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守墓人夜十。
很多很多年前,守墓人家族開始並不姓夜,只是因爲一個特殊的守墓人職業被冠之以“夜”這個姓氏。
守墓人顧名思義,就是守墓地的。
據說他的祖上是個流浪漢,後來得到了一個守墓的差事,而後常年與墳冢死人作伴,久而久之就養成了一雙能看見鬼魂的眼睛,而後,他給死人家屬傳了一些死人話,慢慢的,居然被歸類到陰陽師的類目之中。
守墓人比陰陽師更能與鬼通靈,這個似乎成了守墓人的技能,並神奇地一代一代傳下來。因此守墓人逐漸被公認爲能通走陰陽的人,因爲大部分工作時間在夜間,就被人稱爲夜氏。
然後就夜一、二、三這樣名字。
因爲逐漸有了威望,守墓人血脈開枝散葉之後形成了一個不小的家族,然而作爲族長的名字,通常是以數字命名。
夜十。
守墓人第十代傳人。
旁人都說他是守墓人家族之中最具備靈通的人,當然他也是這麼認爲,在守墓人家族裡他是拔尖兒的那個。
某一天,看到一個陰陽師老頭被一羣惡鬼纏住,秉着尊老愛幼更愛美女的他上前幫了他一把,把那羣不聽話的孽障們打得屁滾尿流,在用守墓燈將他們引回黃泉。
那老爺子對他那是一個歎服,問他是否是陰陽師?
陰陽師再蒼元大陸固然吃得香,但他們守墓人的功底可比有些道貌岸然,滿嘴胡謅的陰陽師紮實多了,他便告訴那老爺子,本大爺是個守墓人!
老爺子就給了他一塊兒看上去挺普通,上邊寫着“南”字的令牌,讓他後天去南山腳下等候。
後來他才知道,這老爺子就是南斗六星君中的度厄星君!他看他慧根不錯讓他着從未修仙的人蔘加了仙考,後來他就成了天界的仙。
一切都太過得心應手,這讓他覺得仙不過如此。
直到去了天界見到了真正的仙,才知道那些與他仙考的不過都是人類的修仙者,是最底層的散仙,有的跟普通陰陽師的法力不相上下。
天界與人界一樣,人才成一個三角形,被踩在底下的大部分都是法力平平的普通人,越往上的纔是強者。
從散仙、下仙、真仙、金仙、上仙、仙君到仙帝中間隔着十萬八千里。
而他這個在人間與陰間倍有威望,守墓人中的佼佼者到了這裡,不過就是一個散仙,所謂散仙就跟人類的普通人一樣,沒有加官進爵的小人物一個。
而且所謂的散仙,基本上連上仙都難以見到,更別說位於九重天凌駕於仙人之上的衆神。
不過,因爲他身份的特殊,跟隨南鬥仙君度厄見過了不少大仙,還因爲他沒修仙就能通過仙法考試,以這樣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守墓人身份,他得以見到仙帝。
那日,仙帝與其他仙君總共十來人有餘,一個一個像看猴一樣看着他,當然並未將他這個小散仙放在眼中。
但,他們也有這樣做的本事,仙帝讓武德真仙與他過招,結果一向自信的他輸得落花流水,就跟當日他收拾那些小鬼一般。
終於明白什麼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以前的他不過只是在小角色裡混的風生水起。
不過令他不爽的是,這些仙人一個比一個譜大。
仙帝見他慘敗於武德,便說:“度厄星君眼力不錯此人很有慧根,不過侷限也不小,更因常年行走於黃泉界身上煞氣甚重,是上可成仙下可成魔之人,所以上下皆不足,修成大氣候必然事倍功半。”
誒這仙帝老兒,這定論下得是否太快了一些?
不過,仙帝放話基本也就是給他蓋棺定論了,而且,此話傳出去後重點在了“上可成仙下可成魔”的字眼,因此,在陰陽界快樂逍遙的他變得被人歧視了。
即便是個不服輸的性子,但長此以往他心中還是有了回守墓家族的念頭,可是當初他是被當成家族當成無上榮耀送上天界的,那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的喜慶,簡直就是他還沒死就立了光宗耀祖的牌位在那。
這麼回去,真無顏面。
於是他開始了漫長的修行之路,可是,好像應驗了仙帝的話,他這是是而非的陰陽術,修行仙術十分遲緩,加上他急功近利地想要證明自己能成大氣候,所以那段日子變得格外難熬,還險些走火入魔。
所以,他無法修仙之能成魔的傳言逐漸傳開,成爲了一重天最不受人待見的小散仙。
度厄星君卻時常勸慰,莫要着急,等陵光神君回來,他會請神君提點他一二。
這度厄肯定是心虛,當初要不是他將他帶到這兒來,他能淪落到這步田地?所以一直說什麼陵光神君的有多強,只要經他提點,他定能飛昇。
夜十是慌不擇路,自己沒了方向就找好脾氣的撒氣。
“當初你帶我見仙帝結果他一語成讖我成了魔修被衆人排擠。如今讓我見神君!?別說神君他憑什麼能賣你面子提點我,就仙帝那獨斷自負的模樣,神君只會有過無不及!”
