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順強保持着一貫的冷顏冷麪，等黎元書記說完，接口說道：“我記得國強市長在的時候，縣常委會對常嘉的旅遊經濟怎樣開發進行了深入討論，因爲常委會的同志有不同意見，特地請了省旅遊局的專家參與討論。專家的意見很明確，旅遊經濟不等同於門票經濟，在旅遊這條產業鏈中，門票收入佔得比例不高。像常嘉這樣的情況，將西山改造之後免費開放，更有利於吸引遊客，帶動賓館、餐飲、交通、農業等產業的發展壯大，從長遠看，效益遠比短期收門票大。”
話未說完，就有常委拿眼睛瞟胡黎元，果然，他的臉色有些陰沉。
“所以，我覺得黎元書記提出加大旅遊開發，做大旅遊經濟這個設想是好的，我表示贊成，但收取門票的做法不符合長期利益，我反對。”張順強總結道。
張順強話音剛落，縣委副書記劉羽迫不及待地舉手，說道：“我不同意順強縣長的意見，收取門票見效快，效果好，更有利於景點的管理，國內絕大多數旅遊景點都賣門票，足以說明這個問題。”
第四個發言的是縣委副書記兼紀委書記沈德良，他慢條斯理地擡眼看一看其他常委，清了清嗓子，又端起茶杯喝一口茶。
這廝做功很好，顯然是爲了吸引大家的注意力。
功架擺足之後，他說道：“國強市長當初制定常嘉縣大力發展旅遊業的做法是很有前瞻性的，經過一年多的努力。大力促進了常嘉縣旅遊業的發展，去年全縣的旅遊經濟收入增長明顯，功不可沒啊。”
說到這裡，他微笑着看了看各人的反應。
葉之然聽到他一上來就把唐國強猛誇一頓，心知還有下文，便耐心聽他說下去。
“但是——”沈德良輕輕一個轉折，繼續說道：“但是。事物都是在發展的嘛！國強市長當時提出的政策是正確的，而現在情況有所不同。南巡講話發表以後，經濟改革正在向縱深發展。可以想見，未來幾年時間裡，經濟增長速度會明顯加快。隨着收入的增加，人民羣衆對旅遊的願望就會提高。旅遊業將迎來蓬勃發展的黃金週期。黎元書記提出常嘉旅遊經濟新的改革思路，我看非常及時，非常適合發展的需要。我堅決支持。”
葉之然這是第一次聽到沈德良在常委會上發表這樣精彩的講話，本來以爲他是搞紀檢工作出生的幹部，對經濟外行，但這段話卻說得很有條理，既捧了唐國強，又對胡黎元的門票收費大唱讚歌，口才相當了得。
條條蛇都會咬人啊！
不過沈德良的這個態度。葉之然已經預料到，所以不算意外。
傅斌也對沈德良的發言質量感到驚訝，感覺他剛纔不像是即興發言，而是經過了精心準備。甚至連每句話的語氣變化都反覆推敲過。
這個時候，他心裡突然涌起一絲不妙的感覺。既然沈德良和黎元書記聯手，並且作了充分的準備，指不定接下來會有什麼妖孽的事發生。
他便斟酌了一下用詞，說道：“剛纔德良書記的話，前半段我都贊成。國強市長和順強縣長當時主導了常嘉旅遊業的發展大計，確立了將常嘉打造成以西山景點和城區古建築爲主的特色旅遊區。以景點旅遊帶動旅遊業整體發展的思路。這是一個長遠規劃，效果正在顯現。如果西山實行門票收費，勢必會影響部分遊客的興趣，對旅遊業的整體健康發展是不利的，我表示反對。請同志們慎重抉擇。”
接下來，何城中發言支持傅斌的觀點。
宣傳部長吳偉發言支持沈德良的觀點，這樣，已經發言的七人中，四人贊成門票收費，三人反對。
輪到常務副縣長宮寶弟發言，葉之然和傅斌都凝神傾聽。
“關於西山的旅遊門票問題，我覺得還是要慎重考慮。既然前一項政策正在發揮作用，現在沒必要急於搞收費改革。我贊成順強縣長的意見。”
傅斌不動聲色地看了葉之然一眼，心情大爲好轉。現在已經有四票反對了，剩下的三個人，按發言次序，分別是秦大明、陳武、葉之然。即使陳武支持，也無法改變大局了。
秦大明舉手後發言：“剛纔我聽了同志們發言，很有啓發，常嘉旅遊經濟的改革怎樣進行，怎樣改革更符合常嘉的利益，符合百姓的利益，各位領導都發表了自己的真知灼見。但是——”
“但是”來了。
傅斌看着自己的筆記本，拿筆記着什麼，一邊記一邊微微點頭，意態閒適。
