,想不出個所以然來,腦子裡覺空蕩蕩的撅得難受。

好一會兒,她放好了鑰匙,終於慢騰騰地下了牀。

打開了臥室門,她張望一眼,往還亮着燈光的書房去了。

從金三角回來之後,權少皇也一直在忙。

他忙着處理那一系列事情的後續問題,忙着處理權氏內部的種種糾葛,忙着處理zmi機關的人事及工作問題,忙着給權氏家族輸入新鮮的血源。一個那麼大的家族,完全相當於一個“龐大的帝國”,在被權世衡和嚴戰制衡了那麼長的時間之後,要想讓它重新走上正軌,實在需要花費更多的精力。

“四哥?”

輕輕敲了兩聲,她推開書房的門兒。

只一眼,就看見了坐在書桌後面那張大班椅上的男人。

一隻手撐着額頭,另一隻手指上夾着煙,他的目光落在書桌上的一本舊書上,冷峻的面孔看上去嚴肅而穩重。可他指間忽明忽滅的星火,還有菸灰缸裡堆砌出來的幾個菸頭,都表明了他心裡的情緒,並不如面上那麼平靜。

“看什麼呢?”佔色睨着他問。

權少皇勾一下脣,摁滅了菸頭,衝她招下手。

“你怎麼起來了?”

佔色吸着拖鞋,腳步聲有些沉,慢慢走到了他的身邊兒。

“嗯,做了個夢,醒了睡不着了。你怎麼還不睡?”

“處理點事兒。”

權少皇回答着,沒有迴避她,隨手把書桌上的那本書拿起,漫不經心地放入了面前的抽屜,伸手過來就摟住她的腰,似笑非笑的擡頭問。

“沒我陪着,睡不好?”

嗔他一眼,佔色瞥了下抽屜,“什麼書啊,半夜三更不睡覺,看得這麼認真?”

輕唔了一聲兒,權少皇將她摟緊在身前,聲音低沉。

“就上次在鹽廈大廈,繳獲蝙蝠的那本《金篆玉函》殘篇。”

這件事佔色是知道的,以前她就知道。

只是此時聽來,感覺略有一些不同。

她微愣了一下,挑了挑眉,淡淡地問,“書是我哥的嗎?”

她這一句‘我哥’,說得很隨意。隨意得權少皇都無法從她的語氣裡聽出來情緒,隨意得好像她其實並沒有多在意那個人一樣。

可他知道,不是的。她很在意。

目光微微一閃,他也隨意地點了下頭,嘆息着輕拍了一下她的背算做安慰,然後手臂稍稍一用力,就將她摟了過來坐在了自己的腿上,額頭輕抵在了她的額頭上。

“是又做夢了?”

“嗯。”佔色盯着他的臉,“還是沒有找到他的屍體嗎?”

撫了撫她的臉頰,權少皇心裡沉了沉。

“佔小幺,那山崖很高,背後那個地段荒山野嶺的太偏僻了。而且,你知道的,那附近的人太雜,還有……”

頓了下,他沒有繼續往下說。

他不說,佔色也知道他什麼意思,不就是讓她不要抱希望嗎?從那地方掉下去,哪裡還能活下來?

輕輕地窩在了他的懷裡,她點了一下頭,沒有再多說什麼。只是鼻子在他身上蹭着,彷彿在汲取他身體溫暖來強迫自己,將總在腦子裡迴旋的噩夢給忘掉。

兩個人無語了良久,她才睜開了眼睛。

“四哥,桑兒她什麼時候到京都?”

“快了!里昂說準備妥了,很快就派人送回來。”權少皇笑着刮她鼻子,語氣無限憐愛,“你看桑兒就要回來了,你得照顧自己,好好睡覺,要不然,怎麼讓桑兒見到她小姨最漂亮的第一面,嗯?”

慌亂地拍了拍自個兒的臉,佔色蹙了眉頭。

“我現在的樣子,是不是特憔悴?”

“還行吧,徐娘還沒老!”

“……去!”佔色瞪她,“這是嫌棄我了?”

“在老婆大人面前,小的哪兒敢放肆?”權少皇調侃地笑着,親了下她的額頭,看上去十分風流倜儻,只他微微擰起的眉心,還有下巴上青幽幽的胡茬子,還是讓他看上去多了些疲憊感。

這個樣子的他,讓佔色有點兒心疼。

手心擱他俊朗的臉上,她輕輕摩挲着,語氣軟糯了不少。

“四哥,工作也不是一天兩天能做完的,你不要累着自己。我們孃兒仨還靠着你來養活呢,你要累倒了,我還得尋思去改嫁,多麻煩?”

“操,好有出息。有種再說一遍!”