“莫要胡說,且不說仙帝也是就事論事餅屋詆譭之意,陵光神君朱雀天的上古大神,若是見到他切莫用這等大不敬之語,若得他提點你受用終生!”
哼。
夜十根本就不屑,度厄這嘴就說不出誰的壞話,誰他都說好。
陵光神君是什麼?
九重天闕上的上古神君,朱雀天的守護神,整個南天都是他的,所以譜肯定比仙帝要大。
上次天界普法大會,度厄讓他遠觀了一些天神。
確實比仙還要仙,一片銀輝中,個個神輝熠熠,讓人不敢唐突逼視,高高在上更甚天仙。
見了度厄這樣的,根本就連客套都不客套一聲,便揚長去了。
而且,那之中的人沒一個上神,都已這麼大譜兒,所以度厄,您老別跟本大爺提什麼神君!
本大爺就不稀罕!
哦對,當時他倒是遠遠見了一眼陵光神君……的背影!
衆神簇擁的幾人中,度厄遙遙望着說道:“那位白衣人就是陵光神君!”
“那麼多白衣,本大爺知道哪個是!”
“右邊身着藍色衣袍是青龍天上神孟章神君,左邊紫衣的是南帝,中間那位白衣人便是陵光神君。”
極目望去夜十隻看見一個漸行漸遠的素白身影,風姿纖雅,背影倒是風華淡雅,但知人知面不知心!
夜十一點也沒有因爲一個背影對陵光神君有任何好感與期待。
也沒對度厄有任何期待。
只是在一重天修行的時候,又無緣無故被一羣他的“仙僚”們給虐了一遍,就因爲他是“上能成仙下能成魔”,所以帶着滿臉的傷與滿心的憤懣要找度厄泄憤,其實……也是所謂的避難吧,因爲他壓根沒辦法在其他地方住。
仙們簡直就是要把他逼出天界。
他是想走,可絕對不是被這樣卑鄙地逼走,本大爺還偏偏就要留下來。
夜十怒氣衝衝進了度厄星君仙府。
仙府不像人界,有家世背景的有錢的都會請很多僕人,宅子內到處能見家丁護院。在天界即便是位高權威的仙也只會根據自己所需設置很少的隨從,很多仙君身邊只有幾個小童伺候着。
今日度厄不在府上,門卻開着。
夜十本就生冷不忌管他有沒人在,非要整個仙府走一圈才甘心。
度厄的後院種了幾株桃花,開得稀稀拉拉,一條曲徑通幽的路通向前方的茅草屋,遠遠能聞到一股酒香。
那老頭該不會在喝酒吧?
夜十大步走了進去,還爲進屋就喚:“度厄,度厄!”
“噓。”
屋內的人只輕輕一聲,並沒回頭。
但夜十確認他不是度厄。
度厄是個有點小胖的老頭,而這個蹲在酒缸前耳朵貼着缸仔細聽的人背影分明是個年輕人。
他仔細聽了許久,頭也不回地對身後的夜十招手:“勞煩過來與我聽聽,這裡邊是否有動靜了?”
動靜?
夜十沒什麼耐心但還是走過去,單膝跪地耳朵貼缸聽着裡邊所謂的動靜。
什麼聲音都沒有!
夜十不大耐煩瞪眼看眼前的人。
此時,兩人都是耳朵貼着酒缸面對面,這麼睜眼一瞪,那人的模樣立刻躍入眼睛裡。
長眉入鬢,雙眸清澈如月,甚是清雅如蓮的好相貌,入地上天見了不少人、鬼、妖、魔,居然在度厄的酒窖裡見着了最好看的。
那人似乎一點也被唐突,輕聲問:“你可有聽見?”他的聲音舒緩溫潤,即便同樣身爲男子,也覺得這聲音聽着舒服
“不過就是酒麴發酵缸能有什麼聲音?難不成你們天界酒麴還能奏樂?”
“奏樂?妙極,正如奏樂。”
“怎麼可能……”
噗,噗噗,噗……
發酵缸裡確實有如同水泡冒出水面的聲音,而且聲音更加清晰一些,那人莞爾笑道:“確實是奏樂對否?”
“……哪有這麼難聽的奏樂,放屁還差不多。”
“放屁?呵,不雅卻也恰當。”那人起身。
身量比夜十想的要高一些,頎長挺拔,如墨的長髮鬆鬆流瀉於腦後,只在髮尾綁了根帶子。身上穿着一件淺灰色布袍,寬袖由細繩穿插綁系,袍角掖着,夜十想,這大概是度厄抓過來給他釀酒的某位小仙。
那人繼續道:“杏花村酒坊的杜康說,這個火候正好釀酒,就這缸了。”
此人便抱起酒缸前往釀酒的爐竈,還自來熟的地跟他說:“過來搭把手。”
他跟他熟嗎還?
但,這麼些天以來還是第一個人與他笑着說話,夜十嘆了口氣也便前去幫忙。
那人話並不多,但十分謙和有禮,似乎一門心思都在釀酒之上。
夜十沒好氣地咕噥一聲:“現在跟我和顏悅色,到時候知道我是何人定然翻臉不認人。”
那人“噢?”了一聲,擡眼望過來,輕笑一聲:“呵,若沒猜錯,你應該就是夜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