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子晏手提一盞白色的燈籠,站在黑暗的門內孤燈弔影,似是已經等了很久,等得一身寥落……
曾聽管家跟蒙律說過,只要她在附近,楚子晏就能聽見她腳上的鈴鐺聲,哪怕是雨雪阻隔他也能聽見,看來這話不假。
明月怔怔看了他好一會兒才猛然回神,對面無表情的他呵呵笑:“殿下這麼晚還要出門?”
明知他不是出門而是等她……這次不會再想岔了吧?
“看來本王讓明月不自在到不想回來。”楚子晏話裡有淡淡的諷刺。
“沒那回事。”
“花酒好喝嗎?”
“呵。”明月乾乾笑了笑,“就喝了一點兒。”
“明月早出夜歸是爲了躲我?”
“沒,沒有……”明月說完又想了想,從袖子裡掏出一條精緻的鏈子,但看起來並不名貴,而且吊墜是一根小小的骨頭,她將它遞給楚子晏,“吶。”
楚子晏低頭看了一眼:“何物?”
“千年狐妖的牙齒,雖妖邪之物,不過我用術法封了邪氣做成一個容器,能吸收五陰之體的寒氣,當這牙齒出現黑色瘴氣時,請大司命淨化之後就可以繼續使用。”
楚子晏細長的眼睛直視趙明月,依舊似笑還諷:“此物作何用?”
“我之前不是說過要給長平公主做個附身符嗎……”
“這話你倒記得清楚。”楚子晏沒有接骨鏈繼續淺淡說道,“既然明月如此有心,那本王就先代長平公主收了。蒙律。”
蒙律從黑暗之中走出來,上前接護身符,低頭低聲責備明月:“你到底想幹什麼,每天都讓殿下爲你熬夜……”
“既然明月已經回來都早些歇息。”楚子晏說完折身往院子裡走。
他似乎不生她的氣,護身符也收了,這麼晚還依然點着燈等她,到底他的心思要怎麼猜?趙明月看他的背影好一會兒,三步並作兩步走到他身後。
“殿下以後不用等我。”
楚子晏停下腳步,手指緊了緊燈籠的提竿。
明月覺得自己的話可能有歧義,又解釋一遍:“我是說以後不用給我等門。”
楚子晏細長的眼垂下,低聲道:“回不回來是你的事,等不等你是我的事,我管不了你,同樣,也管不住自己……”
說完提燈繼續前行。
留下明月愕然站在原地。
這……幾個意思啊?
蒙律沒聽見主子說什麼,不過看明月傻乎乎就站在原地,想着送主人進去之後出來一定要問問,但他出來的時候明月已經離開。
第二天早飯時間,明月準時出現,乖乖吃飯,禮數到位。白天也不出去鬼混,就是不知道去哪兒弄來一根竹簫,一個人在井樓上吹,不知吹的什麼曲子,反正亂七八糟不成調。
蒙律看她老實呆着也沒打擾,反正主子的意思就是跟着她就行。
晚些時候,主子就出現在了井樓附近,並順着那難聽的簫聲上了樓臺。
趙明月正在搗鼓着那天晚上楚子晏吹的那首曲子,她就是琢磨到死也不可能做到跟楚子晏那樣。
“怎麼可能聽一遍就記住?我太笨還是他太聰明……”明月靠柱子上唉聲嘆氣說,“真的是個聰明無雙的人。”
“公子謬讚。”
明月嚇得差點從柱子上滑倒,反應過來還迅速將竹簫藏在身後,隨後察覺到自己多此一舉,有些尷尬地問:“殿下怎麼來了?”
“再不來周圍人都待不住了,你那簫聲能聽嗎?”
明月想反駁,但人家說的事實,可分明她已經躲得挺遠,還被別人聽見?
“吶。”
他遞過來一張羊皮卷。
明月接過來打開,上邊寫的是曲譜,而且還是哆來咪發梭拉西哆的文字標註,這似乎是七音階的曲譜啊。
明月忍不住問:“這是曲譜?”
楚子晏補了一句:“你專用的曲譜。”
“我專用?”
“那天晚上你念的音階與常人所用不同,哆、來、咪、發、梭、拉、西是七個音,常用的只有宮、商、角、徵、羽五個音階,我對比之後發現其實也算是大同小異,七音是相當於多了發、西兩個音。”
他舒緩陳述,趙明月聽得再次傻眼。
這傢伙聽了一遍就能記住譜子也就算了,還能直接破了七音與五音的差別。
“所以你給我寫了七音階的曲譜?”
“不然從頭教你五音得費不少時間,還是我遷就你簡單些。”
這不簡單吧……
這世上真的存在太多不公平,眼前這人長相逆天也就算了,智商也逆天還讓不讓其他人活了?!