冷哼了一聲兒,權四爺雙臂一收,緊緊地環住她的腰身,低下頭來,使勁兒在她脣上啄了幾口,纔在她的喘息不勻裡,將腦袋埋在她肩窩上的頭髮裡,低沉低的說着,嗓音裡,帶着一點兒難以描繪的沙啞。

“佔小幺,你要乖乖的,我希望你快樂。”

“廢話不是?我當然快樂了!”

脣角一揚,佔色雙臂吊在他的脖子上,與他緊偎在一處,眉間眸底都是溫柔。

“四哥,經過了這麼些事情,我更加確定,人活着啊,每一天,都得當成世界末日來過。你說呢?這一秒還能吃飯喝水,和相愛的人摟摟抱抱,誰知道下一秒又會發生啥事兒?所以啊,得知足!”

閉着眼睛,權四爺長睫毛跳了跳,幾乎是貪婪地汲取着她身上的味道,語氣淡然而多情,“好,快樂就好。”

捧過他的臉,佔色嗔怪地瞪了一下,才勾了勾脣角。

“你也是!來,爺,給你媳婦兒笑一個?”

“傻樣兒!”眼角一彎,英俊瀟灑邪魅霸道的權四爺,又回來了,“對了,佔小幺,準備過完中秋時候,咱權氏五術的幾家人團聚一下,這個事情,交給你準備怎麼樣?”

佔色微笑,“行啊,沒問題!有孫青幫我,小case啦!”

“得瑟!”

“就得瑟了!”

兩個人像是刻意迴避一般,調笑自在,都絕口不提不開心的事情。可是說到五術的團聚,還是不得不想到一個人。

遲疑下,權少皇眉心微擰。

“只是命術……章中凱沒了,這章家也算是沒人了……”

每次想到章中凱,佔色首先想到的不是他與她過去的那些美好的校園逸事,而是他死之前的一次次瘋狂。嘆了一口氣,她腦子裡映上了那一天晚上山頂上的沖天炸焰,愈發覺得生命富貴,偎着權少皇的身體就更緊了幾分。

“章中凱這個人,如果不是走上了歧途,如果不是被嚴正榮惡意誘導,如果不是後來發生的那些事情。他會是一個非常有出息的男人。可惜了!”

對此,權少皇比較認同。

“認真說來,他又何嘗不是第二個嚴正榮?”

“唉!怪不了誰,都是他的命。”

“嗯。命!”

懶洋洋地說着,想到那個絕頂聰明,卻沒有得到好報的人,權少皇也不免有點兒唏噓。正如佔色之前猜測個的那樣,對於章中凱,因爲他父親章瑞銘的關係,因爲他是權氏五術的後人,權少皇確實曾經給過他很多次機會……

可是沒有想到,他仍然一意孤行。

兩個人摟在一處,靜默了好久都沒有再吭聲兒。

“佔小幺,在想什麼?”好一會兒,權少皇呼吸淺淺,吻着她的頭髮問。

沒有擡頭,佔色窩在他懷裡,低低迴應,“桑兒就要回來了,四哥,你準備讓她與顧東川團聚嗎?”

權少皇沉默了。

已經過去幾個月了,可是顧東川的事情,還沒有徹底了結。雖然他的事兒,可以被認定爲因爲女兒受到了脅迫,可是他做的事情實在不是輕易能抹過去的,足夠讓他好好喝一壺的了。至少在短時間之內,這件事兒沒法辦法壓得下去。

想了想,他脣角一揚,“佔小幺,你希望我怎麼做?”

垂下眸子,佔色不去看他的眼睛。

每一次提起顧東川,她的心裡都會有點兒彆扭。

而這一種彆扭勁兒,奇怪的是,她自己也說不明白是什麼。

如果說是她與安東華當年的情誼,可她在面對顧東川的時候,也許是事過多年沒有見面生疏了,她真的已經沒有了那麼深刻的感受。要說她不在意那份情誼吧?每一次在她的噩夢裡,那一個聲音,那個她基本上已經確認就是安東華的聲音,總能讓她心緒不寧,淚流滿面。

很矛盾!很惶惑!很不安。

“四哥……”考慮了好一會兒,她才推了推他的肩膀。

權少皇就知道她在糾結,聲音略沉。

“想說什麼,就說!”

眨巴下眼睛,佔色擰他的臉。

“醋酸味兒真重。我是想說,我相信你會給他一個公正的處理結果。”

“喲嗬!佔老師說話,果然最有藝術節奏!”權少皇笑着揶揄完,見她又皺起了眉頭,不爽的眼風兒殺氣騰騰地過來了,只得無奈地颳了一下她的鼻子,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行,我知道怎麼處理了。現在,娘子,我們可以去就寢了嗎?”

哭笑不得地瞟了他一眼,佔色起身站了起來。

“OK,夫君你先請!”

