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廳裡，慕安然打開筆記本，對着文檔一直寫了又刪。
她最後乾脆不寫了，望着窗外的風景出神，三年了，A市變得那麼陌生，而無論她身在哪裡都會看到一支廣告：一羣可愛的機器人有條不紊地創造智能家居生活。
片尾四個大字刺痛了她的眼睛。
安朗科技。
慕安然的安，霍彥朗的朗。
“小姐，您怎麼了？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嗎？”
咖啡廳裡的女應侍生看着慕安然，發現慕安然一直用手捂着自己的心臟。
她好像痛得臉色都發白了。
“沒事，謝謝。”優雅而溫軟的笑容。
“真的沒事嗎？”
“嗯，我只是犯了老毛病了，麻煩給我倒一杯熱水吧，這樣就好了。”客氣卻很有禮貌的說話聲。
女應侍生終於收回了擔憂的目光，轉身去倒水。
電視屏幕裡，這一支廣告的片尾字幕持續了很久，持續到慕安然的眼睛都有些花了。
他這是在向世人昭告他還愛着她嗎？可她已經死了，爲什麼還不改掉公司名字呢？
他無名指上的那個全新的鉑金戒指……那個女人不介意嗎？
這三年她竭盡全力避免關注任何和他有關的消息。而此時，一直到回到了這裡，她才明白原來有些感情並非那麼容易過去，她自以爲藏得很好，能夠從容對待，可仔細探究才發現從踏上這片故土看到他第一眼開始，她整個人便沒有平靜下來過。
什麼叫做愛情，這大概就是愛情吧。隔了那麼多年再看到那個人，還是一樣會心痛，會想念，會怦然心動……
他的十年，她的一生。
慕安然盯緊了遠處的廣告屏幕，女應侍生將水送了上來。
“小姐，您的水。”
“謝謝。”慕安然彎起了嘴角。
然後，接下來好久她都在維持一個同樣的姿勢，握着水杯久久沒有動作。
直到手機鈴聲響起，她看了一眼屏幕上的名字，緊張又期待地接起來。
電話那頭傳來小肉包子軟綿綿的聲音：“阿姨，阿姨，我是今頤，你想我嗎。”
慕安然聽到這道聲音，發紅的眼眶便一下抑制不住流出淚來。
“然然阿姨，你怎麼了呢？你在哭嗎？”
慕安然目光頓時變得柔和，安靜，美麗，“沒有，今頤怎麼了？怎麼會現在給阿姨打電話呢？吃飯了嗎？”
軟糯甜美的聲音傳來：“吃飯啦，爸爸餵我吃了粥粥，但是裡面加了胡蘿蔔，我不愛吃胡蘿蔔。現在給然然阿姨打電話是因爲想然然阿姨了……然然阿姨，你什麼時候回來陪陪今頤？”
慕安然忍不住笑了：“很快，很快就回去了，好嗎？”
“好！”今頤對慕安然有濃濃的依戀。
突然，電話被男人拿走，電話那頭傳來佟勵沉穩而稍帶疲憊的聲音：“回去了，還好嗎？”
慕安然的手驀然一緊，原本對待今頤的那種親密無間的溫柔發生了變化。
她拿着手機的樣子變得有些緊張。
“嗯，還好。”低聲。
“A市還和三年前一樣嗎？”
慕安然下意識看向窗外，外頭高樓林立，“唔，不太像了，更像是一座全新的城市，給人的感覺有些像倫敦。”
“是嗎。”
電話那頭佟勵隨意聊了幾句，而後突然問道：“見到他了嗎？”
此後，便是慕安然長久的沉默。
她一直沒說話，佟勵便很有耐心。
三年後的他也早已不是當初寡言少語又護着她的佟勵了，他變成了另外一個更成熟穩重的男人，他知道追求女人要用什麼樣的力度，既然不能放得太鬆，當然也不能操之過急。
“怎麼了？不開心嗎？”
“沒有。”慕安然深呼吸，“我只是在想一些事情，佟大哥，我見到他了。”
慕安然不願多說，那一抹筆挺出衆的背影是她心頭的一顆硃砂痣。
慕安然換了個姿勢坐，因爲這個動作，她原本緊扣的鈕釦也脫鬆出一顆，襯衫上衣的第一顆鈕釦散開，露出裡頭一個精緻而因爲常年佩戴所以磨得有些光滑的項鍊。
項鍊是小巧的天使翅膀造型，翅膀上還銜着一段彎彎的橄欖枝，精美得讓人一眼看過便不能忘記。
慕安然垂下眼睫，低頭的樣子很失落，卻又堅強得可怕。
“我們不說這個話題了，好嗎？”
“佟大哥，這些年麻煩你帶今頤了。”
佟勵在電話那頭，修長的指節也微微一收，聽出了小女人話裡的不願意，他沒有強求。
“不麻煩，我很愛今頤，她是我的女兒。”
