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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晶瑩如雪,忽然起風了,捲起了一地的塵埃。
銘恩走進了鳳來閣小旅店。
吳掌櫃正在高高的櫃檯後面打着盹,聽見了聲響,微微睜開了眼睛。
銘恩走上前道:“我是來送外賣的。”
吳掌櫃單手支着腦袋,指了指樓上,言簡意賅地說:“二樓右拐到底最後一間。”說完又閉上了眼睛,不再理會來人。
銘恩提着食盒,往樓上走去。
蜿蜒的樓梯上,寂靜的空間裡,只聽得到她軟軟的繡花鞋底在古老的木質地板上緩緩移動的拖沓聲,也是那麼的微弱,彷彿生怕驚擾了兩旁房間裡的客人。
二樓到底最後的這一間,隱藏在柱子的後面,是這旅店裡風景最差的房間,收費相對也低,如今空着那麼多的房間,選擇這裡,不是出於經濟考慮就是怕引起旁人的注意。
銘恩像往常一樣,輕輕地敲了敲房門,卻沒有迴音,只得又用上了幾分力氣敲了敲,依然寂靜如初。銘恩沉吟了片刻後,向前一推,房門並沒有關,閃開了一道縫隙。
裡面窗簾緊閉,一片昏暗。
銘恩心裡突地一下,有些莫名地害怕,卻也不知道爲什麼竟然壯着膽子,推門而入,低聲道:“有人在嗎?你要的外賣送來了。”
沒有人迴應,四下一片寂靜。
銘恩把手裡的食盒放在屋子當中的桌子上,仍舊低聲道:“有人在嗎?”目光一晃,卻瞄着窗戶旁垂下來的簾子動了一下,悉悉簌簌,影影綽綽。
銘恩瞪大了眼睛,不由自主地走了上去,她慢慢屏住了呼吸,站穩了腳步,突然擡起手抓住簾子向上一撩。
裡面空空如也。
銘恩暗暗籲出一口氣,一顆忐忑的心這才緩緩地平復了下來。
就在這時,只覺得後背一涼,一個硬梆梆的物件抵在腰上,有個低沉的聲音,在耳後冷冷地道:“你是誰?”
銘恩驚嚇得幾欲叫出聲來,停頓了片刻,才穩住了神智,輕輕回答:“我是對面川菜館來送外賣的。”
那人用槍一動不動地抵着她,嘶啞着嗓子,厲聲道:“胡說,我根本就沒有叫外賣。”
這分明是哪裡出了岔子。
銘恩忘記了危險,深吸口氣,又深吸口氣,她下意識地轉回身來,解釋道:“我真的是……”然而只說了一半,卻彷彿被雷電擊中,整個人懵掉了,所有的呼吸都停頓在那裡,只呆呆地難以置信地看着那個人。
黑暗中,手裡的槍“哐嘡”掉在地上。
那人微微一怔,突然伸出手來,一把將她擁進懷裡,越來越緊,彷彿是怕她像空氣似的悄悄溜走一般,顫動着聲音,低聲道:“銘恩……真的是你嗎……”
她在他的懷裡驚得死掉了,眼淚不受控制,啪啪啪直往下掉。
他卻輾轉反覆地抱緊了她,一遍又一遍的啞聲喊着:“銘恩,真的是你,真的是你。”
半響,銘恩纔回過神來,她咬了咬嘴脣,輕輕推開他。
唐少昂憔悴滄桑的面容在她的視線裡逐漸變得清晰。
在銘恩的印象裡,唐少昂無論身處何時何地,一直以來都是乾淨體面,衣冠楚楚的模樣,可如今時隔一個多月,他卻彷彿遭受了莫大的摧殘和折磨,整個人變得頹唐不堪,簡直像換了一個人。
她忍不住問:“發生什麼事了,你怎麼會在這裡?”
唐少昂黯然地搖搖頭,眼睛深處跳動着沮喪與狼狽的火焰,一會兒,卻化爲了酸楚與無奈,柔聲道:“銘恩,我不是我了,我不是唐少昂,我什麼都不是……”有些咬牙切齒的憤懣與絕望,似乎對“唐少昂”這個名字寄予了太多的埋怨與執拗,這樣強烈地爆發,扯動了身上的傷口,他“哎呀”了一聲,額頭上冷汗涔涔,不由得倒退了幾步,跌坐在牀頭。
銘恩大驚失色,也顧不得思索他話語裡的深層含義,上前拉住他的手腕,急道:“你這是怎麼了?你受傷了?”
唐少昂緊咬着牙根,沉默了良久,一隻手臂在她溫柔的包容裡輕輕顫抖着,漸漸地停歇下來,方纔搖搖頭強顏一笑,道:“沒事,不過是受了點輕傷。”
她卻擰緊了眉心,傻傻地催促道:“已經疼成這個樣子了,還不趕快去醫院……”
他伸出另一隻手來,輕輕撫摸着她白皙嬌嫩的臉頰,笑道:“傻丫頭,自然是不能去醫院,所以纔不去的……”
原來如此……好一會兒,她纔不安地囁嚅道:“那麼…你要在這裡躲到什麼時候……”
他吃力地搖搖頭,卻溫柔地繞開了話題:“我本以爲我要死在這裡了……真是天意啊…居然還能讓我再見你一面。你知道麼,你那麼一聲不響地離開,我可是牽腸掛肚的……”忽然說不下去了,因爲是真的牽腸掛肚,反而與從前甜言蜜語式的隨意而說,自是有些不同的,好像增添了許多沉甸甸的份量,她於他,總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特別與在意。
銘恩卻以爲他情緒混亂思維不清,也不理會,只震驚地問:“你……爲什麼要躲在這裡……你做了什麼?”
唐少昂笑了笑,本想說,“我是專程來找你的。”可是一看她焦急認真的模樣,便怔怔地解釋道:“不過是從靜園裡劫了個人出來,結果發生了意外,被巡捕房的人給盯上了,一時脫不開身。”
她抽出手來,微蹙着眉頭,頓了頓才道:“要抓你的人不會是金燕潮吧?”
他眉峰一揚,倒有些意外的樣子,不禁笑道:“想不到這個金燕潮竟然這麼有名,連你也知道他……”
銘恩好像意識到了什麼,喃喃道:“他是巡捕房的探長,你怎麼會跟他扯上關係呢?”
唐少昂一看她有些困惑的表情,微一沉吟,才漠然地笑道:“生意上的事情說了你也不懂,可是這個金燕潮實在是難纏,他現在是盯上我了,估計正在全城搜捕我呢……”
她將信將疑,半響,又認真地道:“不管怎樣,現在外面戒備這麼嚴,你怎麼能跑地脫?況且,還受了傷……旅店更是首先被排查的地方,你躲在這裡,也不是個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