剛走了兩步,她像是突然又想到了什麼似的,突然停下腳步,摸着下巴看了他一眼,又指了指他放書的那個抽屜,“四哥,我這幾天閒得無聊,就想翻翻書,把你這一本古董《金篆玉函》的殘篇給我翻一下?”

其實吧,她對《金篆玉函》這個東西的興趣,一直不大。

可是,知道這是在鹽商大廈蝙蝠手裡繳過來的,她就有了點興趣。

然而,她沒有想到,明明是很小的一個要求,權少皇臉色變了變,目光卻深邃了不少,攬了她就往外走。

“行,明天過來拿,現在先去睡覺。”

他的推諉和急切,讓佔色奇怪了。

“我又沒說要現在拿,急個什麼勁兒你?”

自覺失言,權少皇揉了下眉心,笑着攬住她的肩膀。

“行行行,老婆大人,你說什麼,就是什麼。請!”

佔色抿了下嘴脣,愈發覺得他的行爲莫名其妙。略略一思考,她索性解開了他的手,轉身過來掂着腳尖,逼近了他的臉,擡頭,眯眼,拋了個媚眼兒。

“權四老爺,你又有什麼事兒瞞着我了對不對?我算髮現了,咱倆之間積累的賬單兒,那是越來越多了,你說說,我該怎麼找你算賬纔好呢?”

輕笑一聲兒,權少皇低頭,使勁撞了一下她的腦門兒。

“佔小媳婦兒,你說怎麼算,咱就怎麼算,不要急,咱倆有一輩子的時間來慢慢算。”

眼風剜他一下,佔色重重哼了聲兒,身體從他腋下鑽過去,靈活地一下子坐到了他的大班椅上,速度極快地拉開了面前的抽屜,拿出那一本《金篆玉函》來,狡黠地笑着,一頁頁翻了開來。

“我今兒到要看看,裡面究竟有什麼鬼——”

話到此處,她突地一愣,落在泛黃書頁上的手,微微一頓。

“這照片……”

那是一張夾在《金篆玉函》書頁裡面的照片,照片的年代頗爲久遠。

照片兒的背景是依蘭,照片兒上的女人,不是別人,正是她自己……花骨朵一般的年紀,含苞欲放的笑容,羞澀漂亮得讓她自個兒都眼前一亮。

考慮了一下,她歪了歪腦袋,擡眼瞄他。

“四哥,這張照片兒,你哪裡來的?”

眉頭微蹙,權少皇嘆了一口氣,走過去摸了摸她的腦袋,漫不經心地在說,“當時顧東川不就在現場麼?它就夾在書頁裡。這是安東華的東西吧?呵,知道他一直都念叨着你,心裡是不是覺得暖和了?”

安東華的東西。

這個,佔色絕對相信。

因爲那張照片上的年紀,不過十五六歲,她還沒有認識權少皇呢。

抿了抿嘴脣,聽着他酸溜溜的語氣,佔色的思維總算跳轉了過來。輕聲笑了笑,她故意把照片翻來覆去的看了又看,遲疑了好半晌兒,才偷偷擡頭瞄他。

“吃醋了吧?”

手指撐下太陽穴,權四爺做出一副特別難過的樣子來。

“那可不?醋死老子了!怎麼辦?佔小幺,你今兒晚上準備怎麼安慰我?”

癟了癟嘴巴,佔色不理會他的老不正經,目光看着照片兒,總覺得哪裡有點兒不對勁兒。可仔細起起來,她又不知道問題到底出在哪兒。想了想,她的神經又搭到了安東華這頭來了,頗爲感觸地嘆了一口氣,小聲兒說。

“四哥,我改天抽個時間再去看看他。成嗎?”

瞄着她水靈靈的大眼睛,權少皇作勢考慮了片刻,才酸不嘰嘰地回答。

“成唄!”

“噗!至於麼你?”

抿着嘴淺笑着,佔色覺得這廝裝吃醋的樣子特別的搞笑,忍不住就飛瞄了他一眼,結果卻發現,他的目光深沉得有些過分了。心裡尋思着他可能真的不太舒服,她趕緊笑着搖了搖頭,將照片和書都放了回去,起身乖乖地圈住他精實的腰身,將腦袋貼在了他的懷裡,軟着嗓子哄他。

“四爺,我是你的人,雷都打不動的事兒,你醋個什麼勁兒啊?”

“誰醋了?”

“不承認?”佔色擡頭,笑話他。

權少皇挑了下眉,揚笑,“好吧,我承認!”

呵呵一樂,佔色再次埋入他懷裡,“可是四哥,我感激他,他曾經幫忙過我,這也是不可改變的事兒,你明白嗎?”

“嗯!”