“但是，我覺得常委表達自己的意見，應放下派系之爭，以符合常嘉的利益爲重。”
傅斌記錄的筆尖頓時一凝。
“派系之爭”？這話可以在明面上說嗎？誰會承認常委中存在派系？什麼叫符合常嘉的利益爲重？難道這裡有人不以利益爲重嗎？
張順強、何城中、吳偉都擡頭掃了秦大明一眼。
“我覺得黎元書記的意見很正確，符合深化經濟改革的精神，對提高常嘉的財政收入有益。我贊成。”
說完這句，秦大明如老僧入定般，眼觀鼻、鼻觀心。
葉之然這時候理解到沈德良的“形勢比人強”是什麼意思了，原來，他已經知道秦大明會“反水”。
傅斌開始在本子上不知所謂地劃線，藉以平息內心的緊張。
輸了這一仗不要緊，輸了個人讓他有說不出的憤懣。
接下來的事不用猜了，黎元書記既然能把秦大明拉過去，本來走中間路線的陳武更不在話下。
果然，陳武的發言簡單明瞭：“我支持黎元書記的意見。”
輪到葉之然發言的時候，大局已定。
他和傅斌的感覺相同，對秦大明振振有詞的“背叛”行徑相當不滿，很快想好了反擊手段。
他神定自若地說道：“我對西山旅遊改革方案就不發表看法了。但是，我很明確地反對大明主任關於常委會存在派系的說法。我覺得常嘉縣委諸同志都是有思想覺悟、都是很成熟的領導幹部，大家就事論事，暢所欲言，發表自己的真實想法，對重大問題進行分析討論，根本就沒有派系之分。不能說我今天支持了胡書記就是胡派，支持了張縣長就是張派。”
張順強接口道：“葉常委說得對，常委會議事，就是要每個常委發表自己的真實看法，議事中存在分歧是好事，可以避免我們少犯錯誤。不能說常委會存在不同的意見就是存在派系。這也不符合民主集中制原則。”
傅斌接着說道：“我贊成順強縣長的意見，常嘉縣委常委會的議事規程很規範，民主集中制原則一向貫徹得很堅決。我們討論每一項工作，討論每一個任免都是充分發表自己的意見，然後按照少數服從多數，票數相同的情況下，由縣委書記拍板決定的原則。說常嘉縣委存在派系，不符合現實。”
在這個問題上，黎元書記也不好開口幫助秦大明。如果說縣委內部存在派系，豈不是說他這個縣委書記能力不夠？
姓曹的！你要給自己找個“反水”的理由，也要冠冕堂皇一些嘛。這不是引火燒身嗎？
他立即中斷大家對秦大明的聲討，說道：“這樣，第一項議程經過表決，六票贊成，四票反對，一票棄權。獲得通過。”
“下面，討論第二項，常嘉縣旅遊局長人選，請組織部傅斌同志提出人選。”
“經過考察，組織部推薦兩位同志作爲旅遊局局長候選人，提請常委會討論。第一位是原馬石鎮鎮長於飛同志，這位同志政治覺悟強，能力高，前段時間剛參加完市委黨校的學習；第二位是縣防汛指揮部副主任黃偉同志，這位同志工作認真，能力較強，資歷也足夠，符合幹部提拔條件。”
和唐國強每次常委會討論最後發表自己的看法相反，黎元書記喜歡一開始就旗幟鮮明地提出自己的意見。
他說道：“我覺得黃偉同志更適合擔任旅遊局長，請同志發表看法。”
這一輪的意見和上論完全相同，到葉之然發表意見時，已經有六名常委支持黃偉。葉之然再次選擇棄權。
散會後，胡黎元叫住葉之然：“葉書記，你來一下。”
在胡黎元的辦公室，等秘書泡上茶，黎元書記說道：“葉書記，我準備下個星期到馬石鎮調研。馬石鎮是常嘉縣的第一大鎮，又是嘉南市鄉鎮合併的試點鎮，地位相當重要。我來常嘉這麼長時間，還沒有到馬石鎮調研，有些失職啊。”
葉之然豈會不明白，黎元書記這是要乘勝追擊了，想把馬石鎮控制在手裡。看來，他的第三把火要在馬石鎮燒了！
當然這些話只能放在心裡，嘴上說出來的，已經完全是另外一回事。
只聽得葉之然笑容可掬地說道：“馬石鎮的同志正翹首以盼黎元書記來指導工作。黎元書記到常嘉縣後，先後抓了幹部作風建設和旅遊經濟改革，成效顯著。到馬石鎮調研後，想必會大力推動馬石鎮經濟的發展，我都有些迫不及待啊！”
黎元書記“哈哈”大笑，和葉之然緊緊握了握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