明月看着羊皮捲上的曲譜說:“你這遷就是挺讓人感動,但我怎麼高興不起來?”
“爲何?”
“你這麼聰聰明不是顯得我更加笨?”
楚子晏一愣,啞然失笑,指着羊皮捲上的說:“這標註是重調,這標註是長調,這標註是長重調……”
明月認真記,然後將曲譜放在欄杆上,將竹簫放到嘴邊,手指按住的音孔照着樂譜吹奏,雖然有些磕磕絆絆但還是找到了音,不過她的簫聲十分不悅耳,漏氣聲此起彼伏。
楚子晏嘴角微揚,走過來輕撥她的手指:“中指第一個關節這個部位按在音孔下方,如此才能密實控制音孔發音……”
“這樣?”明月認真地學。
“肩膀放鬆。”他提醒了一聲後退,聽她再吹奏。
大概五六遍之後,她才能稍微順手了一些,楚子晏在一旁靜看,作爲老師他極有耐心,即便被她不堪入耳的簫聲摧殘很久,也還是耐心十足,只是偶爾會因爲她的破音與指法失笑。
“你別笑嘛,會打擊我自信心。”
楚子晏忍着笑站到她後方,托起她手肘,點撥她手指:“這指頭起來時,無名指別跟上……”
說完他又忍俊不禁。
明月回頭笑罵一句:“很好笑嗎?你得承認作爲初學者我已經學得很快。”
“嗯,是比我想的要好一些。”
“你把我想得多差?”
楚子晏只笑不答,從她身邊退開了一些,看着她須臾感慨:“不作怪不折磨人的時候是不差。”
被他這麼一說,明月想到自己前兩天的各種糾結也挺有點不倫不類,其實不管是什麼身份,不管他是拒絕還是接受她,只要能在他身邊也覺得開心了。
明月不提之前,抿嘴一笑把簫給他:“你吹給我聽。”
不過就是這麼一個小人兒,卻無意之中牽動着他的喜怒哀樂,明月啊。
楚子晏接過她的簫,輕輕吹奏。
蒙律看樓上兩人一個教一個學其樂融融,傻笑,跑回去抱了一把琴來到井樓,給了楚子晏。
楚子晏跟趙明月被蒙律的舉動給震了一下,然後相視一笑。楚子晏往琴前坐下,撫了撫寬大的袖子:“蒙律如此盛情,明月,本王就賞你一次合奏的機會。”
明月手拿竹簫拱手行禮:“請殿下賜教。”
竹簫在她手上旋轉出幾個花樣,瀟灑湊到嘴邊吹奏起來。
楚子晏看她嘴角捲起,垂眸,修長的手指波動琴絃。
依舊是她吹他附和,琴聲配合着她的簫聲起落,明月的簫聲頂多也就是個單曲熟練的程度,但搭配楚子晏包容與追隨的琴聲,如同一幅彩雲追月的極致美景。
兩人玩得不亦樂乎。
樑昭君站在遠處望着井樓,看着樓臺之上,墨發白衣人靜坐撫琴,旁邊青衫少年翩翩立着持簫吹奏,眼中不覺也羨慕起來。
“蒙律急匆匆回來拿琴,原來是晏王在與明月彈奏。”
貼身照顧她的倪往道:“公主若是也有興致,倪往這便回去拿琴。”
“不必了。”樑昭君垂下眼睫,她彈琴的功底是要比明月好很多,但之前她邀請過楚子晏數次,除了在馬車上那一回之外,他從來不曾答應。
趙明月如此生疏的技藝,楚子晏不僅樂於傳授技法,而且還樂意伴奏。
樑昭君看着倪往說:“殿下待明月果然比兄弟還親。”
倪往望着樓臺頷首回答:“明月是殿下的天命福曌,兩人之間確實比別人親一些。”
“只怕不止一些,殿下對明月可謂有求必應,夜夜爲明月掌燈等門,你們也快把明月當成自己主子了吧?”樑昭君微笑着問。
倪往看了一眼樑昭君,自然聽出了樑昭君話裡的不悅,低下頭:“殿下的福曌屬下有義務守衛。”
“呵呵,我只是很羨慕明月罷了,其實殿下這三年沒有福曌也能安然度過,而且在明月之前的那些福曌,蒙律也會每餐都會叫來與殿下同桌而食嗎?”
這倒沒有,以前的福曌殿下極少過問。但倪往知道不該如此回答:“明月救過殿下數次,殿下是在以禮相待。”
“也是。”樑昭君笑了,從袖子裡拿出蒙律早上交給她的附身符,“明月也是個有心的孩子,擔心我被殿下的命格影響,還給我做了一個附身符。”
倪往:“明月原本就是個善良的孩子。”
“是,不過這簫聲,真是有待提高……我們也不打擾他們主僕二人雅興,回去吧。”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