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金色的符篆飛來,字符上的光芒照亮了整個東院,烏鴉見到這樣的光芒立刻飛散,啊啊啊的叫聲逐漸剝離了蘇宅的上空。
倒在一旁的豔兒看着烏鴉剝離之後的三夫人,咬着脣發出驚叫:“啊——”
三夫人的臉上血肉模糊,兩隻眼睛已經被烏鴉啄走,不斷地流出鮮血,她嘴裡還念着:“我要生個兒子,我要生個兒子……”
她敞開的衣領,在****的上方,展開的皮肉裡出現一張紫黑色的胎兒的面孔。
面容已經成出行,臉皺皺的,眼睛凸出漆黑,嘴大大無聲的開合着,像在等待哺食的鳥,院子裡充滿了腐臭與血腥的味道。
隨後進來的蘇然看到這樣的情景倒抽一口氣:“苗氏!你!你到底做了什麼?你在自己身上養了什麼東西?!”
三夫人看不見,但聽得到蘇然的聲音忽而爬了過來,身前的孩子依舊發出咯……咯……的叫聲,嘴巴張得越來越大,像是餓極了。
“老爺,妾身要給你生個兒子啊……你不是最喜歡兒子了嗎,我給你生兒子,只要蘇衍之死了,我就能給你生個兒子啦!”
她的血拖了一路。
蘇然驚愕不已,不知道是心痛還是憤怒,他顫聲說道:“居然……是你!”
然後回頭問趙明月:“我們家之所以變成這樣,都是因爲她身體裡的那個東西嗎?!”
明夜看着三夫人須臾,望向蘇然,再看向站在不遠處的大夫人,還有幾個被關在房裡不讓出來的女孩子們,包括那個只有五歲卻揹負命運的蘇衍之。
她搖頭:“你們家之所以變成這樣是因爲你,蘇老爺。”
蘇然錯愕:“……爲何是我!”
“若不是你重男輕女,這家中的女子就不會如此不幸,看看你最**愛的三夫人如今是什麼模樣?看你身後這個跟你同甘共苦的妻子又有多久沒笑過?還有爲你生下三個兒女的二夫人,如今又在何處?”
“都說女人生一次孩子就是去一趟鬼門關,這麼算來你的三位夫人爲你生死多少次了?你有九個孩子,本該在你膝下承歡,可見到父親卻沒一個擡得起頭來,這難道不是你的責任嗎?”
蘇然說不出話來,胸口一口悶氣,本該向苗氏撒的,但此刻居然覺得胸悶至極。
三夫人忽而笑道:“老爺,你別停她的,等蘇衍之死了,我生了兒子再把老大也趕出去,以後就只有我跟兒子伺候你……哈哈哈哈……”
雖然三夫人是可憐,但更可惡。
明月冷聲說道:“你身上的孩子不可能養活!”
“胡說!”三夫人雙手護住胸前那張嬰兒的臉,“只要,只要蘇衍之死了,他就能活,就活了!”
“所以你們到底殺了多少個孩子?!”明月怒斥。
“我沒有殺孩子,沒有殺……”
“可你餵它吃的都是成型的胎兒,那些都會長成孩子他們也是人。”
“不是!那些不過是**的野種,是一些不該生孩子的人偏偏懷上的,她們打掉丟了的也是丟了,還不如拿來餵我將來的兒子呢!”
這世上總有人會將一條****走到底,總有各種理由來說服自己**。
明月看向了豔兒。
豔兒驚恐地立刻不斷磕頭:“不關我的事啊,是吳嬸出的主意,跟**的**說買胎兒,不要給那些女子避孕,但孩子要成型才能拿下,很耽誤**的生意,而且等孩子成型再拿很容易就……就……”
“那個時候拿走孩子,以你們現在的醫術很容易導致母親死亡對吧?”
