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一點也不意外。
詢問到了周全的住處。
涼州城坐落在綠樹之間,街道不大,但很整潔,白雪被人工堆到到道路兩旁或牆角,正值春節,家家戶戶貼着紅紙,掛着紅燈籠。
街上有小孩兒在堆雪人,幾個調皮搗蛋的孩子趁人不注意,往雪人身上插了根鞭炮點燃,一下就把其他孩子堆的雪人炸了。
幾個堆雪人的丫頭片子驚呆了一會兒,立刻指着放鞭炮的男孩道:“徐三寶,你又炸我們雪人,以後再也不與你玩了!”
徐三寶對幾個丫頭吐舌頭做鬼臉,幾個女孩抓起雪球就追上去,他撒丫就跑:“再來再來,我拿鞭炮丟你們了,二丫你看,你的雪人,哈哈哈……”
追着徐三寶的幾個下丫頭回頭一看,徐三寶的兄弟們已經將她們其他雪人都破壞掉了。
小姑娘們一看,辛辛苦苦堆的好幾個雪人都沒了,你看我我看你都有點委屈。
膽子較大的二丫喊道:“你們有本事就跟我們比賽堆雪人啊,看誰堆得又快又好。”
徐三寶吊兒郎當地說:“不玩你們小娘們兒玩的事,連調虎離山都不懂。”
徐三寶大約八九歲,身上穿着灰色的棉袍,一張麥色的臉蛋臉頰凍得通紅,穿着雖然不奢華,但十分樸素乾淨。
趙明月與後夕晝循着地址走到這兒,可門戶上沒牌號,也不知道周全的家在哪兒,看孩子們玩得熱鬧,她走過去問:“你們誰知道西巷十六戶往哪兒走?”
被詢問的幾個孩子立刻看向了徐三寶。
徐三寶看趙明月與後夕晝,明月看向了他:“徐三寶,你知道十六戶在哪兒?”
居然知道他的名字?可他又沒見過這兩個人,於是問道:“不知道。”
後夕晝淡淡看了過來,熊孩子一下就有點嚇着了,幾個丫頭立刻說:“徐三寶家就住十六戶!”
後夕晝立刻朝徐三寶走了過去:“帶路。”
趙明月:“……”
徐三寶是慫了,可還偷偷回頭瞪了一眼幸災樂禍的姑娘們,然後咕噥道:“你們要去我家做什麼?我又沒見過你們。”
不是說周全孤家寡人嗎?
難道是大院裡住着多戶人?
“你可認識周全?”
“你們找我爺爺?”
聽說爺爺在大戶人家當過差的,所以這兩個看起來很有來頭的人是找爺爺的沒錯。
爺爺?
趙明月看向後夕晝,不是孤家寡人嗎?
後夕晝當聽不見。
明月說道:“我以前跟你爺爺在一起工作過。”
“你們是從金陵來的?”徐三寶眼睛一亮,“爺爺以前在王府裡當過差,我奶奶也是,我奶奶是晏王府裡的廚娘。”
廚娘?
“你奶奶叫張梅?”
連奶奶的名字都知道,那一定就是真認識的人,徐三寶笑着點頭:“嗯!”
趙明月再次看向後夕晝,鬼王確定周全是孤家寡人?
不過周全姓周,孫子不該姓徐啊。而且周全與張梅兩個人原本也不是一家人。
徐三寶領着客人進門就喊:“奶奶,爺爺,來客人了!”
“誰啊?”屋內傳來了一個女人的聲音,嗓門洪亮,確實很像是張梅的。
“認不得,說是從金陵來的。”
說着人已經跑進去屋裡去。
這是一家小小的四合院,依舊也不大,但收拾得很整齊,分正屋跟東西廂房,還有一個廚房。
張梅的聲音是從正屋傳出來的,沒一會兒們就從裡邊打開,接着擋風簾子掀開,一個大約四五十歲的婦人走出來,穿着一件淺青色的衣袍,頭上裹着藍色頭巾,比以前瘦了許多,看確實就是張嫂。
張嫂看到明月愣了好一會兒,忽而一陣激動地指着她:“小公子……”不過眼前是個姑娘,然後又不大確定,“是明月嗎?”
“是明月,張嫂。”
張嫂忽而有些熱淚盈眶地走過來,不過走了兩步噶然止步,然後瞪大眼睛看着明月:“那……那什麼……”
臉色瞬間全白了,話還沒說完人已經跪下來:“多年不見,晏王在那邊可,可可還安好。”
明月秒懂。
肯定是因爲她身後站着後夕晝,估計張嫂當成是楚子晏的鬼魂了,所以說他爲什麼要嚇人啊?
明月剛要解釋,後夕晝走上前來,挺拔的個子站在她的身側:“本王一切安好,多虧得明月照顧,今日她用陰陽術將本王帶來與你們見上一面。”
原來是這樣?
那就不是什麼回來報仇的吧?
再說,當年她也沒做錯什麼事啊,對晏王也算忠心耿耿。
張嫂慢慢擡起頭卻不敢看後夕晝,而是看向了明月,一臉的詢問,他說得可是真的,明月是不是也真能看見?
這就是後夕晝叫上她的原因?
都說道這份上了,她總不能說,這個就是楚子晏?反正他本來就是個鬼,也算是沒撒謊。
明月點頭:“張嫂無需害怕,晏王是聽說管家被馬撞傷,特意讓我帶他過來探望周管家。”
“被馬撞傷?”有這回事嗎?“周管家一切安好。”
一切安好?
趙明月回頭看向後夕晝,後夕晝直至餘光睨了趙明月一眼,繼續淡定道:“本王分明親眼所見,周管家在何處?”