慕安然眼睫上掛着水滴，隨着睫毛微不可見的顫動，那些氤氳的水汽幾乎要凝結成珠子掉落下來。
慕安然恍若無事地擡手拭去，最後對佟勵說一句：“謝謝佟大哥，麻煩再把電話給今頤吧。”
電話那頭立即又傳來今頤可愛又熱情的聲音：“然然阿姨，你要和我聊天嗎？”
“對呀，今頤，然然阿姨不在，你要聽爸爸的話好嗎？”
“好呀，粑粑叫我睡覺了，下午他會送我去片場，今頤今天會乖乖的！”
“好，今頤聽話。”
電話那頭的小女孩真的聽話變得乖巧又安靜起來。
收了這通長途電話以後，慕安然緊緊握着手機出神，她先是低着頭平復了一下心情，然後再擡起頭時已經釋然而平靜了。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就到了晚上八點，期間一個陌生號碼撥到了慕安然的電話上，慕嵐溫柔而甜蜜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過來。
“到了嗎？”
“嗯，到了。”慕安然吸吸鼻子。
“真的願意過來嗎？代替爸媽出席？”
“嗯。”
三年前她落水被佟勵救起，然後在水中佟勵狠狠地打醒了她。那是佟勵這輩子第一次打女人，男人身上的黑色大衣全溼了，紅着眼睛像是一顆火球一樣，幾乎將她燒灼！
佟勵在水裡盯着她：“安然，你想死是嗎？你這樣對得起慕總嗎？”
“慕總將自己的公司出手賣掉，身上最後的錢全轉移到你的名下，他無非是想要你好好活着！可你現在是做什麼？覺得自己是罪人，不想活了？這世上難道就真的沒有可讓你留戀了？！”
那時候她站在冰冷刺骨的水裡渾身發抖，香江下流亂石灘邊，她狼狽得就像在地獄裡走了一遭。而佟勵爲了救她，臉上全是傷口，她的手上也全是尖銳的石子劃出來的傷痕。
她那麼難過，就像一隻被打溼了毛的小兔子，就那麼無助地蹲在水裡哭了。
想死嗎？她跳下來時那麼有勇氣，可事到如今卻沒了那股決絕，但是讓她上去再面對那一切嗎？太壓抑了，她覺得還不如死了痛快。
“佟秘書，求求你，別逼我了好嗎。”
“我沒有親人了，媽媽不要我了，爸爸死了，慕家沒了，都是我一個人造成的，你是我唯一的親人了，你別逼我！也只有你理我，只有你一直在……”
她已經壓根沒有辦法好好弄明白爲什麼佟勵會出現在這裡了！
消失了那麼久的佟勵，在墨爾本深造的佟勵，揹負了殺人命案再也不能出現的佟勵竟然出現了！
那麼多端倪，可她沒有心思再猜！
佟勵站在冰冷的水裡，發狠地將慕安然狠狠一帶：“既然不想死了，就收起你那點心思，安然，你爲了霍彥朗和慕家去死值得嗎？”
“佟秘書，我肚子痛……好痛……”
佟勵發紅的目光一一點點變深，太冷了，冬天的江水就像冰針一樣一點點穿透彼此的骨髓，他一個大男人尚且無法忍受，更何況是遭受了幾重打擊又家破人亡失去一切的慕安然？
佟勵的聲音變溫柔：“別怕，安然，我帶你走好不好？”
“慕氏倒閉後我就籌劃着回來，可是一切都遲了，等我證件辦好了，慕總已經出事了，但現在還來得及，至少你還在，你別這樣好嗎？你叫我一聲佟大哥，從今以後你就不再是慕安然了，我帶你走！”
慕安然絕望的眼神裡終於透露出微光。
佟勵看着她這樣，聲音也痛苦得變得哽咽：“你不想再過這樣的生活，那就不要再過這樣的生活！我們出國，你的人生重新來過，忘掉這一切好嗎？”
慕安然紅着眼睛，身上的衣服都溼透了，頭髮也不斷滴下水珠。
她漸漸失去意識，嘴上卻終於軟軟喊出一聲：“佟大哥……”
佟勵一個大男人被刺激得落下淚來，緊緊撈住慕安然凍暈過去的身體，她太痛苦了，還是睡去吧，他會幫她扛起一切，等她再醒來時，他會給她全新的一切。
從今以後，就算有再大的災難，也有他幫她扛着。
……
慕安然思緒漸漸渙散，等她再回過神來，已經到達了地點。
“小姐，前方就是濱海豪庭了，今晚不知道有什麼盛事，這裡車子停得人山人海的。”
慕安然掏出錢遞給司機，微微一笑：“謝謝。”
站在酒店前，慕安然深呼吸。
進去之前她看了看自己的衣着，這三年佟勵陪着她度過一個又一個難關，連佟勵都說她變化太大了，成熟漂亮得幾乎認不出來，而她今日又刻意用妝容修飾了自己的五官，應該沒人能再認得出來吧？