豔兒已經被烏鴉與三夫人的模樣嚇得只剩半條命,此時的明月在她眼裡就如同神靈一般的存在,隨時能拿捏她的性命。
“……是,而且很容易就影響**的聲音,所以**就不願意長久這麼幹,吳嬸是個女醫,專攻婦科,也幫接生,所以……有時候沒辦法就只能拿掉那些孕婦的孩子……”
明月閉了閉眼,這些人真的令人髮指。
“胸口那孽障是用蘇衍之生下後的胎盤種下的對嗎?”
豔兒不敢回答看向蘇然。
蘇然倒抽一抽口氣:“你……你說什麼?”
明月冷聲道:“影嬰,是鬼嬰的一種。以死嬰與蘇衍之的胎盤種入體內,佔用蘇衍之的生辰八字與命格,蘇衍之越弱,鬼嬰則越強,若是本體死了,作爲影子的鬼嬰就會孕育而生,你們是打算這麼做嗎?”
來了這麼多陰陽師都不知道,沒想到趙明月居然一下就能追根到底,豔兒連忙磕頭,額頭都流了血。
“我不想殺人的,我只想讓我家小姐能懷上兒子,能被老爺疼愛一輩子……”
“愚蠢!”無知的人啊,明月聲音冰冷至極,“鬼嬰一旦出現,要搭上可能是整個湘蘇全城的人命。”
豔兒愕然。
全場鴉雀無聲。
三夫人卻低低笑了,在寒冬的清晨顯得哀怨又詭異。
她的鮮血流到最後變成了黑色。
天亮了。
曙光照耀下,她胸前的那隻鬼嬰在慢慢的枯萎。
三夫人歇斯底里地喊:“那又如何?要是不能生孩子,不能生下一個兒子,用一個城來陪葬又有何不妥?哈哈哈哈……”
“你瘋了,你這個女人真的瘋了!”
“那也是被你逼瘋的!”三夫人喊,“嫁給你的女人都爲了要生個兒子,瘋了……”
說着她忽而撲向了蘇然。
蘇然擰眉後退一步。
一道陽光從東院的牆頭上照耀下來,這個院子是蘇家風水最好的,是第一時間接受到陽光照耀的院落。
只是,這一道陽光如同天的審判,照耀在了三夫身上。
她的皮膚瞬間被灼燒發黑,龜裂,接着化作了無數灰燼飛散。
蘇然驚愕萬分,但下意識地想要去抓住這個女人的手。
只是在他的手碰觸的剎那,她的手化成了灰從他指縫間溜走。
清晨的高空之中,隱約有嬰兒的啼哭,一聲一聲呱呱飛走。
蘇然望着灰燼飛散的晨光,一下蒼老了數歲,他低聲道:“是我……錯了嗎?”
明月無奈:“我們該感謝蘇衍之的命格與常人不同,若是個普通的孩子早就被鬼嬰吞噬……”
“……”蘇然望着天空,眼角的周圍有些許的淚光。
豔兒與吳嬸終被官府帶走。
朗朗乾坤寒風蕭瑟,蘇宅的牆頭再也沒有烏鴉停留,是前所未有的安寧,也是前所未有的死寂。
蘇然還是給三夫人發了喪,沒有儀式,但卻給了她一個牌位。
然後,去城外的仁和庵將二夫人李氏接回了蘇宅。
明月給的七日門禁,其實只是一個大概的期限,鬼嬰的餵養間隔時間不會超過七天,所以明月給了一個最大值,但第四日三夫人就原形畢露。
如今兩日過去,即便依舊沉浸在低壓氛圍,但蘇宅總會慢慢的重新昌盛起來,明月相信蘇衍之也會慢慢的被大家所接受。
看,他的臉色已經好了許多,而且,去跟母親請安了之後,似乎心情很好,所以小跑着奔回東南院,身旁還跟着那個扛着荷葉的高以澤。
遠遠的兩人看到了明月,腳步都放慢了下來。
接着蘇衍之飛快地朝着涼亭下的趙明月奔跑過來,臉蛋終於有了健康孩子的粉潤,微微喘着氣他對她拱手道:“明月先生,我娘以後可以住在家裡了!”