男人的聲音依舊低沉。

可是佔色知道,依了他囂張跋扈的性格,能說出這樣的話來已經相當不容易了。一般情況下,權四爺的醋勁兒指數,可以大到恨不得她周圍五米內男士都止步,所以說,沒有把顧東川視爲她的謝絕往來戶,絕對稱得上是格外開恩。

舒心的一吸氣,她挽住他的手臂。

“四老爺,夜深了,該歇着去了。”

“行,走吧,順便看看咱閨女去。”

兩個人挽着手,關了書房的門,慢慢走出來,去了嬰兒房。

育嬰師就睡在房裡,聽到開門的動靜兒,立馬就醒了過來,正準備問好,佔色就笑眯眯地衝她做了一個‘噓’的動作,小心翼翼地和權少皇一起走到了嬰兒牀的旁邊兒,慢慢地蹲身下去,看着躺在裡面那一個粉嘟嘟的可愛小女嬰,滿臉洋溢着母愛的微笑。

她好小。

雖然比起出生的時候,已經長了個頭了,看着還是小。

“十五乖乖,老爸來看你了。”

權少皇當年帶小十三回來的時候,他已經兩歲多了。說來,他還真沒有對陣這種小嬰兒的經驗。所以,從孩子出生到現在,他每一次抱起她來,都束手束腳的有點兒狼狽,又想親熱她,又害怕摔了她,那胳膊肘兒僵硬得,完全一副新手上路的樣子,招了不少的笑話。

“十五……”

“你別摸她,她睡着了。”佔色嗤他。

正睡得熟的小十五,像是感應到了什麼似,吧唧吧唧地噘了下小嘴兒,像在吃奶似的,小嘴巴使勁兒癟了幾下,小臉兒上居然露出了一個滿足的笑容來。

“嗬,瞧我們的小丫頭,做什麼美夢了?”權四爺低低的笑。

“還能是什麼?吃奶唄。”佔色也跟着笑,笑得眼睛都彎了。

“不一定,萬一是夢見帥哥了呢?”

“噗,你個不正經的老爸。”

“咳,我是說,萬一夢見在收拾她哥呢?”

佔色哧的一聲兒,想到小十五和小十三之間的搞笑事情來,差點兒沒有忍住笑出了聲兒來,“你這個暴力老爸,這麼小的孩子,整天就知道教他們打打殺殺,她哪裡有可能做這樣的夢?”

“也是哦!”權四爺低低唸叨了一下,突然轉過頭來,一雙幽黑的眸子直盯住她,咂巴了一下嘴,“佔小幺,我也想……”

“想什麼?”

瞥了不遠處的育嬰師一眼,權四爺清了清嗓子,低頭親在她耳邊。

“也想做我閨女那樣的夢!”

遲鈍了兩秒,佔色這才反應過來,臉上一紅,輕輕捶打他一下,爲了不讓他在閨女和育嬰師的面前丟人,趕緊拽了他的衣袖拉起來。

“行了,太晚了,回去睡了。”

“好,摟着媳婦兒睡覺去!”

捏了捏他的臉,權四爺笑容得賤。

佔色憋住笑沒有理會她,不料剛出了嬰兒房,還沒有走幾步呢,腰上突地一緊,整個人已經離地而起了。權四爺大喇喇的公主抱十分穩健,走了幾步,大概玩高興了,故意像玩兒似的,把她拋起來又接住,來回拋了幾下,嚇得佔色心臟都縮緊了。

“要命了!權少皇,大晚上的你搞什麼?啊!”

“好媳婦兒!別怕,我一準接住你!”權少皇哈哈大笑。

吭哧吭哧的驚叫了兩聲兒,佔色雙手吊上他的脖子,將腦袋使勁兒貼在他的肩窩兒裡,見他大孩子似的笑容,想到兩個人這一路走來的不容易,心裡某一處就被熨帖得溫暖了起來。

生活裡,有太多的不如意。

但在這些不如意裡,她獲得了太多太多。

人得知足,知足纔會常樂。

人得懂得珍惜,珍惜纔會幸福……

------題外話------

妹紙們,計劃不如變化快,大結局因爲涉及內容太多,還沒有完全寫完,只能分爲中下來發了。不過,不用等太久,明晚8點—10點,完美大結局(下)就會發出來(字數太多,具體更新時間,看審覈情況。)

抱歉了!

這裡再老生常談三點:

第一、請妹紙們繼續支持二錦第一個穿越古言《一品醫妃》,穿越女主爲紅刺特戰隊女醫生,與鎏年村的古井,天蠍島的溫泉,與《金篆玉函》都有關連……叩謝,請【收藏】!

第二、《步步驚婚》很快出版上市,有需要團購的請加羣【36138976】諮詢,有獨愛精彩番外,還有本故事Q版人物圖譜。

第三、月票!月票!哈哈,有月票的妞兒,請在這個月繼續支持二錦吧,明天正式大結局了,希望書在榜上,能讓更多妹紙看見。

麼麼噠,明天晚上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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