從正屋的門簾後邊探出一個腦袋,徐三寶說:“爺爺回來了!”
明月回頭看過去。
穿着藍色衣袍的周全攏着袖子走了回來,因爲天寒地凍所以脖子微微縮着,戴在頭頂的帽子還是以前在晏王府戴的,鬍子花白了,看到院子裡站着兩個人影他大老遠就在打量。
姑娘的背影他是認不得,可姑娘身旁那身影……
越看越像,越近越清晰,近了再看,哎呀祖宗保佑!周全一把跪在雪地裡。
得,後夕晝估計就想要這樣靈異嚇人的場面,誰見到一個六年前就死了的人突然活生生站在眼前不腿軟?
不過,周全卻並不害怕。
只是恭敬地叩首。
“老奴真是祖上積德,陰陽相見此乃多麼厚的情分,有生之年還能見上殿下一面死而無憾,多年不見,老奴給主子請安了。”
後夕晝舉步上前,彎腰將老管家的手給扶了起來。
周全起身擡頭,將帽子往後撥了撥,抹了下被淚水模糊的雙眼,笑了一臉的皺紋。
“怎麼殿下去了那邊,長大了不少。”
後夕晝嘴角微微一彎:“伙食不錯,還得明月照料,本王一切安好。”
“好就好,好就好,快進屋,外頭冷……殿下請。”
周全畢恭畢敬地做出請的手勢,後夕晝大步在前,他恭敬走在後頭,還是以往那個模樣,只是老人忍不住看着走在前頭的人影,淚水再次模糊了他的雙眼,惋惜不已。
看後夕晝走了兩步,他怕離得遠了,連忙抹着眼淚跟了上來。
原本趙明月還想鄙視一下後夕晝,可見到眼前這樣主從相逢的畫面,居然讓她有了很多的感觸。
周全一點也不畏懼後夕晝這樣的“死人”。
而她也是第一次見到後夕晝上前將老人扶了起來,雖然他一句話沒沒說,但他用的是雙手。
不管是晏王楚子晏還是鬼王后夕晝,這兩人雖然性格有差異,但其實都是眼高於頂的,且高高在上的人,爲周全做到如此程度,也算是格外的敬意了吧?
周全見到後夕晝不詫異,見到明月也不意外,只是看了她好一會兒恭敬道:“老奴就說,當年晏王怎麼就非要明月不可,原來真是個丫頭。”
明月已經分不清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切換男女模式,但周全這麼說,她也只能無奈笑着給周全行禮。
“當年承蒙管家照顧。”
“都是一些苦孩子,進屋去說,請。”
屋子不大,不過收拾得一塵不忍的,看着很舒適。後夕晝自然被請上了主位,張嫂還有些心有餘悸地填茶。
然後周全跟張嫂合着徐三寶還有一個更小的大約只有兩三歲的女娃兒給晏王請了大禮,跟着晏王府的大規矩做的,一個動作都沒少。
當然,除了徐三寶跟小丫頭不算。
後來明月才知道,原來晏王府解散之後,張嫂用在晏王府攢的錢回家開了一間酒館,不過,兒子不爭氣賭得讓全家不得安生,最後還將那間酒館給當了出去。
但還不知收斂,一心想着翻本,結果欠了一屁股的債想不開就投河自盡,兒媳婦也受不了追債的天天上門討債,於是逃走了,留下了一雙兒女給了張嫂。
周全得知此事,便幫着還了債,並將祖孫三人接到到了涼州。
如今周管家給私塾上課,張嫂在家帶孩子,不過涼州城內有什麼大的餐宴,都會請張嫂去掌廚。
幾個人就這麼生活到了一起,已經有兩年的時間了。
也算是有個伴兒,周全確實也是無兒無女的,只是……趙明月又忍不住看向在一旁靜靜喝茶的晏王殿下,您說的被馬撞到是幾個意思啊?
看那人裝得若無其事。
明月問:“晏王還擔心管家的身體,說是夢見您被馬車給撞了。”
“咳……咳……”
夢見……他堂堂鬼王能做這樣的夢?
管家卻十分意外:“確實早幾日差點死於悍馬腳下,不過說來也是天佑,在生死一線那刻,那匹瘋馬卻忽而翻身倒地,老奴如此躲過了一劫,不然今日就見到了殿下與小公子……與明月姑娘。”
後夕晝只是靜靜喝茶。
明月不用想也明白,那馬怎麼就突然倒地?
管家道:“老奴從晏王府出來後也一切安好,身體好,無災無難,殿下無需惦念。”
“嗯。”後夕晝淡淡應了聲。
連一場馬踏事件後夕晝都能爲他接觸,周管家說得無災無難或許跟後夕晝不無關係,他這人很奇怪,說是看淡生死,但卻最是看中有些人的命。
張嫂忙着下廚,徐三寶管不住三歲的丫頭徐小寶,爺爺周全去幫忙。
室內只剩下明月與後夕晝,還有桌上的儘可能好的糖果,明月說:“周全的命數其實已經到了吧?”
“……不會。”
“你爲何要這樣做?”
後夕晝垂眸看着周全這老夥計給他泡的茶,明月不愛喝,太苦太濃,可他喝了很多杯,因爲這確實就是周全泡的茶。
他嘴角微微扯了一個弧度。
“他要沒了,這世上再也沒有這樣的茶喝。”
明月望着他低垂的眉眼,微微揚起的淺淡嘴角,被茶氣薰得溫潤的面容彷彿就是那個,經常坐在梨樹下喝茶的楚子晏。
長睫慢慢擡起,狹長的眼睛是清潤的色澤,望着明月輕聲說:“只是想被人惦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