“真好。”
“呵呵,還有,果然如同先生所言,再也沒有烏鴉了。”
“啊。”明月望着他再點頭。
蘇衍之又想了想說道:“我想跟先生學……學陰陽術!”
“這個……”明月笑着搖頭。
孩子忽而有些失望,明月低頭看着他說:“你還小,多找找自己喜歡做的事情,長大以後就做自己喜歡的事吧。”
蘇衍之看着明月須臾,敏感的孩子頓時察覺到了什麼,有些着急地問:“先生是……要走了嗎?”
本來這次只是打算來見你,如今能爲你做一件事已經足夠了,明月望着孩子稚嫩的臉龐,看他的雙眼點頭:“嗯。”
“不能留下來嗎?”脫口問話的是高以澤。
明月蹲下看着兩個孩子說:“不僅是我要走,高以澤你也得走了。”
“我……”
“你得走,得重新開始。”
她也得走,也得重新開始,高以澤看着明月許久,點了點頭:“其實我知道,就算爹孃還在,他們也找不到我了……”
明月沒有否認。
高以澤回頭對蘇衍之說:“謝謝你收留我,衍之,若來生我還能見到你,我們依舊做朋友,可好。”
“好。”蘇衍之點頭,他拿出了一塊玉送給了高以澤,“上邊有我的名字,現在贈與你。”
“多謝。”
然後高以澤雙手將那把荷葉遞給了明月:“先生,我跟你走。”
明月接過荷葉,荷葉變回青蓮,高以澤化成一道魂光飛入青蓮之中,青蓮也消失在了明月的手中。
看到蘇衍之落寞的臉,明月低聲說:“你以後還會有很多的朋友,人有善惡鬼亦如此。我暫時封住你的陰陽眼,等你有足夠的力量辨別善惡之後封印會自動解開。”
明月手指發出一道白光,印在了蘇衍之的額頭,白色的小封印消失在了蘇衍之的眉心。明月又從袖中拿出了一個金鎖模樣的鏈子,掛在了他的身上。
“這個平安符隨身戴着。”
蘇衍之點頭:“嗯!”
明月再看了他一眼,站了起來:“要說再見了,蘇衍之。”
再見了,子晏。
蘇衍之抿着嘴不說話,眼圈微微紅了,細嫩的眉毛下皮膚也紅了起來,他點頭說:“……嗯!”
明月看着站再遠處的蘇然,還有兩個夫人,微微頷首。
蘇然在遠處拱手作禮,多謝了!
夫人們欠身禮別。
後夕晝站在涼亭之外,轉身走了出去。
明月沒再看蘇衍之,也轉身離去。
以爲見了就心安,他平安就心安了的,也知道他不是她的楚子晏,只是這樣的離別依舊有些牽腸掛肚。
走出門的那一刻,想到他要在這裡與她無關的長大,心中悵然。
腳步忽而邁得更大了……
“明月先生!”
身後傳來孩子稚嫩的聲音,明月沒有腳步驟然一停,回過身去。那小小的人兒穿着白色的衣衫,追着跑出來站在離她幾步開外,抿着嘴眼淚滾落。
小小的手拱起慎重地鞠躬:“先生大恩衍之終生不忘,衍之日後必然虛心向善,不負先生所望,成爲優秀的男兒。”
明月深深地呼吸,壓下洶涌的情緒,點頭笑着輕應:“啊。“
再多的話,留在了心裡。
這次轉身她沒有回頭。
但能看見,那孩子仰首張望,她彷佛又看到了,多年之前,那個白衣男子站在門外送她遠行的模樣。
楚子晏,我終於看見你消失在那個我時常看見你的屋檐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